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内卷化:乡村旅游对农业发展的影响研究

2015-06-15 18:05
关键词:劳动力旅游业村民

左 冰 万 莹

去内卷化:乡村旅游对农业发展的影响研究

左 冰 万 莹

发展乡村工业一直被视为打破农业内卷化状态的一条道路,在我国得到广泛实践。那么,继乡村工业化浪潮之后兴起的乡村旅游,能否成为推动乡村地区经济发展的另一条途径?文章以桂林市阳朔县骥马村和龙胜县平安寨为案例,通过实地调查,对乡村旅游发展前后,两地的农业生产要素(劳动力、耕地、技术和资本)出现的变化进行了比较和分析。研究表明,乡村旅游可以成为突破农业内卷化状态的一条经济发展道路。文章进一步对乡村旅游去内卷化效应的产生机制以及地理条件对于去农业化效应的制约作用进行了剖析,并从发展经济学的角度对乡村旅游的经济影响进行了全面的探讨。

乡村旅游;农业内卷化;去农业化;骥马村;平安寨

走出农本社会,实现现代化,对于近代和当代中国都是一个极富吸引力和挑战性的课题。对此,费孝通先生和黄宗智先生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中国农村最基本的问题是广大农民的收入降低到不足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所需的程度[1]。由于农业生产规模不经济,农业生产陷入“内卷化(involution)”状态之中,致使农村没有足够的资本、劳动力和市场以提供工业化的动力,进入斯密型增长路径[2]。因此,扭转农业的内卷化道路的关键是要走乡村工业化之路,实现“去内卷化”。

以上思想在新中国成立后得到了广泛实践。特别是江南地区乡村工业如“苏南模式”的发展的确促进了乡村经济结构转型,解决了部分乡村剩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但是,乡村工业的发展有其特定的条件和局限性[3],如乡村地区应具有发展乡村工业的资源或者传统;或者地理上需要接近市场中心,居民的文化素质较高等。而中国绝大部分乡村地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缺少发展工业所需的条件,同时却保留着秀美的自然环境、传统的农耕文化和淳厚的民族习俗。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日益加速的城市化进程,使得城乡二元结构更加突出。乡村旅游因而成为解决中国三农问题和城乡二元分化问题的新希望。那么,乡村旅游究竟能否成为继乡村工业化之外突破农业内卷化状态的另一条路径?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其作用机制如何?对于乡村地区的发展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由于西方发达国家的乡村旅游是在工业革命已经完成,普遍实现农业现代化之后才发展起来的,因此国外研究者们并不关心乡村旅游是否能够“去内卷化”的问题。他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围绕乡村旅游供给,探讨乡村旅游小企业的经营的动机[4]、所面临的挑战[5]、乡村旅游服务质量评估[6]以及可行的环保措施[7];二是关注于乡村旅游者的行为偏好[8]和旅游动机[9];三是研究乡村旅游对于保护自然环境和乡村文化[10]、促进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交流[11]及其对于农村土地、商品和服务带来的负面影响[12]。在旅游和农业发展的关系方面,国外的研究者主要从旅游与农业的后向关联或者食品供应链的角度[13]来探讨诸如可加强旅游和农业联系的食物种类[14],旅游和食物生产之间关于土地和劳动力之间的竞争[15]以及地区产业结构重组对传统农业发展造成的影响[16]等问题。这些研究虽然具体和细致,但未能触及旅游发展作用于农业的机制、过程和可能的结果。

国内对乡村旅游研究最早始于1990年凌申发表的《论我国乡村旅游资源的开发》一文[17]。其后相当长时期内,国内对乡村旅游的研究都延续了这种规划导向的视角。2006年,国家旅游局要求将“旅游产业促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作为旅游业发展的重要目标之一。关于乡村旅游对农业和农村经济影响的研究开始出现。一些学者通过实地调查探讨了乡村旅游与农民增收[18]、扶贫[19]、农村劳动力就业[20]以及乡村旅游对农村经济增长的贡献度等具体问题[22],但更多的学者基于经验来判断乡村旅游与新农村建设之间的关系[23],提出了乡村旅游是解决三农问题的主要途径等观点[24]。虽然学者们普遍认为乡村旅游对农村地区的就业和农业结构的调整乃至于经济发展都能产生良好的影响,但这些研究要么系统性不足,只局限于收入或就业的某个方面;要么缺乏细致深入的调查,偏重宏观论述和主观判断,很少深入探究乡村旅游经济影响产生的机制,也未能从更宏观的视野来看待旅游与农业之间的竞合关系。

本研究采用小区域案例调查法,对乡村旅游发展前后案例地的农业发展情况进行比较研究,动态地、全景式地展示旅游和农业发展的关系,进而从宏观层面系统地剖析乡村旅游可能产生的“去内卷化”效应,并尝试从发展经济学的角度去解释其影响机制。本研究不仅可解答上述理论困惑,也可为政府制定旅游产业政策及农业产业政策提供依据,为乡村旅游的管理和开发者提供有益借鉴。

根据欧盟(EU)和世界经济合作与贸易组织(OECD)提出的概念,乡村旅游(Rural Tourism)指发生在乡村地区的旅游活动,其中“乡村性”是乡村旅游的核心[25]。基于这一定义,研究选取了桂林市阳朔县遇龙河景区的骥马村和龙胜县龙脊梯田景区的平安寨(村小组)作为案例。桂林市是全国最早发展旅游的地区之一。龙脊梯田观光和遇龙河漂流都是桂林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桂林的黄金旅游线路。这两个案例分别代表了我国乡村旅游地的两种类型:一类以农业景观为核心旅游吸引物,以平安寨为代表;另一类以乡村风貌(非农业景观)为核心吸引物,以骥马村为代表。平安寨的旅游自1997开始,历经了17年的发展。骥马村的乡村旅游始自2002年,也经历了12年的发展。两村的旅游发展都已超过十年,村民目前大部分都参与到了旅游当中,旅游发展对农业的影响已经全面浮现。

本文聚焦于案例地农业生产在劳动力、土地、技术和资本四个方面的变化情况,因为这些微观经济增长要素的变化,必然会导致农业生产的变化,进而会导致经济结构的变化甚至社会变革。研究所用资料来自三个方面:①去农业化(de-agrarianization)代表的是一种生活方式逐渐远离农业生产生活方式的过程。这一概念是由研究南撒哈拉非洲矿区变化的外国学者Bryceson在1996提出,见参考文献[25]。档案资料;②1亩约等于0.067公顷,本刊注,下同。实地观察;③访谈。研究者先后于2012和2013年对骥马村和平安寨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调研。从骥马村委、阳朔县农经统计站、县统计局、县档案馆和阳朔镇政府以及龙胜县和平乡政府经管站全面搜集了两村的档案资料,同时进行了访谈和观察。访谈对象包括乡镇和村干部、筏工、导游、卖花的老人以及背行李、抬轿子和开餐馆、旅馆的村民。访谈的主题包括家庭种植情况、农业技术方面的变化以及家庭劳作时间等等。

一、旅游发展导致去农业化①:骥马村案例

骥马村的旅游发展始于2002年。在此之前,99.43%的村民依靠种植业生存。2001年人均耕地面积1.16亩②。一年种植两季稻。旅游发展以后,骥马村从事农业的劳动力人数逐年减少。农业从业人员占乡村劳动力总数的比重从2002年的75.52%下降到2011年的55.12%,降幅超过20%(见表1)。外出务工的人数虽然在逐年增加,但与旅游发展之前相比,总量仍有所减少(2001年骥马村外出务工人数为201人),其余劳动力都转移到了旅游行业中。

表1 2002—2011年骥马村农业劳动力变化

导致劳动力从农业转移到旅游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粮食种植收入低。按照国家稻谷最低收购价格计算,骥马村一亩田的水稻产值约为736.16元。除去300元种子化肥农药成本,120元机械翻耕的成本和100元机械收割的成本,村民从中仅能得到200多元的收入。二是农业生产需要投入的时间成本和精力多。种植水稻工序复杂,尤其是种两季稻更是耗费人力。一多一低的矛盾让很多村民感觉种田是在做“赔本的买卖”。

在村民看来,从事旅游是一条既轻松又能快速致富的就业途径。以撑竹筏为例,村民只要熟水性和有力气就行。2007年前,一趟筏工能够赚100元,平均一天可撑2趟(旺季可以撑3~4趟)。2007年向政府交纳管理费之后,村民撑一趟竹筏还是能够赚得30元的收入(导致了2007和2008年外出打工人数急增)。如果游客购买照片或者是在餐点就餐,筏工还可以获得一张照片5元、一顿饭20元的回扣。这样,筏工一个月的收入应千元有余。而撑筏子之外的时间都由自己分配。低投入高收益促成了劳动力从农业流向旅游业。

发展旅游之后,村民们的生产生活重心也逐渐从农业转移到了旅游业,劳动力的分工日渐明显。骥马村传统的劳动分工形式是男性从事种植业,女性饲养牲畜、种植蔬菜以及干家务。在农忙季节,女性也要参与到种植业劳动中。自开展旅游经营以后,农户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待在田里,而是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去田里劳作,七八点钟回来吃早饭。吃过早饭大概九点钟左右,男性到码头上撑竹筏,女性去做导游,老人在码头卖花或者卖水枪。下午三四点,男性会结束在码头的工作,去田里继续劳作,六点钟左右回家吃晚饭。虽然花费在种植业的劳动时间在减少,但同时从事农业和旅游业的兼业形式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农户的劳动时间分配更有效率。

骥马村的耕地面积基本上处于稳定状态,但绝大多数村民仅耕作能够维持他们日常食用的耕地,将其余的田地抛荒。少数村民选择全部抛荒。如村民PA-1说到:“现在种(田)的人很少,以前都种,不种吃什么。现在不种了,有一些是荒田,不想种了,已经荒了两三年。……以前我们这里没有空(田)的,现在都空了很多。”村民LA-2也谈到:“(我现在)不种田了,现在很少人种了。也不种果树之类的了,就直接抛荒了,都不种了。高兴就种一下,不高兴就不种,不种田的话就买米吃。地是种果树,以前都有时间管理,现在没有时间管理,现在做旅游了,都嫌种果树累了。”村民J-1也说:“(现在)吃米什么都是去买。(田)可能有十多年不种了。”与之同时,耕地利用程度也在降低。骥马村耕地的复种指数①复种指数也叫耕作复种指数。它表示耕地在全年内被用来种植作物的平均次数。计算公式是:复种指数(%) =全年播种面积/耕地面积×100。通常用百分数表示。数值越大,复种程度越高,对耕地的利用程度越高。文中数据为研究者根据农经报表测算。从2001年的301.32%逐年下降至2012年的250.33%。粮食作物、经济作物特别是青饲料和绿肥种植均低于旅游发展以前的比重,并出现了种植桂花树和油菜的现象,仅蔬菜种植的比重处于上升的状态。只因旅游发展之后,当地的物价水平明显地增高。2003年,当地当季蔬菜只要1.1元/公斤;到2012年,价格已经上涨至3元/公斤左右。

由于耕地分散,以小块分散化经营为主,各家的种植时间和作物品种也存在不同,骥马村的农业机械化并未得到普及。家家户户仍然饲养耕牛进行农业耕作。水稻的收割、脱粒都以人工为主,运输工具主要是人力车。旅游发展以后,为应对耕作时间有限的状况,村民们开始普遍购置或租用拖拉机犁田。因费用相对高昂,骥马村民进而于2006年引进了水稻免耕抛秧技术和大型联合收割机,整地和收割技术都开始机械化。由于村民耕种的田地数量在下降,而且村民种田不再追求高产,只是为了自己食用,农家肥和商品肥的使用量也在降低,特别是绿肥的种植面积急剧减少。2002年,骥马村绿肥的种植面积有1 300亩,到了2011年,仅剩下275亩。

从2003到2011年,村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见表1)。2005年开始,旅游收入占据了骥马村家庭收入一半以上的比例,到2012年,这一比例增长到70%。除去购买竹筏的成本以及基本生活成本,农户家中一年的净收入在万元以上。这为农业技术的引进和扩大旅游生产提供了必需的资本积累。

二、旅游发展导致农业景观化:平安寨案例

平安寨人多地少,农业发展长期处于内卷化的状态,基本上维持着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但它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梯田景观,这使其逐渐从一个以农业为主的村落转变成以旅游业为主农业为辅的村落。平安寨的旅游发展始于1997年公路开通之后。村民以抬轿子、背行李、开家庭旅馆等方式参与到旅游中。农业和旅游业之间开始劳动力竞争。村中农业从业人员数量不断下降,见表2所示。

农户家中仍然养猪,种稻子、蔬菜和红薯,但劳动时间上发生了变化。村民一般早上六点左右起床下地干活,早上九、十点钟的时候回家吃早饭,饭后前往景区门口抬轿子或者背包。这时候游客也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景区,下午等游客都下山了,再去地里干活,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回家吃晚饭。背行李一般由女性从事,抬轿子则由男性承担。村民抬一趟轿子的收入为260元,背一次行李的价格为30元。开家庭旅馆也比较普遍,1997年寨中只有4家,2011年增加到了110家。

平安寨的耕地也出现了抛荒。被抛荒的土地主要位于核心景区以外。因为耕种远距离的土地需要耗费更多的劳力和时间,而且种植一亩水稻一年也就200元的收入。若将此时间用于抬轿子,即使一天只抬一趟轿子,村民就能赚回200元。巨大的收入差距导致了远距离耕地被抛荒。这与骥马村的情形是类似的。与骥马村不同的是,平安寨的旅游吸引物几乎全部集中在梯田,所以位于核心景区内的耕地是不允许抛荒的,否则会破坏景观。对此,村民们都有很强烈的意识。因而核心景区内的耕地抛荒现象并不严重,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抛荒的土地由村委会组织人手维护。此外,平安寨位处高山之中,从寨中坐车到山下的和平乡需要一个多小时。不耕作田地而从市场上购买粮食、蔬菜和肉制品不但不方便,而且成本也高。出于上述两点原因,平安寨的耕地并没有出现大幅度的抛荒。

表2 1997—2011年平安寨农业从业人员的变化

平安寨经济作物传统上以烟叶和木薯为主。旅游发展以后变成了以木薯为主,油菜为辅。稻田在10月收割之后景色不如未收割之前壮观。政府为了能够在淡季吸引更多的游客,鼓励村民收割稻田以后种植油菜,期望第二年油菜花开的时节吸引大量的游客。由于平安寨天气寒冷,油菜要等到四五月份才开花,与村民种植水稻的时间冲突。而且本地村民不喜食用菜籽油,所以油菜在种植几年之后就停止了。只余几处非核心景点在冬季种植油菜。以前,村民使用的肥料以农家肥为主。现在,很多家庭不再饲养牛羊。肥料的使用因而转变为化肥为主,且呈逐年上升趋势,从1987年的11.5吨增加到2011年的59吨。农药的使用也呈现了同样的趋势,2011年农药使用量达到了152公斤。

平安寨的梯田大小各异,最大的0.62亩,最小的只能插3株秧苗,多数是狭窄的带子丘和碎田块。在耕种之时,除了较大的田块可以使用耕牛犁耙之外,其他都需使用人力耦耕。旅游发展以后,为了节省耕种时间,加上收入增多,寨中约有三分之一的村民购买了小型耕地机械。这种机械的使用目前并不普及,主要是因为梯田地块狭小,呈阶梯状分布,耕种时,村民得抬着机械上上下下。但收割的技术随着稻种的不同而发生了变化。当地传统水稻是高秆稻,其茎高谷穗大,不适合刀割而只能用剪。为节约时间,村民普遍种植了杂交水稻,收割的时候就不必再使用禾剪,取而代之的是镰刀。脱粒的主要工具以前是谷筒,现在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台小型的打谷机。

蔬菜种植在平安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相当重要,通常以马铃薯、芋头和辣椒为主。旅游发展之后,辣椒成为村民重要的旅游收入来源之一,其产量相比旅游发展之前增加了2万斤。茶叶的产量也增加了2 000斤左右。在20世纪80年代,平安寨一户农家的家庭收入仅为1 000多元,农业收入占到了其中的90%以上。1995年,一户农家的年收入为5 000元,其中农业收入约为3 200元。到了2001年,户均收入达7 000元。如今,平安寨的人均收入已经达到5 000元,除去农业耕种成本和旅游经营成本,户均净收入在万元以上。按一户人家年均出售100斤辣椒和10斤茶叶计算(一包250克的辣椒价格从10元到30元不等,茶叶的价格相同)。单这两项就可以为农户带来近3 000元的收入。而且村民不必像以前一样翻山越岭拿到乡镇的集市上出售。

旅游发展不仅增加了传统的农产品的销售途径,而且村民在产品定价上拥有了较大的主动权。如村民WA-1说到:“以前(辣椒、茶叶之类的特产)都要挑到和平去卖,客人跟你讨价还价,那你不卖,就要挑回来,那就亏了,只能便宜卖给人家,现在只要把它包装好了,就在寨子里面卖,就是这个价格,你(旅游者)愿意买就买,不买也不管。”除了辣椒和茶叶成为畅销的旅游商品外,原来农家自己食用的东西也因为旅游的发展而变成收入来源。

三、研究发现

(一)乡村旅游去内卷化的作用机制

在未发展旅游之前,骥马村和平安寨都以传统的农业经济为主,处于纳克斯所说的“贫困的恶性循环”[26]之中。正是这样的恶性循环,使农业内卷化呈现为一种锁定状态,难以被打破。旅游业的发展为打破这个循环提供了契机。

图1 劳动力在农业和旅游业两部门间的流动模型

图1是在刘易斯-拉尼斯-费景汉模型的基础上修改而成。图中横轴代表劳动力的数量,纵轴代表旅游部门的实际工资。OA表示在传统农业部门维持生存所需要的收入水平。OS部分代表的是旅游业的实际工资水平。由于旅游业的收入水平是逐渐增加的,在旅游收入水平高于农业收入水平的情况下,从农业中转移到旅游业中的劳动力并非无限的[27],所以SS1曲线向右上方倾斜。假设旅游业最初的资本存量为K1,那么劳动力的需求曲线由不断递减的边际劳动生产率确定,即曲线T1K1。设旅游业部门就业的劳动力总数为OL1,旅游业部门的总产出就是由点OT1BL1所围成的面积。旅游从业人员得到的报酬就是点OSBL1所围成的面积。假定村民将这些收入全部用于旅游业的再投资中,旅游部门的资本存量就会由K1上升到K2。由于资本存量的增加带来的生产规模的扩大会导致对劳动力的需求增加,因此劳动力需求曲线向外移动到T2K2处。这时,劳动就业量增加至L2。同时,旅游业部门的总产出增加至OT2BL2所围成的面积,而劳动者报酬和获得的利润总额分别增加到OSCL2和ST2C。假设村民再将这些资本用于投资,劳动力的就业曲线就转移到T3,旅游业的就业水平上升到了OL3。如此下去,当剩余劳动力完全被旅游业部门吸收的时候,农业劳动力生产率提高,村民的农业收入增加。这正是骥马村和平安寨在旅游发展以后农业发展所出现的变化。这种变化意味着乡村旅游的发展能够有效地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提高劳动者的劳动生产率,打破农业的内卷化状态。但是,当旅游业提供的工资水平不能达到村民的期望水平时,劳动力就会从旅游业向能提供更高收入的产业转移。这也解释了表1中骥马村在2007年竹筏漂流规范经营之后出现的外出打工增多的现象。

劳动力从农业转移到旅游业,加剧了两部门对劳动者劳动时间的争夺,由此引发了耕地利用方面的变化。以前因为维持生存不得不种的田地在旅游发展之后因为缺乏时间而抛荒。从耕种制度上来说,骥马村的变化最明显,从种植两季稻转为种植一季稻。在种植结构上,粮食作物的种植逐渐被能获取更高价值的经济作物所取代。作为一个传统的果树种植地区的骥马村,开始出现了种植桂花树的现象,只因桂花树种植更加地节省时间。旅游业的发展正在引导农民去积极寻求一种更省时省力同时又能获取高收益的农业发展途径。

劳动力从农业向旅游业的流动也增加了农民资本积累的数量,这主要表现为家庭年收入的增加。增加的收入部分用于扩大再生产,如购买更多的竹筏或修建家庭旅馆。罗斯托在其发展阶段理论中指出,一国要实现从传统阶段(以农业生产为主)向起飞阶段(工业化的开始或经济发展的开端)过渡,需要具备的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投资率的提高[28]。纳克斯也将投资视为打破“贫困的恶性循环”的关键因素[26]。而投资的来源则在于乡村旅游发展带来的生产剩余。它不仅推动乡村旅游规模的扩大,也有利于农业再生产和引进新的农业技术。骥马村开始使用收割机割稻,拉稻子的时候使用柴油三轮车;平安寨也引进了小型的种植机械和打谷机。虽然两个村庄的农业技术的进步离不开整个社会进步的推动,但是由于旅游业发展而带来的资本积累的确为技术进步提供了资金条件。

劳动力从农业转移到旅游业中也提供了技术进步的动因。由于村民投入农业的时间减少,骥马村民选择了抛秧技术,施用的肥料也从以农家肥为主转变为以化肥为主。平安寨也不再种植高杆稻。旅游发展导致的资本积累促进了劳动力节约型技术的变化,而劳动力的转移则导致了土地节约型技术的变化。

上述可见,骥马村和平安寨的旅游发展已经推动当地实现了“去内卷化”,并开始步入“去农业化”的进程中。这充分说明,乡村旅游可以成为打破农业内卷化状态的一条新型发展道路。这种“去内卷化”效应的作用机制可以表述为:乡村旅游的发展促进农业劳动力的转移,劳动力的转移进一步导致土地利用的变化和资本积累,进而推动农业技术的进步;农业技术的进步反过来又推动了劳动力的转移和资本积累,由此打破农业内卷化状态,继而推动乡村旅游扩大再生产,同时为未来经济的起飞积累资本,也为未来社会生产关系的变革打下基础(如图2所示)。

图2 乡村旅游对农业发展的作用机制

(二)地理条件对于旅游去内卷化效应的制约

由于地理区位和旅游吸引物对农业的依赖程度不同,旅游所导致的去内卷化以及去农业化程度会有所差异。从地理区位来说,骥马村位于山脚下,离阳朔县城骑自行车只要20分钟。骥马村的村民可以很方面地从阳朔县城购买自己生活所需的资料。平安寨位于海拔800多米的山上,从寨子到和平乡坐车要一个多小时。村民购买的物品需要用背篓背回家或者租用马匹来驮。从外界获得物资的成本远高于骥马村。村民因而无法完全脱离农业。

从旅游吸引物对农业的依赖度上来说,骥马村旅游活动的开展主要依赖的是遇龙河两岸风光及其本身的水文情况。农业景观只是衍生的旅游吸引物,只要两岸的田地不抛荒就行。在平安寨,农业景观是其核心旅游吸引物。平安寨村民无法像骥马村民一样随意地抛荒土地。而且梯田的种植不同于骥马村沿岸没有坡度的田地种植。由于地块小,易塌方,梯田的种植更为精细,机械化应用程度也远不如平地,因而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有限。上述两个原因共同导致了平安寨旅游发展的去内卷化和去农业化程度都低于骥马村。

四、研究结论

许多发展经济学家认为,发展的过程就是工业化的过程。发展乡村工业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一直被视为打破农业内卷化状态的一条道路,并在我国得到广泛实践。骥马村和平安寨的旅游发展实践证明,乡村旅游同样能够突破乡村地区可能存在的农业内卷化状态。它可以促进劳动力的转移,推动农业技术水平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带动乡村地区产业重构,最终推动乡村地区经济发展,见表3所示。与乡村工业化相比,乡村旅游的发展不需要转变土地用途。它可以在不改变土地用途和所有权关系的情况下,将土地上附着的旅游吸引物转变成为资本[29]。如平安寨的农业景观化,就是将梯田及其耕种文化作为一种吸引物资本投入到市场中。当土地上附着的吸引物获得资本收益的时候,反过来又会密切农民与土地的联系。农民与土地以及与社区的关系不能被完全打破。因此,乡村旅游的发展不会导致土地和生产关系的剧烈变革,而是以渐进的方式推动地区发展。与发展乡村工业相比,发展乡村旅游对农业的依赖要甚于乡村工业;在推动农村土地关系、生产关系、生活方式变革等方面不具备彻底性,因而其对社会变革的影响是渐进性的。这在一定程度更有利于乡村文化的传承、环境资源的保护和社会秩序的维护。当然,由于小农意识未能彻底破除,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乡村旅游本身的现代化。

乡村工业和乡村旅游都能够推动农业剩余劳动力的流动。但农业部门和旅游部门之间主要表现为劳动时间上的竞争,因为劳动者可以兼业;而工业部门与农业部门表现为对劳动力的竞争。另外,两者都能推动农业技术的进步,且乡村工业化对农业技术进步的推动更加巨大;而乡村旅游对农业技术进步的推动会受到小农经济模式以及地理条件的限制。受经营规模小所限,乡村旅游对净收入的贡献率较低,其对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提升在短期内并不明显,资本积累的速度也较缓慢。不过乡村旅游的进入门槛比较低,并不需要以农业剩余的积累作为前提。发展乡村工业虽然资本积累率更高,促进资本积累的速度会更快,但其本身需要以农业剩余的积累作为前提。当然,乡村旅游发展中也面临着土地抛荒、由于农产品产量下降和食物消耗增加而导致的经济漏损以及通货膨胀等问题,需要引起乡村旅游规划者和管理者高度重视。

表3 乡村旅游对乡村地区发展的影响:兼与工业化发展道路比较

冀马村和平安寨乡村旅游的发展不仅使当地走上了一条去内卷化的发展道路,甚至使得农业耕种的意义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这种发展模式既不同于费孝通先生早年提到的“苏南模式”,也不同于黄宗智先生笔下华北农村和长江三角洲农村的转变道路。在骥马村,油菜的种植只是为了满足旅游发展的需要,油菜的性质正逐渐从农业经济作物转变为旅游景观作物。对平安寨而言,农业景观是其核心的旅游吸引物。村民种田部分是出于维护旅游业发展的考虑。正所谓“种下去的是粮食,收获的却是景观”。与之同时,传统的农业耕作方法也逐渐变成一种吸引游客的手段。耦耕和牛耕开始舞台化和表演化。当农业作物成为旅游商品、农村风貌成为景观、农耕文化成为旅游吸引物时,它们就成为了一种可投放于市场的新型资本。农业的发展也就逐渐蒙上了一层旅游的色彩,可以将其称为农业的旅游化也不为过。这正是乡村旅游对农业性质带来的根本性变化。

虽然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资料表明,两个村寨在农业劳动力的投入和农业生产方面都有所增加,但是如果照此趋势发展下去,一旦当地旅游业或农业走向规模化经营,很可能会导致“再农业化(re-agriarianization)”[30]的产生。据了解,在全国农家乐的发源地—成都的三圣花乡已经出现了这种现象。当地社区在旅游的推动下,发展出了规模化的花卉种植、初加工和出售。许多农民在成为城市居民之后仍然从事着传统的农业生产。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再农业化”,旅游推动再农业化的条件是什么,其产生机制是什么,同样是旅游与农业发展关系研究中的重要议题,冀望在今后做进一步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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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involution:the Impacts of Rural Tourism on Agriculture Development

Zuo Bing Wan Ying

Based on a thorough survy on two toruism-based villages—Jima village and Ping’an village in Guilin City,this paper systematicly analyzes the impacts of rural tourism on agriculture developmentby comtrasting the changes of fourmain production factors of agriculture—labor forces,land uses,technology innovation and capital acculumulation,that have occurred before and after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tourism.It finds that rural tourism can be an alternative way to break through agricultural involution as rural industrialization does and can promote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rural areas.Further,this paper explains themechanism of this de-involution effect of rural tourism and the impacts of rural tourism on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area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velopmenteconomics.The limitating effects of environmental condition on the path of de-agriarianization are also discussed.

Rural Tourism;Agricultural Involution;De-agriarianization;Jima Village;Pingan Village

(责任编辑:陈世栋)

2014 11 07

左 冰,中山大学旅游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邮编:510275。万 莹,中山大学旅游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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