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她……
长久以来,这些字眼儿备受冷落,你很难想象它们会以集团正规军的姿态出现在某本专业性的书籍内。就是这些我们每天都脱口而出频率最高的字眼儿,却被周围种种官方、主流的话语所摒弃、忽略、排斥,甚至嘲弄。它们被踢出了科技界、学术界、艺术界的大门之外,因为它们不适合讲授、不适合测试、不适合出版、不适合作为论据,总之一句话—就是不适合。
“我想……”
“因为有你。”
“我不是她。”
“不,我拒绝成为她!”
你会说—这太生硬了?太直白了?太傻了?那就尝试把你与恋人的对话记录下来,无论是喁喁私语,还是高昂激辩,答案会不证自明。没错,这就是你声音,也许听起来不是你,或是像另一个你,从斜上方45°的另一层时空发出的感慨。
哎呀!这是我说的话吗?这也太尴尬了,能不能重来一遍?
对不起,没可能。
尴尬—就像光洁的面孔上的一个瑕疵,是任凭你瞪大眼睛也看不到的焦点,或者是一针戳穿你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笑点,再或者是缱绻旖旎时满足欲望的G点。—这真是一段FETISH的描述!
终于,你倦了。
停止继续追问—“然后呢?”。然后,靠坐在身后的墙上,开始打瞌睡。梦魔像是夜晚丛林沼泽里的怪物缓缓伸展开怀抱,把你裹挟在夜的世界里。
这是记忆中的“水边”。
作为对FETISH的反动,奥特曼现在就坐在“水边”寓所里。似乎又一次错过了注视候鸟的机会,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个漫无目的游走闲逛的下午,似乎过不了多久企鹅出版社的编辑就会再次光顾这里作为对这个无所事事夏天的小小惩戒。
房间是个很奇怪的概念,作为一个故事赖以生存的环境载体,它标示着时间和地点。特别是,它会标示出附着在时间地点之上的味道。这味道或清新、或陈腐,又或者仅仅是一种灰尘的腥味。最关键的是,它用四壁把异质的氛围屏蔽在外(夜晚尤为如此),不同的故事在同一时空中上演,但墙壁的界限指示出—这是专属于你的剧情,而且没有交头接耳的秘密。
眼下,在奥特曼的眼前,一个女孩莫名地沉睡着。
奥特曼想在昏暗的灯光里分辨她的脸,但却不曾相识。盯得久了,大脑思维对距离的判断就产生了误差,似乎相隔了很远。但分明,只要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她是伸手就可触及的对象。但除了FETISH,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向前一步,更不要从她散乱的发丝和无意中敞开的领口,与微微颤动的胸口得出错误的判断。
她是刻意来拜访的,还仅仅是一个讨杯水喝的过路客?没有人知道。
奥特曼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像端详着自己的爱侣。如果要是爱侣,就可以剥开她棕红色的罩衫,探索其身体。就像贪玩好奇的孩子,打碎万花筒想一探秘密的源泉和究竟。似乎自我的爱欲源泉不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是隐藏在对方白皙的肌肤之下。但如果对方不是在沉睡,比如陡然睁开了双眼,这身体忽然能够思考、行动起来,任何爱欲的胡思乱想就会戛然而止、随风飘散了。
但这是一个陌生的对象。虽然和她之间有过对话和简单的了解,但这毕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生命体。她的家乡在哪里?她的身世怎么样?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来到这里?像是一个摒弃了游戏规则的贪玩的孩子盲打误撞地闯进了“水边”的领地—我的领地。作为陌生的身体,虽然它引诱着奥特曼的力比多在封闭的身体里寻找发泄的出口,但理性、道德约束力,更重要的是,对FETISH的拒绝让奥特曼邪恶的一面束手无策。
这就是那个不久以后踩着岸边的石子滩再次光顾“水边”的女孩吗?她们是同一个人吗?这是同一个剧情吗?虽然她们都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棕红色的罩衫,肩上斜系着一条军绿色的带子,踩着空落的足音向我走来。她的身后到底背的是什么?是一个画夹,还是那面用绿色帆布包裹起来的亮锃锃的镜子。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的记忆出了毛病。它摆脱了既定的轨迹,像一个离心的点,旋出了按部就班的岁月。
想着想着,奥特曼也感到困倦了。
夜晚的“水边”袭来一阵阵凉意。奥特曼试图裹紧衣服,但感觉衣服的夹层里有一个坚硬的物体,奥特曼摸索着把它取了出来—这是一个捏瘪的烟盒,看起来就像是一件没来得及丢弃的垃圾。奥特曼掂了掂烟盒,凭分量判断,它并不是空的。
果然,里面还剩了一支烟。
吐纳着烟雾的时候,奥特曼发现,他吐出的烟雾是白色的,而它静静燃烧升腾的却是蓝色的。这蓝色不禁令奥特曼想起了“水边”的石子滩,一到夜晚石子滩上都会析出一种蓝色晶体,这些玛瑙般的晶体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但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从未有人想去一探究竟。
“水边”的夜晚静极了,甚至连风声和潮水的声音都无法分辨。这儿的夜晚不同于城市的夜晚,城市的夜晚虽然安静,但总给人不踏实的感觉,时间也流逝得飞快。总让人觉得,沉睡不过是临时性的假寐罢了,很快,它就会精力充沛地重新运转。而“水边”的夜晚却是真正的静谧,一种无忧无虑、心无旁骛的,忘记了时间的静谧。
奥特曼的眼睑越发沉重起来,对面女孩的面孔越来越模糊。在一片混沌中,他睡着了。
……
时间过去了很久,朦朦胧胧中,奥特曼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放亮。奥特曼起身环顾四周,看起来那个名叫“橙”的女孩已经离去了。但靠垫浑圆的凹陷依旧标明她曾存在的痕迹,甚至都能感觉到上面残存的温度。在靠垫的一旁,奥特曼注意到那个绿色的帆布袋子,这是那个女孩带来的。难道她没有走?或者是,她把它遗落在了这里?
奥特曼伸手拿了起来,发现这并不是一面镜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画夹而已。
奥特曼打开画夹,里面是一幅幅素描作品,有可能就是出自“橙”的手笔。
其中一幅作品画的是一个人和另一个长得细长的半透明的火星人并肩走在人群中;另一幅画的是一条空无一人但有着巨大透明的玻璃罩的街道;第三幅画着一个赤身露体的人站在一块岩石上;第四幅依然是这个人,一副可怜相地挂在一处崖壁上;第五幅这个人似乎又化身成了爱丽丝,跟老鼠和蛇交起了朋友;接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邪教聚会的场景,许多人匍匐拜倒在一个大厅里;第七张是一幅风景画,只画了一左一右两座城;最后一张居然是一幅春宫图。
奥特曼笑了笑。不过,这些作品看来似曾相识。
在最后一幅作品的下面,藏着一面亮锃锃的镜子。奥特曼终于看到了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饱经沧桑、陌生的面孔!
这时奥特曼才恍然大悟—
原来……前面那个一副可怜、相赤身露体的人就是自己。
“橙”到底是谁?
奥特曼皱紧着眉头,满腹狐疑地走到窗前,向外眺望。
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是“水边”。没有河滩,更没有候鸟,就连远处地平线上记忆中高耸的烟囱和废弃的工厂也一同不见了。在奥特曼的眼前,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城市大街。
我究竟在哪儿?
一阵剧痛从奥特曼的太阳穴激荡开来,奥特曼快速用双手抱住了头。
等等,难道,这只是众多梦境中的一个?
慢慢地,逐渐清醒的大脑从房间的门外捕捉到了轻微的嘈杂声,这声音似乎暗示了某种轻松温情的氛围,但也带有一点人际交往的局促与不安。
奥特曼走到门边,轻轻拧开了门。
让他吃惊的是,奥特曼看到了久违的父亲、慈爱的母亲,以及那个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妹妹,还有一大群久未谋面的亲戚朋友,大家都围坐在一张大大的餐桌旁。在母亲身旁,还留着一个空位子。
这时候,妹妹欢快地跑到奥特曼的身旁,一把拉起奥特曼的手说—“哥,你醒了。刚好,吃饭吧!”(完)
2015.4.19
(彩蛋)好温暖啊!
奥特曼喜极而泣地牵起妹妹的手,来到母亲身旁。
母亲正把一勺菜汤盛进奥特曼面前的盘子里,眼里满是爱怜。
奥特曼坐在椅子上,感到木质的椅子原来像沙发一样柔软,那感觉就像靠在一个沁人心脾的臂弯里。
奥特曼回头一看,刚好对上了一双滴溜溜乱转的透明的眸子,正孩子般地笑咪咪地打量着奥特曼,同时嘴里正“支支吾吾”地抗议着。
奥特曼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脱口而出—“你好!浪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