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岭
推崇“预防性防御”战略的美国第25任防长阿什顿·卡特于3月6日就职后,面对国内国际多重挑战,首先将目光集中在美军自身的力量建设上。他接过了前任哈格尔去年11月提出的“防务创新倡议”,大力推动第三次“抵消战略”(Offset Strategy),力图用技术创新抵消被日益侵蚀的军事优势,确保美军的全球军事投放能力,通过保持“遥遥领先的军事实力”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维护美国军事霸权地位。
旧瓶装新酒
对美国战略界而言,“抵消战略”并不是一个新提法,而是存在于整个冷战时期的老概念。这一战略首次提出是在20世纪50年代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当时,美苏冷战愈演愈烈,苏联在常规军力尤其是陆军力量上拥有绝对优势,而美国在核武及用于投掷核武的重型轰炸机方面拥有绝对优势。朝鲜战争后,美国的财政状况不容许它拥有一支强大的常规部队,为降低威慑成本,用最小的国防投入换取最大收益,艾森豪威尔提出了“大规模报复战略”,其核心是扬长避短,用核武的技术优势“抵消”苏联常规军力的数量优势,争取战略主动。该战略的具体实施者是美国“氢弹之父”爱德华·特勒的得意门生、时任防长哈罗德·布朗。核武的破坏性作用显而易见,虽然美国充分运用的核威慑的战略手法一度发挥了作用,但却使得美国将自己置于战略上孤注一掷的境地。面对苏联的威胁,美国要么违背道义、发动核战争,要么听之任之,丧失了战略灵活性。由于对该战略存在疑议,先后有三任陆军参谋长辞职。更严重的是,该战略使苏联意识到了核武的重要性,因此大力扩建核武库,开发新型运载工具,加剧了美苏的核军备竞赛。随着苏联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拥有了对美国的远程核打击能力,美苏之间形成了核威慑平衡,依旧保持着常规军力优势的苏联取得了战略主动权。
第二次“抵消战略”诞生在越南战争后。当时美国部队规模大幅缩减,在数量上远远不及苏联,但美国在电子、信息技术和新兴工业领域仍保持优势。自卡特政府开始,五角大楼展开了众多研发项目,目标仍是用技术优势“抵消”苏联在常规力量与战略核力量上的数量优势。该战略的主要执行者是长期负责武器系统研发与采购事务的前防长威廉·佩里。通过十余年不懈努力,美军加强了通讯和信息网络建设,提高了情报和侦察能力,在隐形飞机和精确制导武器上实现了技术突破,这些创新技术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作战理念,并最终改变了美军的战争方式。在1991年海湾战争中,美军展示了信息化时代战争的基本形态,实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并引领了全球新一轮军事革命。这次“抵消战略”的成功实施使美国尝到了“科技兴军”的甜头,也使“抵消战略”这一概念深入人心。
本次、也是第三次“抵消战略”概念的提出有三大背景。其一,美军的技术绝对优势被大幅削弱。随着其他国家军事现代化的快速发展,美军在电子信息系统、精确制导系统、太空与网络、军力的全球投送等领域的“一超”地位逐渐减弱,多强并起、你追我赶的态势使美国陷入了“卫星时刻”所带来的集体焦虑之中。其二,美军面临军费开支削减的压力。由于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和金融危机,美国经济实力受损,财政赤字高企;由于在削减赤字和债务上限等问题上两党争执不下,联邦政府频繁上演“关门危机”,《2011预算控制法案》和“自动减支方案”给美国军费开支施加了双重压力,五角大楼不得不过起“紧日子”。其三,美国仍对自己的科技优势保持信心。美国战略界仍坚信美国在新兴制造业上的绝对实力,欲强化美军在无人控制系统、自动化系统、远程及空中隐形作战、水下作战及复合系统工程集成领域的“核心竞争力”,寻求在高超声速技术、电磁技术、定向能技术、网络技术等领域“确立新的游戏规则”,开发“全球侦察打击系统”,依靠海空力量特别是无人机深入对手控制区独立作战。可以说,第三次“抵消战略”借用了一个过去的概念,唤起了所有人对这两段历史的集体记忆,传递了美军将通过科技实现自身变革、通过科技赢得战略优势的信念。
心有余而力不足
该战略的主要倡导者前防长哈格尔、现任防长卡特和副防长沃克、肯德尔都对这一战略信心满满,认为它“将再次延续美国科技实力所带来的竞争力,使美国在武器的质量上遥遥领先于潜在对手,抵消对手在数量上的优势,维持美军在全球的领导地位”。但在美国媒体上,对该战略存在质疑和唱衰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主要有四种声音。
第一,该战略将面临来自军队内部的掣肘。从美军“空海一体战”计划的实施情况来看,陆军成为反对该战略的主力军。要执行这一计划,美国需要削减在国防基础设施建设上的投入,调整人事结构,增大在科技研发和军事装备采购领域的支出,这将导致五角大楼内部更趋激烈的利益博弈。而早已和军工企业有过密切合作的卡特和沃克也难免会授人以柄,成为“利益集团操纵政治”的又一反面典型。
第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科技研发需要大量资金支持和长期战略投入,且很难在短期见到成效,在军费面临削减压力时,这部分投入往往成为首个“牺牲品”。根据2011年提高债务上限法案,美国政府的国防预算将在十年内大幅削减,奥巴马上任以来,美军的军事技术研发投入已经缩减了20%。虽然五角大楼不断呼吁政府和国会增加投入,并试图用增加美军海外行动经费来“补缺”,但资金问题依然是困扰该战略实施的核心问题。
第三,多元威胁所带来的挑战。不断增多的全球热点问题和多元化的全球性威胁使美国很难将精力聚焦于某一个点上。当前,“伊斯兰国”异军突起,乌克兰危机持续发酵,也门局势动荡不安,朝鲜半岛局势充满变数,美国很难用单一的战略来应对复杂的安全环境,来自外部的干扰也将使美国难以专注于修炼内功。
最后,军事技术的垄断和封锁变得更加困难。冷战时期,美国对苏联阵营的技术封锁是“抵消战略”成功的关键,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各国之间的技术交流日趋密切,一批新兴国家跻身于竞逐高科技的浪潮中,自主研发能力不容小觑,各国虽发展水平各异,但各有所长,美国很难在各个领域都实现技术垄断和保持绝对领先,想要凭借技术优势赢得战略优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困难。未来,美国在军事领域面临的“非对称威胁”将不断增多,若其始终沉湎于军事霸权的幻梦中,以防御非对称威胁的思维寻求绝对领先的优势地位,将会使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
冷战思维在作怪
毫无疑问,第三次“抵消战略”是美国冷战时代的遗产,无可避免地打上了“冷战思维”的烙印,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美军仍然不断塑造着“假想敌”。该战略假借“应对特定国家地区拒止能力”之名,毫不避讳地将俄罗斯、中国、伊朗和朝鲜视为对手,并有意将矛头对准中国,炒作“中国军事现代化”给美国带来的安全挑战,以此哗众取宠,为避免过度削减军费博同情、赚支持,不惜恶化中美关系的氛围。第二,美军仍然保持着霸权主义的思维逻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美国仍将其他国家技术领域的突破视为自身安全受到威胁,在国际权力格局日渐扁平化的时代仍旧抱残守缺,寻求对安全领域的绝对主导和技术垄断地位,以军事优势捍卫全球霸主地位的决心丝毫没有改变。第三,美军仍然存在着通过“军备竞赛”赢得对手的传统思维。第三次“抵消战略”延续了美国以军备技术优势获得战略主导权的老观念,力图通过自身努力实现绝对安全,显现了美国既不愿意考虑其他国家的安全焦虑,也不愿意放下身段与各国合作、谋求共同安全的心态。这很容易导致安全领域里的“囚徒困境”,挑起新一轮的军备竞赛。
冷战已过去多年,片面以“冷战胜利者”自居的美国仍念念不忘这份荣耀,缺乏对这场历史悲剧的客观认识。在亚洲,冷战时期留下的伤疤仍隐隐作痛,成为另一场“新冷战”的病灶,这样的战略难以给美国军事变革带来正确的方向感。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