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秋天

辛晓阳

如果不是偶然看到小米更新的状态，我几乎都忘记了，她曾经历了一段多么晦涩的日子。

追溯起来，竟然已经悄摸间过去七年了。彼时，我们刚刚升入初三，整日为了数月后的中考殚精竭虑。九月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秋天就在这恍恍惚惚的滴雨中不期而至了。我们都怀揣着难得的专注，以至于我都忘了，小城另外一端的小米最近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为了那个令人心烦意躁的小纸条脸红苦恼。

令小米感到苦恼的，还有一种青春期特有的悸动和臆想。有时候她看着前排那个埋头苦学的安静的背影，总是止不住地轻轻叹气。我了解她，也理解这种孤独的仰望，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一个小纸条居然在第一场秋雨絮絮而来时飘到了她的桌兜里。她在电话里形容那种感觉——开心，兴奋，又难过，甚至气愤。

有些花朵，因为开错了季节，而扰了赏花人的心性。这样的花即使开得再美，也会朝长夕落，令人遗憾。

小米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她开始试着全身心投入学习，把自己扔进虚无缥缈的模拟试卷里，试图将年少稚嫩的小小心绪隐藏在心底。可是天不遂人愿，小米进入了一段空前绝后的“倒霉期”。先是她的习题册莫名其妙地失踪，令她在即将到来的月考面前乱了阵脚。晚自习的课间，她匆忙地借邻桌的习题册跑去复印，回来后上趟厕所的工夫，热乎乎的影印本也不翼而飞。小米已经出离了愤怒，周边却没有人注意到究竟是谁导演的恶作剧，直到很久以后，依然是一个未解的谜。可是小米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着，小米接二连三地丢东西，简直成了家常便饭。因为出自单亲家庭，感知母亲独立抚养自己不易，小米眼睛近视却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只能自己偷偷攒钱配了副眼镜。可是不久之后，小米却在厕所里发现了自己已经被掰成两截的眼镜腿，眼镜片早已不知去向。那段时间，小米的压力简直大到崩溃，她能感觉到有人在恶意找她麻烦，却始终没有一点头绪。

直到后来，小米辛苦攒了一个多月生活费，省出了一份廉价眼镜的钱，钱包却又无故失踪，这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小米趴在桌子上撕心裂肺地哭着，任凭周围人怎么劝都劝不住。虽然不在同所学校，但我完全能够理解小米的愤怒，可无奈的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鼓励她去找老师聊一聊。电话里，小米一直小声啜泣，什么也没说。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却不忍心揭开她的伤疤，只好简单宽慰。

奇怪的是，自从小米歇斯底里的大哭之后，上帝好像终于不再继续为难她，那些令人颓丧的事情也没再发生过。整个过程中，那个小纸条的主人总是在前排低着头默默地复习，好像与世隔绝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读书的馈赠。只是，从那以后，小米很少在電话中提起那个人，偶尔谈及，也总是匆匆略过，不愿多言。

秋天渐深，雨迹也变得罕见了。我们都换上了厚重的冬衣，过着临考前一成不变又充实满满的生活。我当时想，或许小米和我一样，都没有心思想些不着边际的旧事了吧，所以才会越来越沉默，总是带着一副严肃又伤感的表情，让人想问什么都没有勇气开口。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们的生活都回归了一个初三学生的应有状态，若干年后想起来，大概也算是一段令人飘洒热泪的奋斗时光吧。

有时候来不及计算时间溜走的速度究竟有多快，仿佛只是一晃眼间，我们就告别了青涩稚气的初中时光，成了一名高中生。天不遂人愿，我和小米还是分隔小城两端，每周只能在唯一空闲的周日下午可怜巴巴地见上一面，甚至有时忙到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所剩无几。很多时候，我都猜不透小米的心思，也不清楚她每日的所见所感，慢慢地变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那年秋天来得早走得晚，印象中从八月立秋时起，傍晚时的清风已经带来了浓重的凉意。我们被送到近郊新建的校区封闭式军训，总是默默企盼着多下几场雨，就能逃避让人腰酸腿软的军姿，和脚背酸痛的正步。也是在踢正步的时候，我看到了前面方阵里那个使一年前的小米纠结又恼怒的背影。我只见过他一次，却分外肯定那个背影一定属于他。还好，小米应该已经开始了自己崭新的生活，不会再为了这些开错了时节的乱花而苦恼。

谁知军训结束后，我却意外得知了那个男生的故事。

故事自然和小米有关。他从最初的那个小纸条开始讲起，结果却让我大感意外。原来，如同小米为了自己的眼中的背影刻苦读书一股，这个男孩也有着鞭策自己埋头苦学的背影。第一次月考的失利使他备受打击，他便将自己的失意与压力书写纸上，希望能够得到自己仰视的女孩的鼓励和宽解。

那个女孩当然不是小米。只是，一来二去，纸条被转到了小米手上。对小米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几段话，必定是令人惊喜又纠结的，所以她从未思考过这个纸条的前世今生。而对不谙世事的男生来说，小米必是故意“偷”走纸条，让自己心愿落空的。

于是，稚嫩的孩子在学习与生活的双重压力下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小米，只是想让小米也尝一尝被人无端恶作剧的滋味。他在发作业时扣下了小米的习题册，在大课间大家都去买晚餐时折断了小米的眼镜并丢掉，甚至在课间跑操时将小米不慎掉落的钱包丢入了垃圾箱……如此种种，虽然并不让他感到放松或是快乐，但总归算是报复，自己心里也觉得情有可原。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幼稚又冲动的举动给小米带来了多大的伤害，直到她趴在自己桌子上失声痛哭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举动。更甚的是，他惊措地发现小米收到纸条一事完全是个误会……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没有勇气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和失去的理智道歉，更没有勇气再面对无辜又身心俱疲的小米，只能继续埋头苦读，在填报志愿时选择了和小米不同的学校，算是逃避。

听到这个故事后，我曾想过约小米见面，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可是转念一想，小米大概早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吧，不然也不会突然将关于他的话题全部屏蔽，甚至当作比擦肩而过更疏离的陌生人。

如今，已经七年了。回头看年少时的我们，无不多了几分感慨。小米说，那些幼稚和冲动，大概就是青春吧，而青春最美好的地方，就存于它即使走错了路，也能够尽快回头，值得原谅。七年前的那个秋天，小米受到的误读，委屈，甚至那纸条带来的若有似无的悸动和联想，想必都已经成为成长轨迹上一个不会前进的圆点。我们只能回头看，却没有人想要回到那里。

一阵风顺着窗户的缝隙轻巧地爬进来，又到秋天了。我问小米，是否还对记忆中那个秋天耿耿于怀。小米却说，她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