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肃
各位同学:
好几天晚上没睡好觉,就怕来《开讲啦》。我是1930年生,85岁了,比那古稀还要稀15年呢。人生呢,到80多岁以后,总有一些感悟。
第一个感悟:阅历即财富。阅就是读书,历就是经历。古人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在空军都60年了,全国各地都去过。新疆、西藏、内蒙古边缘、云南我都跑遍了,是个财富。
给大家举个例子,讲讲《西游记》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当年剧组的音乐编辑王文华找到我说:“我们找了几个人写这个主题歌都没写好,导演杨洁都不满意,你来写吧。”我说:“这有什么问题,没问题啊。”拿过来之后我半个钟头就写好了“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我还特别得意下面这两句:“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我又出发。”然后我就卡住了,怎么写也写不下去了。我很苦恼,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两个星期我就在屋子里转悠,走啊走啊来回走。我的儿子那时候考大学,躺在沙发上看书,他忍不住说:“哎呀,行了行了,走什么呀?地上都走出一条道来了。”就这句话让我灵光乍现、醍醐灌顶,我突然觉得我在哪儿听过、我在哪儿看过。鲁迅先生的作品《故鄉》的最后一句就是:“其实地上本无所谓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我说:“对呀,请问路在哪里,路就在我的脚下!请问?请问不好。借问?借问也不好。敢问?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眼光一下子看远了。我要没读过《故乡》呢?我到现在还在那儿徘徊呢。习近平主席讲话,他时不时有引用。2014年10月15日座谈会,他讲他在高中时代、在插队的时候,读了许多古今中外的书。不管是小说、戏剧、诗歌,他举出许多作家的名字、作品。我也劝我的孙子、孙女读书,他们不接受,觉得网上或者手机里什么都有,可是结果他们不是网恋、手机迷,就是“低头族”。我觉得不行,因为“书到用时方恨少”。
我再举我写的词《雾里看花》。我给央视做一个晚会——商标法颁布十周年。那个时候正好是温州假药流行,我说咱们写个歌打假吧,导演说“好”。结果导演出去转一个礼拜回来跟我说:“人家说没法写,打假怎么写歌啊,谁出的馊主意让他自个儿写。”我说:“那我写就我写。”。真正写以后,又是很困难。我又写不动了。打假怎么写歌啊?“劝君不要买假货,假货真讨厌”,这都不对。我回到屋里打开电视休息,看川剧《金山寺》:白蛇青蛇掉到水里头去了,法海找不着,请了韦陀菩萨来,说把她给找出来。韦陀菩萨这儿架了一根降魔杵,穿一身软铠,有个特技叫“踢慧眼”。待“武神”睁开慧眼,上看三十三天,下看十八层地狱,连飞过一只蚊子,都能看出是公的母的。这多棒,要不我们人人都有一双慧眼?进商店一看假货,不就看见了吗?假如我有一双慧眼,不对——借我一只慧眼,让我把这纷纷扰扰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我一下又柳暗花明了,“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涛走云飞、花开花谢”,我找到那诗眼了。如果我不是那么痴迷于川剧,如果我不懂川剧这个戏,我真的写不出这歌词来。我不是说我自己多能耐,只是说你要拔出两条腿来,你要去多走、多看一些地方,多经历一些事情,多见一些人,这是你的财富。
第二个感悟:主动即自由。1958年组织上找我当兵去。我背着背包到广州的一个空军部队。那时候是三年困难时期,部队自己解决伙食问题,我种了四个月菜。我连飞机都没看见过,于是我跟谁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我见谁都不理,人家也不理我,我就好像一个多余的人。我觉得不对,我很被动,我要把这个被动变成主动,把“要我当兵”变成“我要当兵”,于是我豁然开朗。1959年年底,一天傍晚,晚霞满天,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称职的机械兵了。我看到一个机械师扛着个旋梯,趁着满天霞光呆呆地望着天上——飞机还没回来。我忽然悟到了,我们的心都在这天上。当晚我就写出一个《我爱祖国的蓝天》。正好文工团去演出,一唱就火了。50多年了,前后多少代的飞行员就唱这首歌。
是生活给了我启发,是战士们、同志们、朋友们给了我启发。我懂了我们每个人都会碰到很多突如其来的事情,很多你并不想做但是你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怎么办?化被动为主动,把要我做变成我要做。你自己在你本行当里,做出你应该做的事了,你自个活得很滋儿,别人看你也很滋儿。
最后我写了一首诗送给大家:“人一生,人一生问一问能有几天,人一生算一算不过三天;跑过去的是昨天,奔过来的是明天,正在走的是今天;请别忘记昨天,认真想想明天,好好把握今天;但愿到了明天,今天已成昨天,你依然在我身边;春梦无痕,秋叶缠绵,如歌岁月,似水流年;但愿到了明天,今天已成昨天,我依然在你心间。”
谢谢大家。
(六月的雨 摘自《开讲啦》2015年1月24日)
(编辑/杨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