厉剑童
那年夏天,在那个化名“家里人”的好心人的资助下,我顺利完成大学学业,孤身一人,来到北方一座大城市找工作。置身在陌生的城市,接连的碰壁让我有些心灰意冷。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只好暂时租住在一户人家几平米的地下室里,心里十分凄然,孤独无依感紧紧包裹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感觉前途迷茫,不知出路在何方。
那天中午,天气很热,沮丧无比的我散漫地走在城东那条宽阔的马路上,一抬头看到广场一角有个报摊。卖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上戴一顶褪了色的红色遮阳帽,驼背,穿一件旧衬衫,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我信步走过去。老人远远地站起来候着。报摊不大,各种日报和刊登求职信息的小报应有尽有。我站在报摊前随便翻阅着。由于囊中羞涩,我只掏出5角钱买了一份求职小报。正想转身离去,老人走过来,我才发现他是个跛子,一条腿很不利索,老人退给我两角钱,说你是刚出来找工作的吧?出门在外不容易,少要你几个钱。我犹豫着接了。老人递给我一个凳面磨得发亮的小板凳让我坐下慢慢看。我心头一热,感激地看了老人一眼,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涌上心头。离家以来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关心我了。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我总习惯地到老人的报摊买报纸,一来搜集求职信息,二来打发大段空虚无聊的时间。有几天有事我没来得及过来,没想到老人都给我留着。还有几次不巧身上没钱,老人也不计较,把报纸塞到我手里,说下次来了再给也不迟。这让我心里暖暖的。
我注意到,来这里买报纸的人不少,但大都是和我一样找工作的大学生和在附近工厂上班的工人,买报纸的主要原因也大都与找工作有关。
冬天到了,因为迟迟找不到好的工作,打零工赚的几个钱仅够支付房租和口中食。缺衣少食的日子让我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冷。那天,天气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我又一次来到报摊。老人戴着一副露着三个手指的破手套。他用力褪下手套,我看到他的两只手红肿着,手指头像刚挖出地的胡萝卜。他从摊子下面的纸盒拿出一件新羽绒服塞给我,说他儿子出国了,新买的这件羽绒服没穿几天。此时,我是多么渴望有一件可以避寒的棉衣,可强烈的自尊心让我拒绝了老人的好意,直到老人有些恼了,我才勉强收下。穿着老人送的棉衣,心里暖暖的,这让我坚定了留在这座城市的决心。
几经努力,我如愿以偿,终于找到一份理想的稳定的工作。我工作的地方离老人的报摊比较远,加之单位报纸很多,整天忙于开拓业务,我再也没时间去老人那里,但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热心肠的老人。
元旦前夕,因为一项业务我再次来到城东广场,打算顺便看望一下老人。没想到,报摊没了,老人也不见了。我急切地向那位天天在广场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打听才知道,就在一个月前,老人为救一名横穿马路的小学生,被失控的轿车撞了,就那么走了。清洁工说着,眼睛润湿了。
唉,多好的一位老人,自己无儿无女,不舍得吃不舍得花,把年头到年尾辛辛苦苦卖报得来的几个钱,都捐给了贫困大学生……那位清洁工说。
他不是有个儿子出国了吗?我诧异地问道。
他哪有什么儿女?孤身一人在这里十几年了。清洁工说,这些年,做好事不留名,每次捐款都用“家里人”的名义……
什么?“家里人”是他?!我吃了一惊。想起大学期间,在我最困顿的时候,那位化名“家里人”的好心人一次次给我的那些捐款,想起第一次见到老人的情景,想起老人给的那件棉衣,想起他那双指头冻得胡萝卜一样的手……我心里酸酸的,蓦地,一股热浪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哗哗流下来。
“唉,老人走了,很多人还是习惯来这里买报纸,打听老人哪去了……”那位清洁工的叹息重重地敲击着我的一颗心。
几天后,在老人那个曾经的报摊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他像老人那样热情地招揽着顾客,免费给贫困求职者赠送自印的求职信息报……这个“爱心报摊”像一艘大船载着求职者的希望驶向茫茫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