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与康有为的第一次会面,是在1895年。这年夏天,康有为在北京参与发起强学会,宣扬开通风气,讲求西学。张之洞对此很是支持,捐银5000两作为经费。而强学会的发起人中,也有张之洞的长子张权。有了这两层关系,康有为于11月赴南京面见张之洞,希望劝说他支持开办强学会的南方分会。
不过,两人的初见也不无龃龉。康有为在学术上的一大特色是提倡“孔子改制”说,即认为六经皆为孔子假托圣贤之名所作,目的是“托古改制”,为改革张本。这也是康有为宣传变法的理论基础。在绝大多数学者看来,这无疑是离经叛道的野狐禅。而张之洞同样厌弃这样怪诞的理论。据康有为说,张之洞曾向他表示,如果放弃这一理论,一定“供养”他,但被一口拒绝。学术上的分歧,已埋下了日后两人疏离的种子。
康有为旋即前往上海,办理上海强学会,并出版《强学报》。他特立独行的观点、我行我素的作风,致使《强学报》一出刊就招致众多指责,如刊登属于非公开内容的廷寄谕旨,宣传康有为个人的学术见解。最要命的是,报头上的日期用的是康有为仿效基督教纪年创设的“孔子纪年”,第一号标明“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这看似只是枝节小事,然而以当时的政治观念,用谁的纪年,奉谁的正朔, 绝对是关系到“政治正确”的原则性问题。这使得出资支持的后台老板张之洞大为光火。于是,上海强学会和《强学报》于1896年初宣告解散。
但康有为实在是个宣传高手,其思想的传播越来越广,本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到了戊戌年,一路走紅的他已经“上达天听”,被光绪帝召见,授为总理衙门章京,俨然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对此,张之洞极为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戊戌政变发生之后,康有为沦为逋逃海外的政治犯,地位一落千丈,而张之洞对康的敌意则是不减反增。逃到香港之后,康有为接受了香港最大的英文报纸《德臣报》采访,大谈慈禧太后如何压迫光绪帝,光绪帝没有把慈禧太后当作母亲……诸如此类的内容,很快又刊登在上海、天津的报纸上。他以为自己在借助媒体的力量援救光绪帝,殊不知,这些内容一旦落在慈禧太后眼中,恰恰坐实了光绪帝对慈禧太后不孝,且图谋不轨。政变之后,幽居瀛台的光绪帝地位极为不稳,京城内外常有慈禧太后将行废立的传言。康有为如此做,正是在帮倒忙。与他同样以忠君自命,而远比他熟悉政治的张之洞见到这样的文字,必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愤慨。梁鼎芬闻讯也极为激愤,马上撰写一篇《驳叛犯康有为逆书》登报,还打算再写后续文章。张之洞叮嘱他,文章不要发得太频繁,否则容易有越抹越黑的嫌疑。由此可见张之洞政治手腕的老练,又反衬出康有为的幼稚。
自此之后,张之洞将康有为及其一党视为清朝最大的祸患,一再出手打击,尽管这并非一名总督的职分所在。康有为不久移居日本,而张之洞恰是当时在对日外交上最有发言权的疆臣。他与日方交涉的一个重要问题,便是要求驱逐康有为离日。在其不懈努力下,日方于1899年3月“礼送”康有为赴美,由此换取张之洞同意实施中日军事合作。
张之洞与康有为,同为维新变法的提倡者,但一趋向激进,一主张稳健。这注定了两人必将分道扬镳。摘自《国家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