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观众:鼓掌、尖叫、流泪、领钱……

2015-06-10 11:35刘悠翔
华声 2015年11期
关键词:小崔电视节目北京

刘悠翔

无数次,当娱乐节目的镜头对准那些痛哭流涕、拍掌欢呼、尖叫呐喊、起立点赞,我们一度以为,那是观众的真情流露。但那只是曾经,随着电视节目的被扒,职业观众慢慢浮出水面,职业观众这一整条产业链亦开始进入我们的视野。

80元的观众费,观众能拿到多少

“啊,难道还有钱拿?”2015年4月27日,一家电视台综艺节目录制现场,坐在记者左边的一位大妈感到很惊讶。大妈来自北京大兴,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电视节目录制。

录影棚门口挤挤攘攘。虽然临近“五一”,这档没有明星的平民选秀节目仍然请来了近300名观众。在1200平米的录影棚里,观众席和舞台两侧的选手池最终塞满了人。

大爷大妈被安排在观众席后排不显眼的位置,在那里坐5个小时,没有报酬。坐在观众席前排的是年轻观众,每人可以拿到50元,但规矩很严格:不能早退、打瞌睡或者玩手机,需要在每个选手表演时鼓掌或者投否决票,并在主持人访谈选手时认真听故事,作出反应。

这些领钱的观众被称为职业观众,组织他们来录制节目的人叫做“群头”。层级制是群头社会最常见的形态。直接与大爷大妈和年轻观众打交道的群头,处于最底层。

长期待在上海的小宋就是初级群头,被戏称为“人贩子”。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微信里发布各种电视节目录制信息,召集到观众后登记姓名、电话,扣下身份证,然后守着自己的十几个观众,在摄影棚外等一整天。

小宋们没有回头客,在跟场时也很少与观众说笑。在他们看来,这行就是一锤子买卖,赚点辛苦钱。每招到一个年轻观众,上线会给小宋45元:40元给观众,小宋自己赚5元。事实上,节目组通常为每个观众至少会支付80元,剩下的钱被小宋的上线们——另外四层群头抽走了。

李宁混到了第三层群头。2007年,他离开山东菏泽的城中村来到北京。当了一次职业观众以后,这个80后决心做群头。奋斗七年多,李宁已经不需要直接招人。每招一个年轻观众,上线会给他60元,他再按50元的价格把活派给手下的小群头,自己抽取10元的提成。如今,李宁每个月收入超过3万元,还把20岁的胞弟接来北京入伙。

湖南人李子辉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那类群头,他直接从节目组拿钱。李子辉生意最好时一个月赚过十几万,如今他已经几年没去过节目现场,平时与节目组的负责人喝喝咖啡,通过电话指挥手下的群头。

根据观众网的数据,在北京,平均每天有超过5000名职业观众坐在全市的二三十个录影棚里,鼓掌、欢呼、大笑、流泪,然后在电视节目录制结束后拿钱走人。节目组每请一位观众平均花费100元左右,据此计算,2014年北京的职业观众市场规模约1.8亿元。据李子辉估计,上海的情况与此类似。

“批发”观众

北京和上海的职业观众并不都是散户,高校、企业工会和旅行社也在向节目组打包输送观众。群头崔洪飞瞄准这些组织,摆脱了层层抽成的群头制度。

河南人崔洪飞2003年来北京上大学,读行政管理专业。大一他就做起了“批发观众”的生意。最初,他是给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帮忙找观众。热心的小崔往学生宿舍挨个打电话问,凑了十几个人。那是一个健康讲座节目,介绍人在不同年龄的生理机能,小崔听得津津有味。节目结束时,同学居然塞给小崔100元钱——当时够他一个星期饭钱。

有次碰上陈奕迅来做节目,要100个观众,小崔想起在学生会做活動时认识的校领导,“我跟他说同学肯定喜欢陈奕迅,校领导给学生会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找来50个学生。”从此小崔豁然开朗。他通过北京各高校的同学关系,如法炮制,建立了稳定的“货源”。学校按照50个学生配一个带队老师的标准给小崔发人。

这是个双赢的买卖——在网上招来的“零售”观众,每个要付40至50元,如果去学校“批发”,每个学生只要付30元。这笔钱,小崔通常会交给带队老师分配。他以为老师会给每个学生留20元,有位老师好心跟他讲起了心理学:“与其留二十块钱给学生,还不如一分钱不给,告诉他们要珍惜这次活动。”

合作熟了,小崔甚至与北京一些艺术院校的领导签了一年的合同。

民企和国企是小崔的另一个观众来源。有的外省企业甚至把录节目作为北京旅游项目。小崔曾接手过一个经济类访谈节目,要50个“金融白领形象”的观众。当时一个江苏来的旅行社找到小崔,想录这个节目。旅游团来自江苏某金融企业。“他们本身就是学金融的,好多还是研究生。”那期节目小崔没付旅行社一分钱,在节目组面前还特别长脸。

长年“批发观众”,小崔积累了不少熟客。微信好友的上限是5000人,小崔的微信号每月清理,剔除超过一个月不联系的用户,留下2000人左右的活跃用户。其中有500人小崔能叫得出名字,属VIP用户。他们大多具备主持、模特等专长,能在临时和重要活动中随叫随到,小崔则会给他们回报一些报酬优厚的美差。

和金字塔型的群头模式不同,小崔的团队采用平行制管理结构,团队里的15个群头完全平等。小崔跟节目组对接,收到每个观众80元的酬劳,再按原价把活分给每个群头。群头们直接招观众,给每个观众40元,自己赚40元——对于职业观众来说,拿到手的钱一样。

别小看这个产业链

2007年4月,广电总局在限娱令中首次指向现场观众,要求湖南卫视选秀节目《快乐男声》“尽可能不出现落选歌手泪流满面、亲友抱头痛哭、歌迷狂热呼叫等场面和镜头”。

此后,歌舞类综艺节目中涌现出表情更加细腻的演技观众,行内叫“特邀观众”。在大学里担任礼仪队队长的祝雨晨做过特邀观众,除了168厘米的身高和靓丽的外形,祝雨晨还需要为节目提供“动作表情更加到位”的镜头。

节目开始前,导演会事先跟她说戏,列出嘉宾说到哪些内容时,需要她在台下配合;另外一些不是很精彩的地方,她可以即兴发挥。除了表情陶醉、带头鼓掌,祝雨晨还喜欢举起手机做拍照状,“表现出对节目的喜爱”。其实大部分节目组限制观众拍照,以防止闪光灯把画面弄花。特邀观众每场的报酬在300元到800元不等,其中哭是比较值钱的技能。普通观众很难收放自如。

有的节目观众则走精简路线。袁磊参与制作的《北京客》是北京电视台青少频道的青年领袖访谈类节目,节目开播4年,观众从50人变成5人。

这5个人都是会讲中文的外国年轻人,他们要在节目的每个环节进行点评、提问和表态。节目组通过群头等各种途径挖掘这类“观众”,如今对每个观众的投入是4年前的10倍。

2013年,众多综艺节目受到此前《中国好声音》的启发,加大对明星嘉宾的投入。作为综艺节目的延伸活动,明星嘉宾的接机也成为产业。北京一家观众公司兼营接机业务,“开发出了5万元的接机套餐,包括七八个拍照的,二三十个尖叫痛哭的,还有四五个哭晕的,清一色的长腿美女。”该公司的负责人说。

2013年,制播分离节目出现井喷,各大省级卫视纷纷找到北京、上海的节目制作公司,与他们合作录节目。在北京和上海录制的电视节目增长,进一步带动了职业观众市场。

也有长青节目。《快乐大本营》《星光大道》等老牌综艺节目很少花钱请观众,相反,许多网店在兜售节目的观众票。有没有黄牛在卖观众票,成了评判电视综艺节目是否够火的新标准。《星光大道》年度总决赛的观众票一度被炒到1000元以上。

观众不是活道具,是大数据

张拓的职业观众网站创办于2008年,如今他的公司估值1.2亿元。

这是一个央视实习生发财致富的励志故事。2005年,张拓在央视的一档财经节目实习,耳濡目染,满脑子都是新奇的经济思想。当他听说央视每个月需要职业观众8万人次,顿时觉得这是门不错的生意。

当时人人网正红,张拓受到鼓舞:“既然校园社交可以成功,明星社交也可以成功。”2008年,张拓毕业时没有应聘央视,拿出5000元,与两个学弟办起了职业观众网站。

张拓从高校的社团、学生会拉学生,去实习过的央视各节目游说。他不收取节目组的报酬,赔本做了两年,终于打开局面。

对张拓来说,成功秘诀是不要把观众当活道具。在北京和上海,做一整天普通的职业观众只能挣四五十元,低于大部分人的日均工资水平。张拓觉得,观众的动力是好奇心,而不是钱。

观众网里的观众分为两种:一种是录节目拿钱的,但颜值都较高,男生需要提供照片和身高,女生要提供全身照、三圍数据;还有一种是录节目不拿钱的,换取的是可以看到自己真正喜欢的明星。

爱看明星的观众大多爱“晒”,张拓的职业观众网站也提供这样的社交平台。注册后,用户不仅可以在观众网写日志、发图片分享节目录制经历,手机版用户还可以定位到附近的节目录制现场,与5公里内的观众交谈。用户还可以为节目打分。张拓根据上百万用户的打分评价制作了电视节目观众口碑排行,反过来吸引电视节目组的合作。

张拓建立的观众数据库也为他带来了收益,通过每次节目录制后的观众问卷统计,张拓制作了各电视节目的观众群体反馈调查。节目组根据张拓的反馈,对观众提出精确要求,“比如某婚恋交友节目需要38至48岁之间的观众,我向符合要求的观众精准推送信息,每条信息向节目组收费0.1元。”

有的职业观众怀着明星梦。小崔认识的一个美女观众就是如此,她工作收入不错,来录节目不计较报酬,只希望多出镜。最终,美女被北京卫视某员工开的一家包装公司挖走了。由于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美女最后给商演活动举牌子,收入不菲。

2014年12月,张拓创办观众众筹网站,网站在23小时内筹集200万元资金,如今市值8000万元。录节目的观众可以在众筹网站上发起自己的众筹项目,比如拍一部自己的微电影;也可以成为新兴电视综艺节目的股东。

2015年5月,张拓不花一分钱在北京开了一家咖啡馆,资金来源也类似于众筹——他向自己的观众用户和电视节目组编导出售1000元一张的会员卡,卖掉5000张。张拓希望想做明星的观众和想找明星的导演到这里来——他的生意取之于观众,仍然围绕着观众,并且还延续到了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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