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生于1978年10月。诗人,小说家,独立电影导演,独立诗厂牌“这里有诗”联合创始人。多年来其作品一直极具争议。
第一,请你听我讲四个故事,求你了
有一天,我躺在地上,相信自己马上要死了。我给你讲四个故事,我请求你作为我唯一的听众听完我这四个故事——最后你哭了,不是感动哭了,而是你实在受不了我的啰唆。
第一个故事叫《排骨》,讲的是你受不了我的啰唆,就把我杀了,然后剁成一块块排骨,煮起来吃,吃不完的就拿去卖,还开了家店,叫“月月香排骨店”,生意很好。
这个故事我大约讲了半个小时,我说这个故事有点长。
但是第二个故事就比较短了,叫《主人》,讲的是,我成了你的奴隶,但是我很快乐,我非常喜欢叫你主人,我带着我的主人去田野里,那片田野美丽极了,四周绿油油的禾苗,空气异常清新,有青草的芳香,水沟里的水清澈得像冰水,可以看见里面的小鱼小虾小螃蟹和田螺。我觉得我和我的主人是平等的,就像机器人和公主。第三个故事,我不记得了,你后来说,我根本没讲第三个故事,而是反复强调第三个故事的长短问题——我说,第一个故事是有点长,而第二个故事比较短,那么第三个故事自然就应该比较长,它要比第一个故事更长。其实我讲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我在讲故事,但是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要讲完四个故事,否则我会死的。
我好像想起来了,第三个故事是《田野》,我之前搞错了,把它当成第二个故事的内容,而第二个故事《主人》的内容是这样的,我成了你的奴隶,这点人所皆知,除了少量中国人,但是在欧美是人所皆知的,在中国某些偏远地区就有人不知道,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偏远地区都不知道,比如西藏,那里的人就知道这点,我看到那里的墙上明文写着:“乌青是你的奴隶”,不仅有汉字,下面还写着藏语:咕噜咕噜咕噜。第三个故事是《田野》,当我讲完第三个故事之后,我意识到我已经讲了三个故事。于是我说,我已经讲了第三个故事。但是你却说,哪里讲了三个故事?我才发现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讲故事或者你根本没听我讲,于是我很生气,我把前面三个故事又重新给你讲了一遍,然后我问,是不是三个故事?这时候你哭了。
我抱住你恳求你听完我最后一个故事,只要让我讲完最后一个故事,我明天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求求你了,Please!因为我觉得三个故事很不稳定,在我的脑子里是一个直角三角形,而且是用一个尖角立着,很不稳定,让我很难受,我必须要讲第四个故事,但是你哭着说,求求你不要再讲了,我明天还要上课呢。你的表情实在太痛苦,我实在不忍心再折磨你了。但是我也很痛苦啊,如果不讲完第四个故事,我会怒化的。于是我做出了妥协。本来第一个故事长,第二个故事短,第三个故事长,那么第四个故事是短的,但是我原先的安排是让大家出乎意料,第四个故事更长,比前面三个故事加起来还要长。但是现在为了照顾你,我决定放弃,我把它剪掉一部分,前面和后面都剪了,剪得比《色,戒》厉害多了,我准备剪掉三分之二的内容,剩下三分之一,这样一来,故事就很短了。
第四个故事叫《火柴棍》,讲的是有一根火柴棍,他是一盒火柴里的其中一根,和其他火柴棍一模一样,但是这个火柴棍他活了,他站起来,开始变大,像金箍棒,变得越来越大,大大大大,大到了天上,然后他觉得变那么大没什么意思,他又开始变小,小小小,他又变小了,但他没有变得像原来那样小,而是比原来要大,但是比最大的时候小多了,他变得像一个人那么大小。我说得很明白了吧。一根小小的火柴棍变大又变小,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变大了,他现在的大小就跟我们一个普通男人那样。他非常高兴,开始蹦啊跳啊。
突然,他跳到了另一个世界,原来是大人国,他跳到了大人国,他发现大人国的人都很大,比他大多了,而他的大小就跟大人国的普通火柴棍一样,他发现他白变大了,到了大人国等于没变大,他本来已经变得像个人那么大,可是在大人国他还是那么小,他伤心极了。于是他又奋力一跳,跳到另一个世界,这回他跳到了小人国。
我讲的时候一直是闭着眼睛的,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头部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我垂死睁开眼睛,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双手举着一个平底锅。
第二,我讨厌我的梦中情人因为她是一只苍蝇
1
电梯里大约有七八个人,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只是看着楼层数字的变化,当电梯到达十楼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她,她站在电梯门口,我站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她背对着我,我们的距离大约是一米,因为是背对着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然而我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就好像一切都完了。她的后背,尤其是头部的后面,也就是发型,让我紧张得无法呼吸,我害怕极了,我想如果她缓缓转过头来,我会立刻晕过去——在我看到她的脸之前。
很快,电梯某楼层停了,她第一个走了出去。我当然没有出去。电梯继续向上。对我来说这个故事就此结束了,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述说我为什么如此恐惧。我只想告诉你,当时我真的吓死了。
2
有一天,我和张有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张有在看电视,我也在看电视,我们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电视的声音,仿佛我们都在专注地看着电视。就这样坐了几个小时,张有突然说,乌青,你在看电视吗?我说,是的。张有说,这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我说,那不看电视又能干嘛呢?张有说,也是啊。于是谈话结束,我们继续看着电视,又过了几个小时,我突然说,张有,你在看电视吗?他说,是啊。我说,这电视有什么好看的?他说,那不看电视又能干嘛呢?于是我马上无话可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说,张有,你问我是不是在看电视的时候,我是在看电视,但你问完之后,我就没有再看电视了,虽然我的眼睛还是看着电视,但实际上我已经根本没在看了,而且我已经受不了这个电视了。
张有说,在我问你是不是在看电视之前,我没在看电视,虽然眼睛看着电视,但根本不想看,而且我快受不了这电视了,所以我问你,但你说不看电视又能干嘛呢,我想也是啊,所以我就只能看电视,看着看着也就看下去了。
我说,我真想把这个电视砸了。
张有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真的去把电视砸了。
3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我的梦中情人生活在一起,感觉很幸福,但我并不知道我的梦中情人是谁,是这个梦定义的:我和我的梦中情人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必然感到幸福。后来我突然发现,我的梦中情人不是我的梦中情人,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苍蝇,瞬间我感到无比恶心。这是什么意思?一只苍蝇怎么会是我的梦中情人,但是梦已经把它(她)定义成了我的梦中情人,无法质疑。既然是我的梦中情人,那我肯定是很爱她的,但她(它)又是一只苍蝇,我非常讨厌的苍蝇,让我怎么去爱梦中情人那样去爱一只苍蝇呢。梦继续下去,我和我的梦中情人也就是那只苍蝇继续生活着,我们既非常甜蜜(因为我和我的梦中情人生活在一起)我又无比恶心(因为它是一只苍蝇,还是一只像人那么大的苍蝇)。后来它(她)怀孕了。当我看到一只大苍蝇大着肚子想象着它(她)肚子里是一堆蛆而这些蛆又是我的孩子的时候,我终于崩溃了,我一巴掌打死它(她)。她垂死之际,流出了眼泪,这又令我伤心欲绝,它的肚子被我打爆了,里面的蛆也流了出来,有几条还是活的,我想我无论如何要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可是上帝啊,这太恶心了。这种无限纠葛的心情,你能体会吗?
4
我说,我不想活了。
张有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电视上,他说,那你去找莎拉吧。
什么意思?干嘛去找莎拉?
你不是说不想活了吗?
是啊,但这跟莎拉有什么关系?
你去找莎拉,她就会杀了你。
什么?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你能说清楚点吗?
不能。你去找了莎拉就明白了。
5
有一天半夜,我给张有打电话,我说,张有,你在干嘛?
张有说,在喝酒。
我说,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现在简直无法呼吸。
张有说,过来喝酒吧。
于是我打车来到酒吧,看见张有和一个女孩在喝酒,看起来他们已经喝了不少。张有说,这是莎拉,这是乌青。
莎拉说,你就是乌青啊?
我说,是的。
莎拉说,你跟照片上的不像啊,比照片帅多了。
我笑了笑。你在哪儿看的我的照片?
莎拉说,不记得了,反正我看过你的照片。
我说,哦。然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我本来是想找张有说一说那个梦的,但是现在有女孩在,我就不想说,那个梦太恶心了。
张有和莎拉好像在谈着什么事情,我不想插嘴,便只顾自己喝着酒。
过了一会儿,莎拉突然说,乌青,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
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啊?莎拉又说了一遍。
什么女孩?
你盯着人家看了很久了。她指了指不远处坐另一张桌子那儿的一个独自喝酒的女孩。
我笑了笑,哪跟哪啊这是,我只是目光刚好朝着那个方向。
你敢说你没在看她?
我看她了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是看了。
看了就看了,看看也不行吗?
那你是不是喜欢她。挺漂亮的女孩。
至于吗?你们在谈事我无聊瞎看,怎么就扯到喜欢不喜欢了。
在莎拉说之前,我不能确定我算不算在看那个女孩,我仅仅是目光投向那里,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梦。但是她说了之后,我真的开始注意那个女孩了,正如莎拉所说,还挺漂亮。关键是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张有说,你确实是在看她。
我说,那你也在看她啊。
张有说,我是刚刚才开始看她的。而你看了很久。
莎拉说,乌青,你还不承认你喜欢她吗?
我说,你们这是干嘛呀?
莎拉说,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敢承认?
我说,我承认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承认的。
莎拉说,你真不像个男人,连这都不敢承认。
我有点生气了,我操,这跟男人不男人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喜欢她,又怎么样呢?(我真想说,关你屁事。)
莎拉说,喜欢她你就去告诉她啊——如果你是男人的话。
我拿起杯子,一口喝光,说,我先走了。
莎拉说,乌青,你站住。你这个胆小鬼,你不敢去,我帮你去说。
于是莎拉站起来,走向那个女孩。我真的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她走到那个女孩那儿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女孩马上把目光投向我,我尴尬极了。然后莎拉走回来,对我说,搞定了,今晚你就可以带她回去上床。
我说,我还有事儿先走了。然后撒腿就跑了。
6
有一天,我去找莎拉。莎拉说,嘿,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来干嘛?
张有叫我来找你的。
他叫你来找我干嘛呢?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想活了,他就让我来找你。
哈哈哈,难道我是杀手吗?
我不知道,他说让我来找你就明白了。
哈哈哈。她的笑声有点可怕,突然她不笑了,那你跟我上床吧。
啊?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死吗,跟我上床后你就会死。
这回轮到我笑了,精尽而亡吗?
那不现实。
那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你跟我上床后,我就会杀了你。
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的规矩。
我操,黑寡妇啊。开什么玩笑。你不会说你还是处女吧。
当然不是。
那你杀了几个人?
还没有。
你这不是矛盾吗。
我的规矩是,如果我喜欢的人跟我上床,我就会杀了他。
第三,失忆者
1
有一天,我问我的女朋友若夏,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开始,小说名《失忆者》,作者:乌青。
2006年的6月15日下午,我走在路上,阳光明媚,突然乌云密布,天一下子黑了,雷鸣电闪,紧接着大雨倾盆,风大得像台风,我跑到旁边的一个修自行车的小店门前躲雨,你也在躲雨,我站在你旁边。那场雨真是太大了,风雨雷电,最可怕的是那雷,一声比一声吓人,每打一下我就不由自主地向你靠近一小步,我真的好害怕,而且被雨打湿了有点冷。突然,“啪”的一声巨响,这一声响雷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太响太可怕了,我根本没意识到我竟然抱住了你,而你呢,也被吓得浑身发抖。
以上是若夏说的。
哦,这么说,我们是因为一声雷而在一起的?我说。
是啊,我们被雷到了。若夏笑着说,她笑起来还真好看。
这么说,我们在一起有两年了?我说。
是的,两年零三个月。若夏说。
这么说,你真的是我女朋友?我说。
嘿,要不是你女朋友我跟你睡在一起啊?若夏瞪着我。
这么说,我们睡过?
真是的,我们都睡了两年多啦!
哦。我看着她,就信了。那么,我是怎么失忆的呢?
这个……连医生也搞不清楚,我怎么知道呢?反正昨天你说你头疼,然后突然就昏过去了,醒来你就问我是谁,你就失忆了。
若夏这么一说,我又感到头有点疼,我说,我头疼。若夏说,那你快躺下。于是,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我没有昏过去,过了一会儿,我说,我想喝杯咖啡。若夏说,好,我去给你泡。
我看着若夏泡咖啡的身影,心想这女孩真不错,又漂亮又温柔,居然是我的女朋友,而且还跟我睡了两年多,真得感谢那声雷。但是,现在在我看来她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当然也没跟她睡过,现在我很想跟她做爱。我都硬了。
当她把泡好的咖啡端过来之后,我一饮而尽,爽。然后我看着她,说,你也躺着吧。她微微一笑着,你想干嘛?我拉住她的手,在手背吻了一下。然后抱住了她的腰。她说,你不是头疼吗?我说,现在不疼了。然后我迫不及待……整个过程异常投入而激烈……之后我们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她还没醒,看了看时间,大概睡了两个多小时。我推她,嘿,起来了起来了,我们出去吃饭吧。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眼神有点异样。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吓了我一大跳。
怎么了?我说。
你是谁啊?她惊声问我。
啊?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小声点行不行?
为什么我们躺在床上,而且什么都没穿?
面对此情此景,我真想大喊:救命啊!
2
医生是这样解释的:我得了一种目前还无法解释的失忆症,而且这种失忆症会通过性传播。
这么说,我得的是性病?
也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你必须注意你的性行为。
那么,我也是被别人传播的?
这点目前我们还无法判断,但根据你女朋友昨天的描述,你好像是始发者。
走出医院,我和若夏默默无语,这一切真让人郁闷。我们是一对好了两年多的情侣,可我只认识她一天,而她才认识我几个小时。我们现在都是失忆者,都是病人。我们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我们相互之间完全不了解。我们是一对奇怪的陌生人,却又是一对好了两年多的情侣。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呢?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这是若夏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今天我对若夏说的第一句话。答案是她告诉我的,现在我又要还给她。
2006年的6月15日下午,你走在路上,阳光明媚,突然乌云密布,天一下子黑了,雷鸣电闪,紧接着大雨倾盆,风大得像台风,你跑到旁边的一个修自行车的小店门前躲雨,我也在躲雨,你站在我旁边。那场雨很大,风雨雷电,最可怕的是那雷,一声比一声吓人,每打一下你就向我靠近一小步。突然,“啪”的一声巨响,这一声响雷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你一下子抱住了我。
这么说,是我主动的?若夏似乎不太相信。
是啊,是你主动抱住我的。我说。
那你呢?
我,我被雷到了。
这么说,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是的,两年零三个月。
这么说,你真的是我男朋友?
我不是你男朋友你会跟我睡吗?
这么说,我们睡过?
我们都睡了两年多啦!(不过我只记得今天这一次。)
那么,我是怎么失忆的?
这个问题把我为难住了。我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呢?如果她知道是我传染给她的,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跟我分手呢?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说,这个……连医生也搞不清楚,下午你说你头疼,然后突然就昏过去了,醒来你就问我是谁,你就失忆了。
那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她的声音迅速降低——都没穿衣服?
靠,这还用问吗?我们刚那什么了嘛,然后你说你头疼,然后突然就昏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亢奋过度了呢。
若夏的脸红了。
回到家,我让若夏躺到床上休息,然后我到外面买晚餐。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在附近的必胜客买了一个超级至尊比萨。吃披萨的时候,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一边吃一边看我,样子特别可爱。
我要吃你那块,她指着我刚咬了一口的披萨。
我说,不是一样吗?你怕我给你下毒啊?
她笑了,我就是要你吃过的!
好吧,那我吃你这块,你可以验证一下我有没有下毒。说着,我把我的递给她,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口嚼起来,突然我停住了,作痛苦状,有毒,然后我倒在了床上。若夏咯咯地笑出了声。我说,你好狠啊,你老公我都中毒了你还乐。她说,我也要中毒。说着就压到我身上来亲我。接下来自然而然,我们又云雨了一番。我想反正我们都已经是失忆者了,也不怕交叉传染。但是我发现,貌似得了这个病,性欲会增强。
3
有一天,我正在家看DVD,若夏开门进来,她走到我和电视机之间站着。我说,干嘛呀?你挡着我了。若夏走开了,进了厨房,随即又出来了,再次站在我和电视机之前,这时候我发现她手里拿着菜刀,她举起菜刀指着我,说,你是谁?
我懵了。我说,我是乌青啊。你又失忆了吗?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是骗子!
我怎么就骗子了?
你说我们是2006年的6月15日认识的,那天雷雨交加。
是啊,怎么了?
你胡说,2006年的6月15日那天根本就没下过雨,而且那天一整天我和大学同学在爬山。我怎么会认识你?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你别想狡辩了,刚才我在街上碰到同学,她说那天我们一群人去爬山玩了一整天,她说她绝对不会记错,因为6月15日是她的生日。
啊?
啊什么啊?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的?
天呐,让我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若夏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关于那一声响雷的故事可是失忆前的她告诉我的,如今失忆后的她自己揭穿了自己的谎言,却说我是骗子。我操,我是受骗者啊,她才是骗子。我太冤了。但是这会儿我如何跟她解释呢?如何让自认为受骗者的她相信她自己是个骗子而我才是可怜的受骗者呢?
现在我的问题也很多,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骗我?她是怎么跟我在一起的?而我到底又是谁呢?要搞清这些问题,必须找第三者。
我说,若夏,你先冷静一下,你把你同学叫来,我们三个当面谈谈好吗——如果你想了解真相的话。
她说,少来这套,你先说清楚。
我大声地喊道:我操你妈的。我不知道啊。你他妈的要么把刀放下把你同学叫来,要么干脆点砍死我。
4
若夏说的同学叫木柚,现在我们三个坐在咖啡馆里。
6月15日是我生日,2006年的6月15日我们一群人约好去爬山,那天天气很晴朗,我们一早出发,带了很多吃的,在山上野餐,玩得很疯,一直到天黑才下山,然后又去K歌,直到凌晨大家才散。就是这样咯。木柚说。
木柚长得非常好看,非常性感,她说话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盯着她的腿。
你听到了没有,骗子。若夏看着我说。
我听到了。你没带菜刀吧?
回家一样收拾你。
我问木柚,你们是大学同学?
是啊。木柚说,我们一个专业的。
什么专业?
心理学。
你们多久没见了?
一年多吧,我出国了,最近刚回来度假。
那一年多以前,若夏在干嘛?
那会儿大家刚毕业,她和她男朋友在到处找工作。
她男朋友?是我吗?
呵呵,不是你。是黄亮。
我看了一眼若夏,哼,黄亮。
若夏一脸茫然,黄亮?黄亮是谁?
木柚说,你们从大二就开始好了,一直到毕业那会儿还在一起的。
我说,这么说,直到一年前,我们还不认识,你男朋友不是我,而是什么黄亮。看来我们得去找这个黄亮谈谈。木柚,你有黄亮电话吗?
木柚说,没有,我出去后就没大家的电话了,要不是在街上碰到若夏,我也找不到她。不过,我MSN上有黄亮,但他很少上线,偶尔能碰到。
5
那天之后,若夏从我这里搬走了。她说她要一个人好好想想。走的时候她哭得挺伤心,也不知道她是因为失忆还是别的。其实我也挺伤心,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天晚上,木柚给我打电话,她说她很伤心,说想找我聊聊。我就过去了。看起来她喝了不少酒。我说,怎么了?她哭着说,乌青,我想忘掉过去。我说,怎么了?她显然喝多了,话也说不清楚了,只是反复说想忘掉过去。迷迷糊糊中,她还多次说出一个男人的名字——黄亮。然后她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实在太诱人了。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开始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她又醒了,没说话,直接去了卫生间。接着我听到淋浴的声音。然后她裹着浴巾走出来,站在我和电视机之间。对我说,乌青,你让我失忆吧。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只要和你做爱就会失忆。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把浴巾一松,向我走来。
我说等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木柚已经用她湿润的嘴唇堵住了我……
6
她在旁边睡得很沉,但我睡不着。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个秘密?又为什么她会在迷糊中叫黄亮的名字?甚至在做爱的过程中她还叫了。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她的手机,我拿起来,按了一下拨出键,“黄亮”两个字赫然排在第一行,她不是说不知道黄亮电话的吗?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知道我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任何信息了,等她醒过来她只会问我是谁以及一堆为什么。但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迫切成为一个失忆者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亮,现在这是唯一的线索了。我记下了黄亮的电话。然后起床偷偷离开了木柚家——我不想在第二天早上被尖叫吵醒。
7
我给“黄亮”打了很多次电话,刚开始能打通了,但没人接。后来就打不通了。这样一来,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后来的日子,我的头越来越疼。我决定去医院看看。没见到上次那个医生,我问护士,上次给我看病的那个医生呢?护士说,哦,你是说黄亮医生啊,他前几天已经辞职了。
黄亮医生?你是说上次给我看病的医生叫黄亮?
是啊。
他为什么辞职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他好像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
我也是听说的——他失忆了。
8
有一天,我走进一家酒吧,要了一瓶酒坐在角落喝着。另一角有一大帮人在喝酒,大声说笑,我仿佛听到了有熟悉的声音,透过黯淡的灯光,我发现人群中有若夏、木柚,还有黄亮。我拿起酒,向他们走过去。
主持人的话
近几年,乌青的诗歌作品在网上引起极大争议,虽然至今不乏反对之声,但也为乌青引来了大量粉丝。不过,对于诗歌和艺术来说,大众的声音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乌青在多年之前已经在圈子里被目为天才。早在2001年左右,诗人、作家韩东就写过一篇题为《天才乌青》的文章。不仅诗歌,他的独树一帜的小说也有大量钟爱者,并且对比他更年轻的写作者产生了深刻影响。
我读过乌青的很多小说。他的小说与他的诗歌在精神内核、言说方式上都是一致的,完全可以当作长诗来读。小说的诗意,这正是他的小说价值的一个重要体现。
小说《你好,我叫乌青》由三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组成,而这三个故事的联系则是其经历者和讲述者,都是一个名叫“乌青”的人。第一个故事让人忍俊不禁,这里面的这个“乌青”被自己脑子里的故事折磨到快要死了,必须要给自己的女友讲出来,可是他不但强迫症一般纠结于故事的长短,而且他讲的故事在一般人听来不仅是太过啰唆,实在是没意思和无厘头之极,结果他没被自己脑子的故事折磨死,反而被女友一平底锅给打死了。
第二个故事里的“乌青”依然活得很纠结很痛苦,这回的原因是他的梦中情人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苍蝇,而且还怀了孕,而且当他忍无可忍把他的梦中情人打死的时候,它(她)的肚子里还流出了他们的孩子——几条活着的蛆。“上帝啊,这太恶心了”。为了排遣这种纠葛的心情,最后只好求助于朋友的女友。
第三个故事的曲折和离奇足以把人绕晕。故事里的“乌青”得了一种奇怪的可以通过性传播的失忆症,把失忆传给了女友若夏,可是当他把女友此前讲述的他们认识的过程反过来讲给女友的时候,又因为若夏的同学木柚的证伪而起了冲突导致分手,由此,又牵出一个名叫黄亮的人,据木柚说是若夏大学时期的男友。有一天晚上,木柚突然酒醉后打电话把”乌青”叫到家里,哭诉要忘掉过去,并多次提到了黄亮的名字,同时她还清楚地知道这个“乌青”的秘密:“只要和你做爱就会失忆”,并成功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乌青”在寻找黄亮未果的情况下偶然得知给他看病的医生就是黄亮。最后,在一家酒吧里,“乌青”看到黄亮和若夏、木柚在一起喝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黄亮的预谋?相信读者会和我一样头痛。这个故事似乎出自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笔下而犹有过之。
这就是乌青,一个在诗歌和小说中都不断挑战既有的文学观念和阅读经验的人。他有理由被人们喜爱,也有足够的理由被称为天才。他作品的美妙之处,需要你用直觉去感受。如果你的直觉没有用,那么,用再多的理念来解释,也没有用。
——邵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