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锁慈

2015-06-10 10:09金卿菡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15年5期
关键词:朱家

金卿菡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畸恋男女,余恨绵绵。慕白头,期久长;仗大义,舍良机。历经磨难枷锁解,阴阳两隔情难续!

民国九年七月二十日,南方某城市永桐镇。

镇上大户朱家大少爷朱起春的妻子陆婉清突然病逝了,她的离世对于朱起春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朱起春仗着自己三代单传,恃宠生骄,整日里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不喜欢多病无趣的陆婉清,更因她没能为朱家留下儿女,对她极其冷漠。他的冷落致使陆婉清在长年的百无聊赖中郁郁寡欢,最终积郁成疾,郁郁而终!

陆婉清才离世一个月,朱起春便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任新娘——永桐镇梦家的千金大小姐,镇上风姿绰约、才华横溢的才女梦衍慈。

在这一片欢乐声中,喜乐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梦衍慈坐在花轿里,心绪万千。虽已立秋,天气依旧很热,一路颠簸,她早已是香汗淋漓。

花轿到朱家门口时,轿帘被缓缓掀开,刺眼的阳光一下子闪了进来。梦衍慈顿觉头晕,正当她恍惚不已时,何妈和另一个喜娘已经伸手进来扶她,把她搀出了轿子。何妈是梦衍慈的奶妈,因为舍不得梦衍慈,就跟着她一起“嫁”了过来。

“新娘子出来了!”喜娘开心地叫道。

就在这时,哀乐大作,一列丧葬队伍走向了朱家大门,丝竹唢呐的声音,呼啸而来。宾客们惊讶地大叫,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丧葬队伍人数不多,人人披麻戴孝,举着白幡白旗,为首的正是陆婉清的大哥陆佩华和三弟陆佩阳(陆婉清早年父母双亡,世上只有这两个亲人),陆佩华高举火把,陆佩阳则高举着一个纸人。两人背后,一个老妈妈手里捧着陆婉清的牌位站在一侧。他们一行人,正朝着朱起春正厅走来,丝毫不顾今天是朱家的大喜日子。陆佩华惨烈地呼号道:“朱起春!婉清尸骨未寒,你立马便续弦,丝毫不顾及往日的夫妻情分。你们朱家简直欺人太甚!”

在场的宾客们,都忍不住大声惊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梦衍慈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对方既然提到了“新娘子”,显然是冲着今天的婚礼而来。她不由傻傻地站着,手足无措。

“朱起春,你太狠心了!”陆佩华对着朱起春大叫,“你看看她!”他举起纸人,“这是我妹妹陆婉清,她二十岁就嫁给了你,勤俭持家,孝敬公婆,对你也是毫无怨言,履行着一个妻子应尽的全部职责。但你这三年来,整日里花天酒地,夜不归家,对她漠不关心,才让她积郁成疾,含恨而终!是你这个混蛋逼死了她!今天,你居然还敢大张旗鼓地续弦,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朱起春原本喜滋滋的脸,刹那间变白了,他直着脖子喊:“你们这群混蛋,给我滚!婉清是病死的,与我何干!”

这句话使年少的陆佩阳放声痛哭起来,他一面哭,一面呼天抢地地喊:“姐姐!你显显灵!朱起春欠你的债,你现在就来找他偿还啊!”

“太不像话了!”朱家的老夫人余瑛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后,气冲冲地从里屋走出来,一面走,一面回头喊道:“老姜!老武!把他们给我赶出去!竟敢来找我们朱家的麻烦,来搅和我儿子的婚礼,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余瑛的这几句话,使陆家的人群情激奋,陆佩华当下对着在场的人大叫道:“各位乡亲,你们大家给评评理!我们陆家在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舍妹陆婉清三年前嫁进朱家,从来没有得到朱起春一丝一毫的爱护和疼惜,不仅如此,他整日里和妓女、戏子勾勾搭搭,纠缠不清,你们说他还是人吗?”

“快让他闭嘴!”朱起春暴跳如雷,指着朱府的仆人老姜、老武,“别让他在那儿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朱起春!你还要不要脸?”陆佩华冲到朱起春面前,举着纸人,悲切地喊道,“你还敢说我们胡说八道?你禽兽不如,害死了舍妹腹中的孩子……”

“孩子?”朱起春冒火地大叫,“那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流產的!”

“天啊!”陆佩阳哭着嚷道,“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我姐姐真是死得冤哪……我姐姐尸骨未寒,你就这样敲锣打鼓地大办喜事,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把我们陆家放在眼里!各位乡亲,他们朱家有钱有势,可就是没有良知,没有人性,简直是一个道貌岸然、以财势欺负人的魔鬼家族!”

“老姜!老武!你们还愣着干吗?存心让我在大家面前丢脸吗?”朱起春对着他们大吼大叫,“还不给我打!赶快把他们撵走……”

“不许打人!”突然,一人大叫了一声,所有人朝门口看去,见朱家老爷朱如海的义子洛起晖正站在那里。他的声音响亮有力,那些手持木棍、蠢蠢欲动的家丁们慑于威势,立刻退了回去。

洛起晖刚从无锡办完公事赶回来,他匆忙放下手中的皮箱,赶紧向陆家人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诚挚地说:“佩华、佩阳,我今天特地赶回来,是为了参加起春的婚礼,却没想到遇到了你们!对于婉清的死,我真的十分惋惜,但是,现在你们这样闹,只会让逝者不能安息,也会让无辜的人平白无故受到伤害。毕竟,今天的新娘对曾经的种种完全不知情,她是无辜的,再这样闹下去,大家都不会有好结果!请你相信我,婉清的事,等到婚礼结束后,我和义父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说法!请你们不要再闹了!”

这厢洛起晖在救火,那厢朱起春连一点儿歉意都没有,还盛气凌人地说:“喂喂!起晖,你别跟他们婆婆妈妈的,我都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了,你还在那儿跟他们客气……老姜,老武……都来呀!给我打!”

“混蛋!”陆佩华暴吼了一声,“你简直不是人!我跟你拼了!”说完,他拿起手中的棍子向朱起春挥去。朱起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这时的场面混乱至极,在混乱中,陆佩华和陆佩阳两兄弟,不知何时已经把纸人点燃,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烧得十分猛烈。

所有人都惊恐万分,慌张地往后退。

“婉清!”陆佩华悲怆地仰天狂叫,“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死不瞑目,就去找那个负你的人讨债,把他烧成灰烬吧!”

“烧啊!烧啊!烧啊……”陆佩阳哭喊着,“姐姐,你快显灵啊,烧了朱家,烧了这荒唐的婚礼……”

朱起春被家丁们扶起来,万分狼狈。陆家的人,个个势如拼命,他不禁吓得掉头跑到了余瑛和朱如海的身旁,失声大叫道:“不好了,爹,娘,他们全家都发疯了,他们要烧死我呀!起晖,起晖,你赶紧想办法呀……”

陆佩华见朱起春拔腿就跑,便拿着火把追了上去,他将火把用力掷出,朱起春闪身躲过,火把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梦衍慈的面前,顷刻间,她的裙摆已经被火舌卷住了。一旁的何妈见状惊叫道:“老天啊!谁来救我们家可怜的小姐啊……”

就在此时,洛起晖整个人飞扑了过去,他脱下了身上的长衫,将它卷在手上,一手拉住梦衍慈的胳臂,手里的长衫对着梦衍慈的裙摆一阵猛扑,很快地把火给扑灭了。

梦衍慈惊魂未定,抬起头时,接触到了洛起晖充满关怀并且深邃的眸子。就在四目交接的一瞬间,洛起晖已迅速掉转头,忙着收拾零乱的场面去了。

朱起春趁着刚才梦衍慈的裙摆被火烧着时,早已偷偷跑进了洞房,不见人影。

朱如海走到陆佩华和陆佩阳面前,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今天闹成这样,或多或少,也出了一些气,冤家宜解不宜结,到此为止吧!明天一早,我和起晖会亲自去你们家赔罪的,千言万语,等到明天再说吧!今天是起春的大喜之日,你们若是进来讨杯喜酒,我朱府热烈欢迎!”

陆佩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佩阳立马插话道:“朱老爷,朱起春真的是欺人太甚,一味颠倒黑白,血口喷人,这口气让我们怎么咽得下去呢?”

陆佩阳的话刚说完,人群中走出了一个标致俊俏的姑娘,大约十八九岁,梳着两条小辫子,着一身光鲜亮丽的红色衣裳。姑娘脸色苍白,形神倦怠,似是受着病痛的折磨,她便是朱家二小姐朱璟如。朱璟如径直走到陆佩阳面前,近乎恳求地说:“佩阳,不要再闹了,好不好?我哥哥纵有千般的不是,可我的新嫂嫂却是无辜的,你们在新嫂嫂的大喜之日闹成这样,作为新娘子的她如何受得了啊?”

梦衍慈闻言,不由心中一痛,对着说话的少女看了看,百感交集。

“璟如说得对,”洛起晖接茬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如就此作罢,有什么话等过了今天再说,你们说呢?”

陆佩阳愣了一下,眼光当即从朱璟如脸上转到洛起晖身上,他见两人的表情都十分诚挚,就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大哥陆佩华。陆佩华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新娘子,当下心中一软,说:“好,我们今天就先作罢!咱们走!”

经过朱家上上下下一番打点,陆家没再来闹事了。自婚礼之后,洛起晖整日里浑浑噩噩,因为他发现,自从婚礼上救梦衍慈的那一幕过后,他便对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一见钟情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个正值青春盛年的热血男儿当然也不例外。可已为人妇的梦衍慈终究和自己有缘无分!洛起晖为此痛苦不已,他每日在院子里吹着萨克斯。一次,梦衍慈被美妙的音乐所感染,于是出来与洛起晖一道赏月,他们起先有些约束,把诗词歌赋谈论了个遍,对彼此愈发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慨。月下看美人,洛起晖情难自已,将满腹心事全都说了出来,梦衍慈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只是略微的惊骇而已。自此之后,深受儒家教诲的洛起晖当然也懂得君子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他借口外出办事,逃离了感情的漩涡。

当洛起晖外出办差、经营朱家生意再回到朱家大院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梦衍慈已是有孕之身,怀着朱家的第四代。全家除了朱起春以外,都是喜滋滋的。朱起春对梦衍慈没有多少感情,除了向她索要身子之外,再无其他的任何举动,对即将来临的小生命也没什么感觉。可是,朱家的其他人却十分兴奋,迫切地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洛起晖与梦衍慈重逢时,眼神依然深邃,眼底依然盛满了浓情的关切。以前那份虚无缥缈、若有若无的情感,在两人的刻意隐藏下,似乎已风去无痕了。

這年春天,朱起春似乎十分忙碌,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出门。吃完晚饭后,他就坐立不安,随便找了个理由,溜出去了。全家人都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像他这种富家大少如何耐得住寂寞,梦衍慈有孕在身,自然满足不了他身体的需要,他只好去外面风流快活。梦衍慈的肚子愈来愈大,他也就愈来愈明目张胆,常常夜不归家了。

这些日子,朱璟如的身体似是有了很大的好转,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梦衍慈和朱璟如年龄相仿,非常亲近,见到小姑子绽放着光彩,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打心眼里为小姑子高兴。

这晚,晚饭刚刚吃完,朱起春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长衫,对着镜子,不停地梳着头发。正要出门去,却见朱璟如似是捧了一碗药走进门来。一见到哥哥要出门,朱璟如便嚷道:“哥,你又要出去呀?”

“嗯!”朱起春哼了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朱璟如正色道,“怎么不在家里陪陪嫂嫂呢?她今天有些不舒服!”

朱起春见朱璟如有阻止他出门的意思,便不耐烦地说:“你管那么多干吗?我今天有个重要的应酬,要和人谈生意!”

“哦!”朱璟如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瞪着朱起春,“你去谈生意,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找借口,也不好好编排一番,谁不知道你是去百安戏院找那个戏子杨曼菲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朱起春吼道,“我干什么,何时轮得到你来管?”

“你不是赶着出门吗?那你就快走吧!”梦衍慈说道,她生怕两兄妹吵起来。

“怪不得上次爹娘一直问东问西,我看,就是你这个丫头在背后嚼舌根!你怎么知道曼菲的,你说!说啊!”

“你问我吗,你还是问问你自己吧!”朱璟如愤愤不平地说,“全家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你每天到百安戏院去报到,你以为那些家丁是哑巴?你以为全永桐镇的人都是瞎子?大家都已经在闲言碎语了,你还在这儿凶!你就会对我凶,就会对嫂嫂凶,你专拣软的欺负……你太没良心了!”

“你敢骂我?你这个死丫头,跟着衍慈学,学得这样牙尖嘴利!”朱起春用力一拍桌子,桌上刚熬好的药碗里的药汁都泼洒了出来。

朱璟如慌忙扑过去端起药碗,急喊着:“你看你,药都被你弄洒了!”

朱起春闻言,索性一巴掌把药碗打翻在地。

“啊!”朱璟如跺着脚大叫,“你莫名其妙!神经病!蛮不讲理……”

“你还说!你敢!”朱起春举起手来,想给朱璟如一耳光,幸好朱璟如閃得快,才没被打着。朱起春有些不服气,作势还要去打,朱璟如一见,有些害怕了,忙绕着桌子跑,朱起春则绕着桌子追。

“好了,好了!”梦衍慈挺着大肚子,走过来想拦阻朱起春,“你要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别找璟如的麻烦了!”

朱起春费了半会儿工夫,总算追到了朱璟如,他正准备提起脚对着朱璟如的屁股踹过去时,事不凑巧,梦衍慈刚好走过来想拦阻,这一脚就不偏不倚地踹在了梦衍慈的肚子上。

梦衍慈嘴里大叫了一声“哎哟”,一个颠簸,踩到了地上打碎的碗屑上,随之一滑,整个身子跌倒在地。

朱起春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朱璟如正想起身去追,又放心不下梦衍慈。看到嫂嫂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心里怕得要命,眼泪开始往下掉,急道:“嫂嫂,都是我害了你,我干吗要跟他吵?都是我的错,你一定……要挺住啊……”

梦衍慈勉强伸出手来,推了推朱璟如,挣扎着说:“去……去叫人来帮忙……去叫何妈……去叫产婆……去,快去……我不行了……孩子……孩子……要生了……”

“要……要……要生了?”朱璟如慌张道,“不是下个月才生吗?”

“去……快去……”梦衍慈费力地喘着气,“我撑不住了……”

朱璟如忙没命地往外飞奔,嘴里尖声大叫道:“娘!何妈……快点儿来呀……嫂嫂要生了!快来呀……”

对梦衍慈来说,那一晚太过漫长。

“死亡的滋味真好啊!”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但是,蓦然间,撕裂般的痛楚又翻天覆地般地袭来,她又被强烈的痛楚拉回到现实世界中。她在痛楚中无声地呐喊着:“孩子,娘对不起你,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娘放弃了!放弃了!天啊!让我死吧!让我立刻去死吧!”

就在呐喊占据了梦衍慈全部意识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头,一对深邃的眸子透视到她的灵魂深处,一个熟悉、强而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喊着:“衍慈!你醒过来!看着我!听到了吗?看着我!看着我啊!”

原来,当洛起晖得知梦衍慈难产的消息后,他便立马赶到了产房。进产房之前,他听说产房里的一大堆女人,已经全部失去了主张。梦衍慈因为疼痛,接连昏睡过去,折腾了无数次,一次比一次衰弱。洛起晖不能进产房,便一直在门外指导产婆接生。尽管疼痛折磨着她,梦衍慈却不敢叫,只是低声呻吟。忙活了好半天,产婆束手无策,对着余瑛一跪,慌乱无比地说:“太太!我没有办法了!只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洛起晖忍无可忍,在门外大喊道:“义母!此时此刻,你们还要避讳吗?让我进来帮助她!我好歹也是个医生呀!产婆不可以走,你得留在这儿帮我……你们要是再延误下去,他们母子恐怕得白白送命。”

形势如此危急,到了已经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余瑛才磨磨蹭蹭地让洛起晖进了产房。

洛起晖进入产房的时候,梦衍慈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脸色苍白,汗水湿透了头发和枕头,她的嘴唇全被牙齿咬破,整个人失去了意识,气若游丝。洛起晖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一阵颤抖,不停地默念:“我不能让她死!我不能让她死!我不能让她死……”看到她生命垂危,他所有积压的感情,像火山爆发般在心中迸裂,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衍慈,听着!”他高声喊道,“你不可以晕睡过去,不可以放弃,你听到了吗?相信我,我会保住你的性命,也会保住你的孩子!可是,你也要使出你所有的力气来帮助我!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洛起晖轻拍着梦衍慈的面颊,用全力对她吼道:“我不允许你放弃,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回答我!”

“听……听……听到了……”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但是,总算给了洛起晖一点儿希望。梦衍慈睁开眼睛,努力地看着她日夜思念、为之倾心的人,她在潜意识里命令自己一定不要让他失望,全世界,只有这样一个人能这般不计所有地为他付出,她不能让他失望……于是,她开始调整自己微弱的气息,慢慢地开始用力……

“对了!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洛起晖疯狂地喊着,“你尽管叫出来,不要强忍着痛苦,你叫吧!叫出来吧!把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整整一夜,痛楚周而复始,翻江捣海般地涌上来,但是,强而有力的声音,始终在梦衍慈耳边回响。一声声温馨的鼓励,一句句不能违抗的命令:“不可以放弃,不可以睡着,不可以晕倒,不可以松懈……听到了吗?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利放弃,懂吗?听到了吗?……”

破晓时分,一声儿啼终于划破了穹苍,十月怀胎的婴儿终于出世了,这个孩子差点儿要了梦衍慈的命,梦衍慈含泪看了一眼刚出世的孩子,又含泪挣扎着看了一眼洛起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虚脱地晕死了过去。

当梦衍慈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朱起春却在杨曼菲的香闺里几度春宵。正当二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戏院里忽然发生了大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烈焰瞬间吞噬了戏院。没有人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开始的,它来得太突然,又发生在月黑风高之夜,所有人根本措手不及。虽然戏院的护卫和壮丁都赶来帮忙,但火苗蔓延得太快,加上东风助虐,一切的努力都挽救不了百安戏院,也挽救不了朱起春,他被活活地烧死了。

当朱家的小孙女朱梓晗刚刚出世、梦衍慈好不容易度过危险期、沉沉睡去的时候,朱起春的尸体却被人抬了回来。

余瑛犹如晴天霹雳,差点儿昏死过去!一屋子的人,全挤在大厅里,围着朱起春的尸体哀号。

秋风乍起,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朱家在这一天,为朱起春举行了葬礼。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朱家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漫长的“养伤”日子,只有童稚的朱梓晗天真无邪的笑声飘漾在沉寂的朱家大院里。这笑声偶尔会惊动朱家的每一个人,引起一阵涟漪。但对于他们来说,哀痛是那么地巨大,短暂的笑声瞬间就被淹没了。春去秋来,三年的时间在日升日落中流逝了。

最先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的是朱璟如,她正值青春年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逐渐淡忘了哥哥不幸离世的悲剧,常常不自觉地流露出羞涩的微笑。

一天,当大家围着餐桌吃晚饭时,余瑛在餐桌上兴冲冲地说:“起晖!璟如!你们俩听我说,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公布,相信你们听了也会感到高兴的……我决定,让你们二人结为连理!”

朱如海手中的饭碗“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余瑛惊愕地看着朱如海,问:“老爷,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赞成吗?”

“你在胡说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就擅自作主!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余瑛没有想到朱如海会发这么大的火,她顺从地说:“没有先和老爷商量,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起晖这些年来,一直为我们朱家奔波,我一直想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朱家人!自从起春死后,我实在是太伤心了,家里的事都不曾好好地想过,今天忽然有如大梦初醒,他们俩,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不是特别般配嘛……幸好这些年不曾将璟如许配给别的人家,想来这也是天意!”

她把眼光转到洛起晖脸上,柔和地说:“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我们招你入赘,你要跟着我们姓朱!反正,你那个洛姓也不是你的本姓,这点儿要求,你就依了义母吧!”

余瑛这番话,使餐桌上的众人变色。

见洛起晖脸色苍白、神情惊讶,余瑛有些困惑。她笑着对洛起晖说:“起晖,你别排斥招赘这件事!对璟如来说,咱们不必把她嫁出去,更不用给她找个陌生人;你呢?本来就是你义父的接班人,入赘朱家之后,更是咱们朱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你到底怎么想呢?”余瑛追问着洛起晖,“只要你点头,咱们立刻就给你操办婚礼!你倒是说句话呀!”

洛起晖这才被逼出一句话:“不!我不能……我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此话一出,朱如海似乎松了一口气。

余瑛神色一僵,说:“为什么你不能答应?难道我们璟如还配不上你吗?”

“不是这样的……”洛起晖突然慌乱起来,苦恼而急促地说,“是我配不上璟如,我来朱家的时候,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一个小妹妹……我无法改变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对不起,请你们不要做这样的安排,这对我而言,实在太荒唐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余瑛顿时怒不打一处来,“我兴冲冲地把我们家宝贝女儿许配给你,你却告诉我说,这太荒唐了!”

“够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朱如海忍不住说道,“这种事不能勉强,我们都应该尊重起晖的想法!他既然只是把璟如当妹妹看,我看我们也就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老爷,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犯糊涂啊!”余瑛一颗热腾腾的心,突然被泼了冷水,见朱如海不支持自己,怒道,“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关系,咱们就不要提了!璟如今年都十九了,哪里还是一个尚未发育的小妹妹呢?十九岁的女孩子在这年月都够格做娘了!起晖,你有没有好好地看一看璟如,你看她多好的身段啊……”

朱璟如听到这儿,“呼啦”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红着眼圈,含着满眶的泪水,颤抖道:“娘!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拿我这样评说,你就不顾我的脸面吗?何况起晖哥已经说了,他不接受这门亲事……您还在这儿左一句,右一句……您太让我……无地自容了!”说完,转身离去了。

剩下的人见当事人已经离开,便都各自离去了。

这天晚上,梦衍慈突然来到了洛起晖的房里。

洛起晖见是梦衍慈来了,全身一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双眸紧盯着梦衍慈,哑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起晖,我……”梦衍慈嗫嚅地说,“我是奉婆婆之命,来和你谈谈璟如的事!”

洛起晖自梦衍慈走进他的房间之时就已知道她的来意,只是经她亲口说出,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你知道吗?”洛起晖声音沙哑而低沉,“我认识你五年了。五年来,这是你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我常常在想,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你会走进我的房间,我们能靜静相对,一分钟,或两分钟都可以。现在,你终于来了,却是‘奉命来和我谈我的婚事!你既然是来和我谈璟如的事情,你就谈吧!要我娶璟如吗?你也希望我娶璟如吗?只要你能说得出口,只要你亲口对我说,我就听你的!”

梦衍慈虽说知道洛起晖会如何刁难她这个余瑛的“信使”,可听到洛起晖的这些话,她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洛起晖继续道:“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就算其他的人都不了解我,最起码,有一个人是了解我的!这些年来,多少次我想离开朱家,远走高飞,可是,因为你的一个眼神,或者是一声叹息,我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任由心绪被你牵扯着!每次远行在外,总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呼唤我回来,难道,是我听错了?或者,你从没有发出过任何呼唤,只是我自己意乱情迷……”

梦衍慈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听下去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挣扎着说:“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些话?怎么可以……”

“对!”洛起晖的语气突然激烈了起来,“我承认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对你说这样的话,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说,只是放在心里面。我活该要忍受这种煎熬,并不奢望得到你的同情!但是,你怎么可以‘奉命来说服我呢?这个家里头,谁来当义母的信使我都能忍受,唯独你来说服我,就等于是拿了把刀戳到我的心上!你怎么忍心呢?难道你竟看不到我在苦苦地煎熬,也感觉不到我的痛苦吗?”

梦衍慈再也无法镇定自若了,她狼狈地逃回到自己的房里,心慌意乱地靠在门边,掏出手绢擦拭满脸的泪痕,一面深呼吸,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正当她低落时,一个人影突然扑向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喊道:“嫂嫂!救救我呀!”

梦衍慈大吃一惊,定睛看去,见是朱璟如正满眼泛着泪花看着自己。

朱璟如“扑通”一声,对着梦衍慈跪下。

“嫂嫂,全世界只有你能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朱璟如的双手,攀住了梦衍慈的胳臂,不断地摇着。

“璟如,你……你……你先起来……慢慢说!”梦衍慈扶住了朱璟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做贼心虚地问,“我……刚才我去起晖那儿,你……全都看到了?”

“我知道是娘要你去说服起晖哥的,大家都知道起晖哥最听你的话……所以,嫂嫂你一定要跟起晖哥说……说……”朱璟如说。

“我知道了!”梦衍慈苦涩地说,“你要我去告诉起晖,你喜欢他?希望他不要反对你们的婚事?”

朱璟如闻言,竟“哇”地哭出声来。

“怎么了?怎么了,璟如?”梦衍慈心慌意乱地安慰着,“你别哭呀!起晖他……起晖他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只是婆婆提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你不要难过,等过一两天,他会想明白的……”

朱璟如仍是一个劲儿地哭,并不答话。

梦衍慈顿时也没了主意,她把朱璟如拉到床边,急促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说,我也弄不清楚,你倒是说呀!”

朱璟如这才哭哭啼啼地说:“嫂嫂,我不能嫁给起晖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起晖哥,你去帮我告诉他,不管娘怎么逼我,我都不会接受这门婚事的!”

梦衍慈大惊,反手一把抓住朱璟如,激动地说:“你是说,你不愿意和起晖成亲?”

“是的,我不会和起晖哥成亲的!我也不是有意要伤害起晖哥的自尊,因为……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朱璟如说。

“你心里有人了?”梦衍慈讷讷地问,“这个人不就是起晖吗?”

“怎么会是起晖哥呢?”朱璟如急道,“起晖哥一直待我像亲哥哥一样,我怎么可能和他有男女之情呢?是……是……”她突地抓住梦衍慈的手,嚷道,“是陆家的陆佩阳呀!”

“璟如!”梦衍慈着急地说,“你在说什么?不可能!你怎么会和陆佩阳……你别吓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嫂嫂,事已至此,我就把我和佩阳的一切都告诉你!我每星期去学画,佩阳也每星期去学画,我们就这样偷偷地见面。”朱璟如缓了缓,继续说,“我爱佩阳,佩阳也爱我,我们很久以前就相爱了。因为佩阳和婉清嫂嫂姐弟情深,所以经常来家里看婉清嫂嫂,几次见面接触之后,我们聊得都很投机,彼此都很倾慕对方,我们也就开始相爱了。后来,虽然我们两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却更好地检验了我们的感情,我愈发确定自己今生非佩阳不嫁。”

梦衍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朱璟如,说:“可是,你每次去学画,小莲丫头都陪着你啊!”

“每次学画的时候,我就放小莲的假,我一进画室,小莲就回她老家去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们就在桥头会面,然后一起回家。所以,小莲也愿意陪我去学画,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出过什么状况……”

梦衍慈登时方寸大乱,说:“你明知道这会让你愈陷愈深,为什么还让自己深陷其中呢?”

“这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朱璟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和佩阳已经私定终身了!今生今世,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可是,”梦衍慈惊讶地说,“佩阳不是去北京念大学了吗?”

“是的!他已经大三了,但是,每个寒暑假,我们都会见面,我们也一直在通信……你不信,我把他写给我的信拿给你看!”

“信都寄到家里了?”梦衍慈质疑地问。

“当然不是,我在邮局开了个信箱,每次学画的时候就绕过去拿……”朱璟如急切地说,“嫂嫂,你到底要不要救我?现在,离放暑假还有两个多月,佩阳又不在,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如果不帮我想想办法,我就彻底完蛋了!”

“璟如,听我说!”梦衍慈抓住朱璟如的胳臂用力一摇,“不要犯傻,不要糊涂了!你们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陆家和朱家已经势如水火!婆婆早已决定和陆家断绝往来,尽管你哥已经死了,但陆朱两家依旧相互仇视!如果婆婆知道了你和佩阳的事,肯定会去找陆家算账的!我告诉你,你很有可能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佩阳啊!”

朱璟如脸色当即变得惨白,喃喃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这件事你知我知,你再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论婆婆怎么逼你,你都不能泄露一个字!否则会天下大乱的!你一定要听我的!你试着……和佩阳断了吧!”

朱璟如激烈地一抬头,嚷道:“嫂嫂,我可以不爱自己,但是绝对不能不爱佩阳!”

梦衍慈猛地大吸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嫂嫂,你一定要帮帮我啊!”朱璟如继续说,“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起晖哥这一关了!我知道娘一旦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说服起晖哥,千万别被娘说动,这样我和佩阳才会有希望啊!”

“我……我现在被你搅得心烦意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起晖不是问题的关键,解铃还须系铃人,婆婆才是关键!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只要你答应我沉住气,千万不要泄露你和佩阳之间的事情,事情也许就会有转圜的余地。”

余瑛得知儿媳梦衍慈依旧没能劝动洛起晖时,便想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办法。她命下人将洛起晖和正欲就寝而几尽裸露身体的朱璟如强行关在一间房子里,企图使二人生米煮成熟饭。这对洛起晖来说是莫大的考验,未尝男女欢好的他险些抵不住情欲的诱惑,和神志迷乱的朱璟如做出苟且之事,但最后他殊死反抗、以死相逼,这才逃出了火坑,独自一人去了朱家码头。

这天,洛起晖正独自坐在码头边的一棵大树下,望着面前的江水发呆。

“起晖!起晖!”朱如海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义子洛起晖并没有“消失”,他暗暗地松了口气,“你义母不会再逼你入赘了,这件事情真的已经结束了,你快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赌气了!我亲口对你义母说,如果她再提你和璟如的婚事,我会把她赶出家门。你的义母屈服了,她不再坚持了。孩子,跟义父回家吧!”

洛起晖站起身来,低声说:“义父,您别再白费唇舌了。我不会相信您的花言巧语的!您费尽工夫把我骗回去,义母还是会想办法折腾我的,我暂时不会回去的,我想一个人静静!”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朱如海急匆匆地说,“义父向你保证,招赘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就把它忘了吧!跟我回去吧!”

“义父!”洛起晖痛苦地看着朱如海憔悴的脸,“我告诉您,总有一天我会被你们朱家的人弄疯的!有的人拼命把我往外推,有的人又拼命把我往回拽,这两股力量就像拔河一样在我心里拉扯着,我已经心力交瘁了。”洛起晖烦恼地用手揉了揉额头,“我不会再相信义母了,她说什么绝口不提的话,我根本无法相信,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等我回去了,她又会想出新的办法让我屈从的!说不定还会给我下迷药让我就范,到时候如果我和璟如真的发生了男女之事,她的阴谋自然就得逞了。”

“不会的,绝对没人会给你下药的,你相信义父啊!义父不会害你的!”

朱如海正想将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诉洛起晖,进而劝他回家时,老远看见儿媳梦衍慈朝他走了过来。

“衍慈,”朱如海急切地问,“你怎么来了?家里又出了什么状况吗?”

“没有,没有!”梦衍慈急忙说,“我带梓晗出来走走,顺便看看你们谈得怎么样了?”她看着洛起晖,眼里盛满了掩饰不住的哀恳,“家里已经风平浪静了,婆婆特意去了璟如的房里,告诉她招赘的事以后不会再提了。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回去以后,见到璟如会别扭。璟如一直把你当作大哥,无论如何,你还是她的大哥!婆婆已经特别后悔了,她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哦!”洛起晖轻声地说,“原来,你又是奉义母之命,前来说服我的!”

洛起晖这几句话,如同一记闷棍,狠狠地打在了梦衍慈的心口。她心里一痛,脸色一僵,痛苦地咬了咬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洛起晖,微仰着头,说:“我想,我说任何话都没有用的,如果你根本不听,或者根本不在意的话!既然你不肯回去,那我就先走了!”

洛起晖迎视着梦衍慈决绝的眼光,脸上闪过一种万劫不复的痛楚,他覺得事已至此,再坚持未免有失男子气概,他咬着牙说:“这场拔河你们赢了,我跟你们回家!”

洛起晖回到朱家之后,余瑛对洛起晖和朱璟如也变得温和了一些,也许朱如海的强硬态度让她害怕了!洛起晖还以为是朱如海的一篇“胡说八道”起了啥作用,被余瑛如此温和地对待,他感觉十分尴尬。

时日一长,他也慢慢地习惯了余瑛的温和,他又住回到自己的房里。或许是招赘的事情让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感情,他应该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未来,一个美满的婚姻,他实在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爱恋着一个人。洛起晖开始等待机会,他想单独和梦衍慈见上一面,自上一次见面之后,相思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可是,梦衍慈却开始躲着他了,每次吃完饭,都匆匆回房,避免和他接触。平时,身边不是带着年幼的朱梓晗,就是跟何妈在一起,简直没有片刻是独处的。

这天晚上,梦衍慈又听到了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萨克斯声。她知道萨克斯声是洛起晖发出见面的暗示,一时神魂不定,胆战心惊,思忖好半天之后,她觉得必须当面和洛起晖把话说清楚。

梦衍慈等到了夜里十二点,见奶妈带着朱梓晗已经沉沉入睡,才溜出房间。四面静悄悄的,她不敢提着灯,只得摸黑走了出去。小院风寒,苍苔露冷,树影蒙眬,楼影参差。她穿过回廊,走过小径,好不容易才来到洛起晖的房门口。

还来不及敲门,房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洛起晖伸出手来,把梦衍慈一把拉进了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合拢了,洛起晖用双手支撑在门上,正好把她“锁”在了他的臂弯里。

“你准备躲我一辈子吗?你准备让我煎熬一辈子吗?你准备眼睁睁地看着我自我毁灭吗?”洛起晖咄咄逼人地问。

这样的问话使梦衍慈毫无招架之力,使她害怕,更使她心碎。梦衍慈想逃开,但发现已经无处可逃。

洛起晖不等梦衍慈回答,手臂一紧,就把她圈进了怀里,他的胳臂迅速地箍紧了梦衍慈,他的唇忘形地紧压在她的唇上。

梦衍慈此刻觉得不能呼吸,不能思想,像是有一团火苗,“轰”的一下点燃了火药库,她全身都着火了,熊熊地燃烧着,直把她每根头发,每个细胞,每个意念……烧成灰烬。

好一会儿,洛起晖的头才抬起来,梦衍慈的意识也慢慢苏醒。

“不要摇头!”洛起晖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捧住梦衍慈的头,哑声说,“不要摇头!这些日子,我最大的痛苦,是不知道你的心,不知道你对我炽烈如火的感情的回应,现在我知道了!只要肯定了这一点,从今以后,不管是水深火热,我都会为我们的感情继续努力!”

梦衍慈此刻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傻傻地呆在一旁。

洛起晖的头一低,想再一次与梦衍慈双唇相接。这一次,梦衍慈的反应非常激烈,她奋力挣扎,用尽浑身的力量推开了洛起晖,而后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梦衍慈气喘吁吁,脸色惨白,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大声嚷道,“先把我引进你的房里,再对我做这样的事情!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你以为我是没有羞耻心,没有道德观,没有责任感,没有尊严的放荡女子吗?你这样欺负我,未免有些看轻我了。”她一面说着,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不住地往下掉,“你忘了?我是朱家的儿媳,朱起春的遗孀呀!你这么做,对得起一直栽培你的义父吗?”

“你这样说未免太没良心了!”洛起晖直视梦衍慈,语气悲愤,“你明知道在我心里,你是那么崇高,那么尊贵!我尊敬你,怜惜你,仰慕你,这种情感里怎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呢?我怎么会欺负你,侮辱你?我的所作所为,只是情难自已的表现!五年来,我苦苦压抑着对你的感情,这种折磨,已经让我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我想逃,你不许我逃!我想走,你也不许我走!在码头上,你说我不会听从你的任何建议,因为这句话,我不顾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重拾一个男子汉的自尊,毅然回到了家里,而你,却像躲避一条毒蛇般不断地躲着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等你的一个眼神,等你的一句话或一个暗示,等得多么心焦吗?你让我神魂颠倒,生不如死,现在,你还倒打一靶,说我在欺负你!你太残忍,太狠心,太绝情了!”

听着洛起晖炮语连珠似的控诉,梦衍慈的泪更是奔流不止。

“好了!”洛起晖转过头,冷冷地说,“如果你认为我对你的爱,是一种侮辱的话,那么,请你立马就走!如果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封建礼教、仁义道德,那么,也请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了!当我再准备离开朱家的时候,也请你不要再出面来挽留我!我很傻、很笨,可能会因为你的挽留,误会你的意思!”

梦衍慈咬着嘴唇,杵在那儿,然后,她毅然地掉转身子,准备伸手去开房门。

洛起晖飞快地拦了过来,伤心地说:“你真的准备走吗?”

“是的。”梦衍慈咽着泪说,“我根本不该走进你的房间,根本不该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话!听你用各种方式扭曲我,打击我!我刚嫁进朱家时,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因为你挽救了我的婚姻,也挽救了我的生命!从那之后,你的所作所为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如果没有你,我生梓晗的时候大概已经死掉了;如果没有你,起春死的时候,我早就该一头撞死了,何必再苟且偷生呢?为了你,我努力地活着,虽然活得很辛苦,但是能偶尔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容颜,默默地在心里想着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以为,你对我也是这样的,发乎情,止乎礼!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默默地爱,默默地奉献,默默地关怀……可能就会这样默默地相处一辈子,彼此绝不冒险打破这种沉默,以免连这份默默相爱的权利都被剥夺!你以为只有你在苦苦压抑?只有你在痛苦地煎熬吗?你说我残忍!你才残忍!不止残忍,而且毫无理性!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心中没有你,那就算我白来一趟!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终于,终于……”洛起晖吸着气说,“逼得你说了真心话!”他闭了闭眼,眼角竟滑落了一滴泪。他用手拭去泪珠,大笑道:“能听到你的真心话,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如果默默相爱是你所希望的,我就会为你的希望努力!你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朱家的朱雀门楼像一把大锁,锁住了你,也鎖住了我!”他深深地凝视着梦衍慈,低声下气地说,“原谅我!原谅我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原谅我无意间伤了你的心……我实在是太想得到你的回应,我突然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你说的这番话,我想我会失去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谢谢你,衍慈……”

梦衍慈没等到洛起晖把话说完,就忘形地扑了过去。他的一滴泪,一声笑,乃至低声下气的言语……深深地触动了她柔弱的女性情怀,她情不自禁地把洛起晖的脑袋拥进了怀里。

洛起晖被梦衍慈的举动惊呆了,他不由得想他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哪怕只是短暂的温情,却足以让他难忘。这种真切的肉体接触与他日夜在梦境中寻找的抚慰感相比,是多么地不同啊!洛起晖内心的狂喜难以形容,他抬起头来,与梦衍慈四目相对。两人情不自禁地吻在了一起。

一阵天摇地动,意乱情迷。梦衍慈蓦地推开了洛起晖,惊慌地喊:“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能私下里做出这种有违礼数的行为,这样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的!看看现在……”她惶恐至极,颤抖道,“看看我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如果再不就此打住的话,我们还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便会背负各种各样的骂名,为尘世所不容。说不定,我们还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她继续哀声喊,“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真的爱我,就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

梦衍慈的一席话让洛起晖浑身战栗,他无比慌乱地说:“别慌!把眼泪擦干,再出去!免得被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梦衍慈奋力地拉开房门,跌跌撞撞地离去了。她并不知道,黑漆漆的夜里,余瑛正站在回廊上,看着洛起晖的窗子。原来,余瑛也是被门外的萨克斯声惊扰了,她便在院子里四处闲逛,当她经过洛起晖的房间时,发现了屋内传出的低声抽泣,她索性站在门口观望,谁料竟让她目睹了儿媳梦衍慈哭哭啼啼冲出义子洛起晖的房间。余瑛当场惊吓得张口欲喊,身子挺得笔直,一颗心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第二天上午,余瑛把儿媳梦衍慈叫进了祠堂。她屏退了所有的人,关起了木门,怒道:“你给我在祖宗面前跪下!”

梦衍慈没有申辩,直挺挺地跪下了。

“你说!你昨晚跑到起晖房里做什么?”

梦衍慈闻言,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成了冰柱。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说!你给我从实招来!若你敢说一句假话,我会让你吃尽苦头!”

“我……我……”梦衍慈浑身颤抖,口齿不清,“我……我……”

“你一个寡妇家,怎能如此不避嫌?深更半夜地跑到小叔的房间?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快给我从实招来!”

“没……没……没有!”

“没有?那你大半夜地跑到起晖的房间做什么?不要和我说,你昨晚根本没有去!我亲眼看见你从起晖房里跑出来,你别想狡辩!你们这样偷偷摸摸的已经多久了?我现在才想明白,难怪起晖不肯成亲,原来是和你这个贱女人暗通款曲!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我的儿子起春尸骨未寒,你竟然去勾引小叔!是不是那个西洋乐器的曲调就是你们私会的暗号,起晖在呼唤你,然后你就溜到他的房间里!是不是?你们以为我老眼昏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吗,告诉你,我的一双眼睛阅人无数,你们的那些小把戏是骗不到我的!”

“不不不!不是的……”梦衍慈痛哭道,“婆婆!我向您发誓,不是您所想的那样!自我嫁到朱家后,一共只去过起晖房间两次,如果我说了假话,让祖宗罚我不得好死!上一次去,是奉您之命,去说服他娶璟如的!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是做什么?”

“这一次是……”为了彻底打消婆婆的疑虑,梦衍慈索性继续编排道,“是因为起晖执意要回杭州,公公很着急,他嘱咐我一定要找机会和起晖好好谈一谈。听说,起晖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了,所以我才深更半夜地去他房间里和他商量……但是,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向您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起春的事……”

“那么,”余瑛目光尖锐地盯着她,“你为什么哭着从他房里跑出来?”

“因为……我们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起春,我一时之间,按捺不住,悲从心来,所以就情不自禁地哭着跑出来了!”梦衍慈对余瑛磕头道,“请婆婆息怒,请婆婆原谅,衍慈知错了!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不相信你!即使你并没有说谎,你一个寡妇深更半夜地在小叔的房里哭哭啼啼,这成何体统?一个女人怎么可以随便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呢?难道你不是为了博取起晖的同情和怜爱?你想尽办法来勾引起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吗?”

“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梦衍慈迭声道,不住地磕头,“是我糊涂,是我不避男女之嫌,婆婆,我真的已经知错了,还请您再给衍慈一个机会吧,我保证绝不再犯!”

“昨天的事先到此为止!我会去向起晖对质的,假如你刚才谎话连篇,我一定会让你吃尽苦头的!”

梦衍慈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说:“婆婆!我如果做了错事,请您关着门惩罚我,如果一定要闹得人尽皆知,我也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起晖那里,您要问尽管问,只怕他刚刚从招赘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又无端卷入这场是非中,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逃离朱家呢?婆婆,您要三思啊!公公好不容易才把起晖劝回家,要是您和他作对的话,那么……”

余瑛当下一惊,梦衍慈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她瞪着梦衍慈,严厉地说:“我姑且相信你!你现在给我在祖宗牌位前发誓,说你绝不再逾越礼法,不再做有损朱家荣誉的事情。”

梦衍慈满脸羞愧,含悲忍泪对着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说:“朱家媳妇梦衍慈,在祖宗灵前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逾越礼法,绝不再做瓜田李下之事,倘若再做出任何不贞不洁之事,愿受五雷轰顶、万马分尸的惩罚!”

“我告诉你!列祖列宗在天上盯着你,我在地上盯着你!朱家几世几代的清誉绝不容许败在你手上!如果你胆敢食言,就算苍天无眼,不惩罚你,我也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现在你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地忏悔!”余瑛说完,掉头而去。

自从余瑛找梦衍慈问话之后,她对梦衍慈的监视便愈来愈严密了,洛起晖几次想和梦衍慈私会都没有找到好的机会。他不由感叹: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这种日子迟早会要我的命!他的情感刚刚在那个晚上得到了释放,怎么能说断就断呢?一连许多天,他不敢呆在朱家,他去了码头,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体力工作上,这样他才不会为情所困,脑子里才不会总是浮现出梦衍慈的身影。他做得比谁都卖力,一天,风雨交加,别的工人都去避雨了,他独自一人淋着雨,工作了一整天。那天夜里,他就开始发烧。病情来势汹汹,第二天,他已不能下床了。

余瑛、朱如海、朱璟如以及年幼的朱梓晗,全都来探望他,唯独不见梦衍慈的身影。朱如海很着急,他不顾洛起晖的反对,给他请了大夫。出诊的大夫说了一大堆“内热”“外寒”之类的医学名词,开了几副中药,洛起晖服用之后,并没有好转。洛起晖高烧不退,几天以后,人已经憔悴不堪,形销骨立。

朱如海听说了洛起晖的病情恶化之后,连忙来到洛起晖的房里。他翻开药箱见里面的药瓶似乎没有动过的痕迹,忙轻推卧床的洛起晖,说:“喂!起晖,你醒醒,药箱里明明有药,你这孩子怎么不吃呢?”

“義父,别烦我了!我不想吃!”

“已经一天一夜了,你的烧一直都没有退,你不是有退烧药吗?是哪一瓶?”他拿了一堆药瓶堆到洛起晖床前,“你这孩子倒是看一眼啊!”

洛起晖被朱如海拉扯得无法休息。忽然间,他翻过身子,一把抓住了朱如海的衣服,绝望地说:“义父!我没救了!吃什么药都没用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朱如海脸色大变,“不过是生场小病而已,干吗要平白无故地咒自己!”他注视着洛起晖,担心地问,“起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义父说说,义父会给你作主的。”

“是的!我有心事,我真的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朱如海脸色惨白,说:“是……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痛苦呢?是……是……你的身世吗?”

“您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要把我带进朱家?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衍慈?”洛起晖用双手抱住头,痛哭着说,“义父,我千不该,万不该爱上衍慈了!”

朱如海闻言,猛地一震,手里的药瓶“啪”地掉到了地上。他跌坐在床沿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洛起晖。

“义父!”洛起晖顿时扑向了朱如海,“请您帮帮我!请您救救我,我真的心慌意乱,束手无策了!我知道,我违背了道德礼教,罪不可赦!可是,我就是情难自禁,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如果不能和她相伴,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有意思!”

朱如海仍然呆若木鸡,洛起晖继续说道:“义父,请您不要见死不救!请您帮帮我!也请您帮帮衍慈……”

朱如海闻言,整个人几乎都跳了起来,惊道:“你是说,不是你单相思,不是你一厢情愿?衍慈也……也……”

“是的!衍慈上次被义母罚跪祠堂,就是因为义母恰好撞见了衍慈在我房里和我说话!但是,事情并不是义母想的那样,衍慈是来劝导我不要愈陷愈深,早日放弃这段感情。”

“余瑛也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朱如海惊惶地说。

“没有!义母只是怀疑,可是,衍慈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她已经不再理我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见面,不能说话,这是多么地悲哀啊!我们相互爱恋着彼此,却因为礼教的束缚沦为了路人。我们的感情又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衍慈嫁进朱家时,我便对她一见钟情了!后来虽然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但我们一起共度难关,我愈发离不开她了。她现在还那么年轻,你们为什么要将她的一生都陪葬掉呢? ”

“住口,住口!畜生,不要再说了!”朱如海紧紧地抓住洛起晖,低吼道,“你给我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放弃这种自私的论调,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再也不要做任何事让你义母起疑!你们不可能有婚姻,不可能有未来,这不是我答不答应,或者余瑛点头摇头的事情!这是事关整个朱氏家族颜面的事情!几百年来,朱家一直是整个永桐镇的荣耀,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所有朱氏家族的族长都会站出来维持朱家的秩序,所有的镇民都会对你们群起而攻之!那会是一个何等惨烈的人间悲剧啊!那决不是年纪轻轻的你所能承受的,更不是衍慈所能承受的!”他顿了顿,摇着洛起晖的双臂,继续说,“起晖!你千万别犯糊涂,千万别再做傻事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痴心妄想,只会害了你自己,也会毁了衍慈!这太可怕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今天病得糊里糊涂的,等你病好了,我再跟你好好谈谈!”

洛起晖绝望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朱如海见义子这个样子,痛在心里,却又不知怎样来安慰他。这件事,让他太震惊了,他必须去抚平自己的情绪,不然当着义子的面,他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样的疯话来。他看了洛起晖一眼,惊慌地说:“起晖,你可能是烧糊涂了,才会说这些胡话,赶快吃点儿药,把烧退下去再说!”

“义父,您不要管我了!”洛起晖激烈地嚷道,而后把脸对着墙说,“您随我去吧!我死不了的!”

朱如海毫无办法,只得悻悻离去。

洛起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脆弱过。义父朱如海的话让他心灰意冷,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原本他就在发高烧,这一下刺激之后,更是全身滚烫,四肢无力,昏昏欲睡。就在他觉得即将魂游太虚之时,他忽然觉得有人正在推他,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急切地低喊:“起晖!起晖!起晖!起晖……”

真的是衍慈吗?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们是在阴间幽会吗?不,我不想死!洛起晖陡地惊醒了!他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蒙眬中,他看到了梦衍慈的脸,在一片水雾中荡漾。她坐在床沿上,向他低伏着身子。

“起晖!你醒一醒,你听得见吗?你快点儿看着我,因为我只能停留两分钟,何妈正在门外帮我把风,可是我仍然十分害怕,不敢多呆!所以,你一定要清醒过来,否则我就白冒了这么大的险,白跑了这一趟!”

洛起晖总算清醒了,他猛地抬起身子,努力睁大眼睛,抓住了梦衍慈的手,说:“衍慈,你来了!你居然冒险来了!”

“听我说!”梦衍慈挣脱了洛起晖的手,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说,“起晖,你一直是我的医生,我不允许你病倒!请你为了我,快快地好起来!璟如告诉我,你不吃药,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多么痛苦吗?不能和你见面,不能和你说话,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煎熬了,为什么你还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呢,你是打算彻底放弃我吗?你……千万……要为我保重身体啊!”

洛起晖盯着梦衍慈,突然笑了,他憨笑道:“我怎么会生病?我故意做出生病的样子,就是为了把你骗过来,听你说会儿话!不信,我下床给你看!”洛起晖忙坐起身子,掀开棉被,正要下床,突然一下子滑倒在地。

梦衍慈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扶住洛起晖,把他抱到床上。梦衍慈伏在他身上,泪如雨下,哽咽着说:“起晖,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洛起晖抚摩着梦衍慈的面颊,悲伤地说:“我错了,我不该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让你担心,又让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来看我!你放心,我会吃药的,我马上就会好起来!我知道,你能来到我这里,是多么地艰难,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会为你坚强,为你赴汤蹈火,排除万难!”他轻轻地推了推梦衍慈,“去吧!快回去吧,不要让义母看见了!我现在这样衰弱,只怕保护不了你!你快走!”

梦衍慈点了点头,站起身來,她不愿把手从洛起晖手中抽出来,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他,两人一时泪眼婆娑。这时,何妈在门外轻咳了两声,两人都惊醒过来。梦衍慈仓促地擦干眼泪,悲伤地说:“起晖,我得走了,你千万要保重。”

梦衍慈刚跑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她迟疑了片刻,又奔回到床边,俯身在洛起晖唇上吻了吻。她用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激动地说:“起晖,我不该沦陷在你的怀抱里,更不该吻你。我违背了在祖宗祠堂立下的誓言,我会被五雷轰顶、五马分尸的!也许这次就是永别了!”说完,她飞快地站起身,匆匆走了。

洛起晖深情地看着梦衍慈的身影,看着两扇渐渐合拢的门,喃喃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在所有的惩罚到来之前,我都会挡在你的面前!”

洛起晖这次的病,虽然来势汹汹,病势去得倒也挺快。一个星期后,他就彻底康复了,只是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余瑛对洛起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意见颇深,她总觉得洛起晖是装病借以引起儿媳梦衍慈的关注,两人分明是想借机私会。因此,她更加警觉了,把梦衍慈盯得牢牢的。所幸,梦衍慈自从被罚跪祠堂以后,深有所惧,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深居简出。余瑛疑惑之余,倒也放心了许多。

但是,朱如海却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自从知道了义子洛起晖的秘密后,他十分担心:衍慈还这么年轻,起晖又这么热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万一再发展下去,说不定会弄出啥事儿来!他思来想去,只好下定决心,先把起晖调走!希望时间和空间,可以冲淡两人的感情。

于是,当洛起晖病体稍愈,朱如海就把他叫到码头上,说:“起晖,这几天,我已经吩咐行号里,陆续把货物装箱上船了!我想,你还是早一些去跑船,免得你整日呆在家中胡思乱想!”朱如海正视着他,“你办完了事情,就回杭州教堂你幼时呆过的孤儿院看看吧,你不是一心想着要回去看看吗?你不妨在那儿多住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或许,你就会清醒过来,不再执拗于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义父,”洛起晖憋着气说,“您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也舍不得你走,但是,眼下义父也是迫于无奈啊!”

“义父,别拿什么迫于无奈的话来搪塞我!您对我确实是仁至义尽,今天是我对不起您,您如果想和我恩断义绝,就不必兜圈子,对我直说吧!”

“什么恩断义绝?”朱如海大惊道,“怎么可能会这么严重?你以为我要和你一刀两断吗?”

“难道不是吗?从来都是我嚷着要走,您绝不会主动让我走。即使是我闹脾气,住到码头的船上,您也会苦口婆心地非把我劝回去不可。每逢我要跑船的时候,您更是千交代,万嘱咐地嘱托我早日归来。这些年来,您一直像只无形的手,无论我到哪里,都把我往回拉,可是,我现在却强烈地感觉到,您正在拼命地把我往外推……”

“起晖,你千万不要误会义父的一番苦心啊,”朱如海焦灼地说,“你只是暂时地离开而已,因为我不能放任你再在这个危险的感情漩涡里继续挣扎了,那样你会自我毁灭的!”

“我不会毁灭,只要您帮我,我就不会毁灭!”

“我不能帮你!我也无法帮你!”

“义父,直到现在,我才懂了,”洛起晖悲愤地说,“我们的父子之情,是无法和您家族的世代荣耀相比!更何况我还只是你们朱家的一个身份低微的义子而已。你们朱家什么都可以割舍,什么也都可以放弃,唯独不会抛弃禁锢人性的封建制度!”

“起晖,你不要说这些偏激的话!无论如何,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都是我们必须遵守的。我们不可以因一己私欲,就把它们全体抹杀!你是如此聪明的人,为什么却要如此执迷不悟呢?你必须振作起来,忘掉衍慈!你放心,我们的父子之情,永不会断!你到上海之后,重新去找一个对象,这样说不定你就能忘记衍慈,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子汉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义父,我不和您說了!”洛起晖生气地说,“您从来没有恋爱过,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您的婚姻是家族婚姻,与真正的爱情毫无关联。总之,既然您要我走,父命不可违,那我这就回去打点行囊马上出发!但是,义父,我想告诉您,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会放弃衍慈的!”说完,洛起晖掉转身子,大踏步走开了。

码头上的风依旧很大,朱如海满心痛楚地站在码头上发呆,脑海中仍回想着义子激愤的言语。

洛起晖从码头回来之后十分着急,他琢磨着既然马上就要离开了,必须找个机会和梦衍慈道个别。可是他试了很多次想联系梦衍慈,都无功而返。几天后,洛起晖好不容易看见梦衍慈带着何妈和朱梓晗,从花园中走过。他当下环顾四周,见无人,便冲了过去,一边对何妈说:“何妈,快掩护我们!”一边拉着梦衍慈的胳臂,把她拽到了假山后面。

何妈大吃一惊,连忙拉着朱梓晗,坐在假山外面放哨。

假山后面,洛起晖急促地说:“衍慈,你听着!明天我就要去跑船了,可能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梦衍慈点点头,难掩满脸的关怀之情,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呢?”

“我的身体好得很,自从你来探望我之后,我的身体就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现在是刀枪不入,水火难犯了!你放心!衍慈,你听好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去做一番安排,你好好在家等我,等我回来以后,带你远走高飞!”

梦衍慈不明所以地说:“你说什么?什么远走高飞?”

“是的,远走高飞!衍慈,现在你我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等着被礼教处死,一条是被相思折磨死,总之都是死路一条!我们这么年轻,必须闯出第三条路来!所以,我这次要去上海,为我们的未来奔波,我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我准备带着你和梓晗,远涉重洋到英国去,那里没有封建礼教的压迫和挞伐,也没有民众的谩骂和唾弃!我们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建立一个新家!”

梦衍慈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急遽地摇起头来,说:“不行,不行!你快打消这个念头,我不会跟你远走高飞的!”

“你一定要跟我走!”洛起晖坚决而热烈地说,“我们已经试过了,你那套‘默默的爱在这个世道、在这个家里是行不通的,我实在不甘心只能这样‘默默地爱你,我要让全天下知道我爱你!我无法忍受在这个世道,我们彼此相爱是犯罪、是见不得人的,这让我窒息。如果不能和你相爱的话,我迟早会自我毁灭的!所以,让我们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去创造自己的家园吧!”

“不行,不行!我不会和你远走高飞的!”梦衍慈依旧慌乱地摇着头,“起晖,我没时间听你的天方夜谭了!我必须得走了!要是给人撞见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衍慈,”洛起晖几乎是命令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我终于意识到,没有你,我是无法独活的!请你相信我,不要惊慌,也不要犹疑,静静地等我回来!”

“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梦衍慈急切地说,“无论我在感情上是多么地把持不住,最起码我不会抛弃我的道德观,我还有所顾虑……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我已经充满了犯罪感,你却还要这样诱惑我、煽动我,我不能再堕落沉沦下去了!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冲出了假山,拉着小梓晗,匆匆走了。

洛起晖的暂时离开,使朱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两个月过去了,朱家不管私下里如何暗潮汹涌,表面上却相当平静。

这天,朱璟如回到家里,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余瑛恰好在门口逮了个正着,她怒视着朱璟如,说:“怎么今天学画学得这么晚?”

“是……今儿个上课比较晚,老师有点儿事……”朱璟如支支吾吾地说。

余瑛只是试探性地问了问,并没有因为女儿晚归就大发雷霆,她对朱璟如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吟吟地说:“你这丫头真是走了桃花运了,多亏我平日里烧香拜佛,还好老天没有亏待我。上次的事幸好没成,要不然就错失了这次的大好机会。”

“娘,您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呢?”朱璟如诧异道。

“璟如,”余瑛微笑地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去年来我们家提亲的林家,上个月又派人来家里说媒了,他们已经答应入赘了。这林家啊,方圆几百里,家世、门第都没得挑!所以,娘也就答应了!”

朱璟如闻言,一阵眩晕,双腿一软,整个人摇摇欲坠。

坐在大厅里的梦衍慈见状,慌忙从后面抱住了朱璟如,一面按摩朱璟如的颈部,一面说:“天气这么热,璟如八成是中暑了!”

“中暑了?”余瑛定睛一看,“可不是!璟如脸色白得厉害!我就说嘛,这么热的天,非得跑那么远去学画,这下好了,吃到苦头了吧!衍慈,你快搀她回房歇一歇,反正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余下的事以后再商量吧!”

梦衍慈当下扶着朱璟如,匆匆走了。

一回到朱璟如房里,梦衍慈就把房门关好,转身扑到她身边,紧张地说:“璟如!你千万不能露出痕迹来呀!如果被婆婆他们知道了你和佩阳的事情,你一定会遭殃的!我看眼下这门婚事你是逃不掉了!你和佩阳……还是断了吧!”

“嫂嫂,我不会断的!”朱璟如激烈地说,“我已经付出了整颗真心,付出了全部的感情。这世上除了佩阳,我谁都不嫁。如果娘非要逼我,我会宁死不屈的!”她攀住梦衍慈,哀恳地嚷着,“嫂嫂,你帮帮我吧!你去告诉娘,我不能嫁给林家的人!我不能背叛佩阳啊!”

“你和佩阳,有没有……有没有……”梦衍慈瞠目结舌地问,“有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来?你们是不是已经……”

“如果你问我有没有把身子给佩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可我并不在乎身子有没有给他,因为我的心早已经给了他,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还好,还好,你的身子还是完整的。”梦衍慈急忙说,“璟如,趁现在你们还没有夫妻之实,你尽早和佩阳断了吧!你心里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了解你是多么地痛不欲生,也清楚你是多么地在意这段感情!可是,生为朱家人,婚姻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也许这就是你命中注定并且无法改变的悲剧。如果你拼命挣扎,只会弄得自己鲜血淋漓!”

“嫂嫂,如果佩阳也肯入赘呢?说不定,我就不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朱璟如急切地问,“我马上去找佩阳,让他上家里来提亲,佩阳的条件不会输给那个姓林的!对了!”她忽然一下子积极起来,说,“就这么办,到时候,你和起晖哥帮我们打边鼓……爹平常最听起晖哥的话,咱们快发个电报,把起晖哥找回来帮忙吧!”

“起晖?”梦衍慈自语道,“他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你啊?”她振作了一下,紧盯着朱璟如,说:“璟如!婚姻自主这条路太辛苦,离我们也太遥远了!我多么希望你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多么希望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很害怕。我真的怕你和佩阳,会陷入绝境,会落得生不如死的结局!这种悲剧,不能在你身上发生,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认命吧!”

朱璟如激烈地说:“嫂嫂,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想办法自救的!看看你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你折磨得多么惨,我不会重蹈覆辙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和命运抗争的!”

朱璟如挨到了第二个星期,终于借学画之便,见到了陆佩阳。

“什么?”陆佩阳如遭雷击,“你这个月底就要订婚?”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我们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却又碰上了这种事情。现在我要问你,你愿不愿意入赘到我们朱家?”

“我?”陆佩阳当即吓了一跳。

“咱们眼下只剩下这条路了!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去说服你哥哥,让他上我家来给你提亲,好歹和林家竞争一下,只要能赶在月底订婚以前提亲,一切就还有希望!”

陆佩阳当下皱紧了眉头,觉得朱璟如的话不可思议。他激动地说:“有希望?怎么可能会有希望?我家里根本不会同意让我入赘,我们陆家虽然没有你们朱家富贵,却是有骨气的人家。你再想想看,我姐姐病死在你们朱家,这笔恩怨我们陆家至今都还记恨在心,你说我哥他会同意我入赘到你们家吗?他付出一切栽培我,如果我变成了‘朱佩阳,你说他会不会活活被气死呢?他怎么可能会同意我入赘呢?”

“那……”朱璟如咬着牙问,“你的意思是不肯入赘了吗?”

陆佩阳结结巴巴地说:“璟如,这不是我肯不肯的问题,而是我家里肯不肯的问题!”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根本不愿意入赘!”朱璟如又急又气,“嘴上说得那么好听,说什么可以为我生,可以为我死,到头来,连一个姓氏都舍不得放弃!陆佩阳,我算是看清你了,你这个伪君子!”说完,她转身就跑。

陆佩阳飞快地抓住了朱璟如的胳膊,着急地喊:“璟如,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听我说嘛!就算我肯入赘,你以为你娘会答应吗?你不要太天真了!”陆佩阳注视着她,眼神真切而热烈,“以前和你谈恋爱,谈得糊里糊涂的,那时我们年轻,自然不用思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们的感情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那时我们的眼里除了彼此之外,恐怕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可自从念大学之后,我就常常在想,我们以后该怎么办?上次见面时,我就和你说过,我们一定要有长久之计!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私下里谈恋爱!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面对了!我认为……”陆佩阳加强了语气,“我们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私奔。”

“私奔?”

“是的!私奔!”陆佩阳正色道,“你千万别露出破绽,我也不会告诉家里面,事情必须保密。等我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们就私奔!”

“可是……”朱璟如犹豫地问,“我们要到哪里去呢?北京吗?”

“不能去北京!你家里发现你和我跑了,一定会去北京找我们的!”

“那你……你的书还没念完啊!”

“此时此刻,我哪里还顾得上念书啊!”陆佩阳大声地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念书,可是如果失去了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朱璟如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佩阳,神情昏乱,说:“但是……但是……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除了北京,你什么人都不认识,天下之大,似乎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还有,我们到底該如何出走呢?”

“所以我说,要筹备一下。我们这一走,你就再也不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了!你愿意跟着我一起吃苦吗?”

“不管吃多少的苦,我都愿意!”朱璟如热烈地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吃再多的苦都算不上什么!”

那日一别之后,陆佩阳和朱璟如按照约定分头行动,可等到朱璟如再去两人平常约会的地方等他的时候,却发现陆佩阳根本没有出现。

陆佩阳是不可能失约的,朱璟如等来等去等不到陆佩阳,心里充满了不祥的感觉。她越等越心慌,越等越害怕,最后,直接去了陆家。

当陆佩华看到朱璟如找上门来,又惊又气,咆哮道:“朱小姐,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跑到情夫的家里找人呢?你赶快走吧,我们陆家不欢迎你。佩阳都把事情告诉我了,我们佩阳是绝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更不会入赘你们朱家,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陆佩阳正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呆,他老远就听到了门外的吵闹声,细听之下,知道朱璟如来了,他立马从房间里冲出来,急迫而负疚地喊:“璟如,都是我不好,我失败了。我泄露了所有的事情,我对不起你!”

朱璟如见陆佩阳鼻青脸肿,心碎道:“佩阳,你怎么弄成这样呢?”

陆佩华高声说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是被我打成这副模样的。你若是再不放手,再纠缠他,我就把他给打成残废,让他一辈子出不了陆家的门。你如果还爱他,还为他着想,就不要再纠缠他了!你们朱家不是最注重门第,最讲究礼义廉耻的吗?怎么会出了你这样败坏门风的小姐?你快走吧!不要让我骂出更难听的话来!”

听到这样的话,朱璟如彻底绝望了,她转身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哭。

陆佩阳见朱璟如伤心地走了,狂喊道:“璟如!我的心永远不会变!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你不要灰心!我宁可死,也不会放弃你……”

朱璟如奔回到家里的时候,朱家正乱作一团。原来,她的贴身丫环小莲,在两人约定碰头的地方左等右等,没有见到小姐,眼看天快黑了,就跑去画室问,才知道小姐今天根本就没有去上课。小莲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回家向余瑛禀报。余瑛第一反应,朱璟如是被人绑架了,忙一连迭声地要派人出去找,并且要报警。正在全家手足无措之际,朱璟如哭着奔回了家。见朱璟如哭哭啼啼的,朱家的人更是心惊胆战,以为她被欺负了。余瑛和朱如海围着朱璟如,温言地安慰她。

朱璟如一手抓着朱如海的衣襟,一手抓着余瑛的衣襟,哀求道:“爹!娘!你们救救我!我不要嫁给林家的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们不要拆散我了!我和佩阳青梅竹马,如今已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余瑛厉声问:“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娘!”朱璟如不甘示弱地说,“我知道您对陆家有成见,可是只有跟佩阳在一起,我才觉得有幸福可言。如果失去他,我宁愿去死!除了他,我谁都不嫁!娘!请您大发慈悲成全我们吧!”

余瑛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我不相信这种事!我绝对不相信,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的女儿竟然和陆家的人暗通款曲……”

“璟如!”余瑛厉声一喊,理智和威严迅速恢复了,俨然一副朱家主人的作派,怒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一个名门闺秀怎么会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娘!”朱璟如悲切地喊道,“我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我只是一个六神无主,被感情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可怜女人……”

朱璟如话还没说完,余瑛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并且愤怒地大喊道:“来人哪!把璟如关进祠堂!让她在里面反省,直到清醒为止!如海!我们现在就带人去找陆家算账!”

“不要啊!娘!”朱璟如正准备反抗,却被应命而来的张嫂、俞妈,拖进了祠堂。

余瑛愤怒地把陆婉清的的牌位扔到地上。“家丑不可外扬”,在朱如海的劝说下,她终究还是没有去陆家大闹。

至于朱璟如,从祠堂里出来以后,她就开始绝食了。她粒米不进,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梦衍慈守在她的床边,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就在朱璟如绝食,朱家乱成一团糟的时候,洛起晖从外地跑船回来了。当他听说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后,十分震动。

洛起晖大略地向朱如海了解了有关朱璟如绝食前后的一些情况后,就被当成救星般送进了朱璟如的卧室。在朱家人看来,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梦衍慈、何妈、张嫂、小莲都在房里,洛起晖只和梦衍慈匆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话也没说,就弯下身子去诊视朱璟如。当他看到朱璟如因为身体脱水而变得憔悴不堪时,十分悲痛。他想一个花样女子怎么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折磨呢?他忙拨开朱璟如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再拍了拍她的面颊,顿了顿,说:“璟如!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看谁来了?我是你起晖哥啊!你好歹应我一声啊!”

朱璟如蓦地睁开了眼睛,她求助地看了洛起晖一眼,而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看着虚弱的朱璟如,洛起晖顿时心如刀绞,他忙叫人消毒针筒和工具,然后,看着梦衍慈,对她说:“你帮忙压住璟如的手腕,我要给她做静脉注射!”

梦衍慈正要压朱璟如手腕的时候,她开始强烈地挣扎,嘴里沙哑地低吼着:“不要,不要管我!请你们让我去死!请你们让我去死吧,我不想再痛苦地活着了……”

洛起晖拿着注射器,俯身在朱璟如耳边说:“璟如,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轻言放弃!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一定要坚强啊!”洛起晖声音里的那份“力量”,使朱璟如又睁开了眼睛。洛起晖盯着她的眼睛,满怀深意地说:“璟如,身体才是斗争的本钱啊!”

朱璟如盯着洛起晖,两滴清泪沿着眼角滚落,片刻后,她不再挣扎,任由洛起晖给她注射。

朱如海如释重负地说:“起晖,你好好劝劝璟如吧!这孩子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脾气太倔,和她娘一个脾气。”

洛起晖对着朱如海點了点头,说:“义父,我会好好地开导她!”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如果璟如还是不吃不喝,我会不停地给她打针,决不会让她饿死的!您放心吧!”

朱璟如心领神会,似是领会了洛起晖的一番良苦用心。她故意活动了一下身体,背对着洛起晖。

朱如海看女儿已经能够活动了,心中一喜,安慰了朱璟如几句,就离开了。

这天晚上,梦衍慈回到房间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何妈忙去开门,一见到门外站着的是洛起晖,她就忙着要关门,说:“起晖少爷,你别进来,有什么话明天当着大家的面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要打扰咱们小姐了,她已经睡下了……”

洛起晖的一只脚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房间里,他用脚顶着门,向里面张望,慌张地说:“衍慈!快让我进来!你放心,大家现在都在璟如的房里,义母去了祠堂,正在烧香呢!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一定得让我进来,因为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梦衍慈正犹豫着,何妈为了避免被人瞧见,干脆把洛起晖拉进了房里,对他说:“别嚷嚷了,你们长话短说,我去给你们把风!”

洛起晖和梦衍慈面面相对,彼此深深凝视着对方。半晌,洛起晖哑声说:“衍慈,多日不见,你瘦了!”

“你也是!”

洛起晖立马紧紧地搂着梦衍慈,柔声说:“衍慈,我好想你!”

梦衍慈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理智使她奋力地推开了洛起晖,她痛苦地说:“起晖,我原本以为时间会让我淡忘我们的感情,谁知道你的出现又触动了我的情丝!你瞧,你一回来,我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我真该好好谢谢你说的功亏一篑,它让我如此感动!”洛起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票,激动地说,“你瞧,这就是我们的未来!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是什么?”

“两张船票!”

“船票?你这些日子到底干吗去了?”

“八月五日,这趟船从上海出发,一路开到英国利物浦港口。放心,我不会忘了梓晗的,小孩子根本不需要船票,所以我只准备了两张!至于何妈,如果她愿意跟我们一起走,我马上打一封电报给神父,让他帮忙再买一张票;如果她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国,咱们就给她一笔钱,让她回乡养老。总之,这件事你得马上跟她做个决定!衍慈,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我只能长话短说。我去教堂的孤儿院时,把我最近的遭遇告诉了收养我的神父。神父听说了我们的故事后,觉得不可思议。他说,欧美各国,早就有了妇女维权运动,根本不像中国,用道德的枷锁锁住一个女人的婚姻!所以,你和我相爱并没有犯罪,也没有过失,你不要再自责而畏缩不前了!我马上就会去安排交通工具,大约七月三十日出发,先到杭州,神父会为咱们主持一个简短的婚礼。然后,神父会连夜送我们去上海。当朱家发现我们私奔时,一定会追到杭州去,可是,那时我们已经去了上海。神父已经答应替我保守秘密,就算义父有天大的本事,届时也不会找到我们的。到了上海之后,我们就坐渡轮前往英国,到了英国,将是一片新天地,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挠我们继续相爱了!我们在英国从头开始,一起抚养梓晗,建立我们共同的家园!我都计划好了,一切不会出差错的!”

“可是,起晖,这个家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我们怎能丢下爹娘……还有璟如,如果没有我们两个的支撑,她一定会继续绝食的!”

“璟如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一定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

“我明天就和义父摊牌,问他到底是准备失去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儿,还是希望一对招人艳羡的金童玉女陪伴在身旁,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得让他们拆散璟如和佩阳!”

“你怎么这么天真?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公公这一生,都被婆婆管着!虽说他名义上是朱家的一家之主,但其实任何事情他作不了主!不管他多么希望帮助自己的女儿,可他注定就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得听婆婆的!婆婆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她宁愿失去自己的女儿,也不希望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儿陪在身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诗经》里的话,璟如只不过是面对佩阳的追求,做出了一个女孩子应该做的选择罢了,这怎么能算是不贞不洁呢?”

“你想和婆婆讲道理,你认为她会听你讲道理吗?”

“不管怎样,先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想其他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梦衍慈盯着他,呼吸急促,她一把握住了两张船票,激动地说,“起晖,你是上天派来救璟如的人!这两张船票,你不如就给璟如和佩阳吧!一切按照你的安排,璟如和佩阳远走高飞,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洛起晖闻言,大吃一惊,身子猛然往后一退,惊讶地说:“你要我把这两张船票给他们,那么,你和我怎么办呢?”

“我不能走,因为我离不开梓晗……”

“衍慈,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们带梓晗一起走!我早就知道你离不开她!我并没有打算拆散你们母女啊!”

“我不能带走梓晗,”梦衍慈悲哀地说,“梓晗是朱家唯一的一条血脉了,我怎么能这么残忍,这么自私,断送公公婆婆的希望呢?如果没有发生璟如和佩阳的事,说不定我会听从你的安排,因为朱家好歹还有璟如这条血脉!但是,现在,璟如的个性如此倔强。我看,她要么会和佩阳私奔,要么会寻死!如果璟如真的私奔了,我和你再带走梓晗,朱家就只剩下两位老人了!起晖,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热情、善良,有深度、有涵养的人,假如你今天非要我跟你一起走,而将朱家一门老幼置之不顾的话,我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你!在我的眼里,除了爱情,还有道义和责任!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为人母后我才体会到为人父母的悲哀和无奈,我不求你能理解公公婆婆,但是我绝对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

“衍慈,不要再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辞藻往我头上扣了!”洛起晖生起气来,“我没涵养,没深度,不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只是一个被你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病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我……我……如果我跟你走了,璟如怎么办呢?”梦衍慈颤抖地说,“她今天肯吃东西,也是因为相信你会不顾一切地帮助她,如果你不辞而别,她一定会继续绝食的!”

洛起晖沉思了几秒钟,忽然眼睛一亮,说:“算了!豁出去了!我马上打电报给神父,让他再买三张票,璟如、佩阳、何妈和梓晗统统都去!”

“你说七月三十日就要走,今天已经七月二十五了,只剩下五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我实在不能作出决定啊!”

洛起晖心乱如麻,烦躁地看着梦衍慈,说:“你到底让我怎么办?衍慈,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对全世界仁慈,独独对我残忍啊……”

洛起晖的话没有说完,何妈突然推门进来,说:“小姐、少爷你们两个不能再磨蹭了,祠堂的灯火已经灭了,只怕老夫人随时会来……起晖少爷,你快走吧!”

“好了,衍慈,你好好想想吧!”洛起晖回过头去,看着梦衍慈,满脸憔悴地说,“我不会逼你的!我想不解决璟如的问题,你是不会静下心来为自己考虑的。”说完,他仓促地走了。

第二天,朱家众人都聚在大堂里吃早餐。洛起晖觉得时机合适,向朱如海与余瑛拜了又拜,说有要事商量。他顿了顿,说:“义父、义母,眼下璟如的身体已经愈发不如从前了,如果不好好调养,保不齐会有性命之忧!我想,我们大家都是爱璟如的,断不会希望她遭遇任何不幸!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成全她和佩阳呢?他们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彼此都情投意合,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半点儿触犯封建礼教的行为,更无半点儿逾越男女底线之举,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他们,弄得彼此都不愉快呢?婉清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义父、义母不要因此而阻止佩阳和璟如的婚事!”

全家人都被洛起晖的一番话惊呆了,余瑛尤其震动,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璟如身为朱家的二小姐,不知检点,在外面和男人鬼混,私定终身,这是我们朱家的奇耻大辱,我恨不得把陆家那个小杂种碎尸万段,你居然还要我成全他们!”

“义母!您不妨退一步想,佩阳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况且又是北大的高材生,并不辱没璟如啊!至于他们私定终身,更非是罪不可赦。自古以來,私定终身而终成眷属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婚姻自主,已经是欧美行之多年的事情,只有咱们中国婚姻之事仍是如此僵化……”

余瑛“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大怒道:“你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说服璟如吃东西的!我就奇怪呢,为什么大家怎么劝她都没用,你怎么三言两语就把她说服了。你是承诺做璟如的说客,她才会吃饭的吧!告诉你们,这事门儿都没有!我决不允许璟如嫁给陆佩阳,除非,你们先让我咽气!我死之后,你们要怎么胡作非为,我都不管!”她抬起头来,眼光锐利地紧盯着洛起晖,声音冷峻如寒冰,“你不要以为在朱家呆久了,就可以对朱家的事指指点点,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朱如海见余瑛如此生气,急忙插话道:“好了,好了,起晖,你就别说了!璟如的婚事,你义母已经做了决定,你就不要再跟着掺和了,先把自己的事情顾好!”

“可是,义父,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呀!”洛起晖激动地说,“璟如爱的是佩阳呀!如果璟如勉强嫁给那个姓林的,就算她屈服了,以后的日子,你们让她怎么舒心地过啊?”

“能过就过,不能过也得过。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就该有一颗冰清玉洁的心和纯净的灵魂!中国古往今来多少女人,不是秉着洁身自爱的操守在过日子?相夫教子,勤奋持家,是一个女人的本分!谈情说爱,是下贱女人的行为!咱们朱家的骄傲,难道要被你们这一代彻底毁灭吗?你们这些孩子,心中还有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怎么可以用‘婚姻自由几个字,就把行为不检、放浪形骸视为理所当然呢?”余瑛说完,气愤地离开了餐桌。

洛起晖顿时气得脸色发青,他看了梦衍慈一眼,梦衍慈慌忙把视线转开,脸色也苍白得厉害。

洛起晖见在饭桌上的争辩未能奏效,又去向朱如海做工作,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朱如海本就因为义子洛起晖与儿媳梦衍慈的暧昧而感到苦恼,六神无主。对洛起晖的求助,他表示也是爱莫能助。

为了解一下情况,确信朱璟如朝思暮想的陆佩阳确实值得托付,洛起晖抽空去了一趟陆家。刚到陆家时,他看到被相思煎熬得不成人形的陆佩阳,他耐心地听陆佩阳诉说自己和朱璟如的爱情故事。听陆佩阳说完,洛起晖一时百感交集,他便把初步决定的私奔计划告诉了陆佩阳,并嘱咐他千万要保密,否则一切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距离预定的出发日期只剩下三天了,洛起晖心急如焚,他一方面打电报给神父,托他再买三张船票,另一方面精心准备逃亡所需的车子。至于行期,他把它延后到了八月五日,以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梦衍慈。

这天晚上,梦衍慈和平常一样,照旧在朱璟如房里照料着。朱璟如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此刻她正在和梦衍慈闲话家常。

洛起晖来到朱璟如房间时,见除了梦衍慈之外,何妈和小莲都还在侍候着,他立马给了朱璟如一个暗示,朱璟如便马上吩咐小莲下去休息。

这时,何妈机警地说:“我还是去门外把风,我知道你们有事要商量!你们把握时间,有话快说!”

房间里顷刻间只剩下梦衍慈、朱璟如和洛起晖三人了。

洛起晖坐到桌子前面,看着朱璟如,低沉地说:“璟如,我无法说服义母接受佩阳。在这个家里面,关于你的婚姻的任何道理都说不通了,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离开朱家,和佩阳去闯荡天下!佩阳那边我已经帮你探过口风了,他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

朱璟如闻言,激动地点点头,热烈地看着洛起晖。

“车子我已经安排好了,路线也计划好了。我们会先到杭州,让神父为我们主持婚礼。然后,直奔上海,坐船去英国。我们预定的最晚出发日期,是八月五日,再晚的话,就赶不上船期了!”

“我们?”朱璟如迷糊地问,“你陪我们一起去吗?”

“不止我去,还有衍慈、何妈和梓晗!”

梦衍慈脸色苍白,眼神阴郁,整个人神思恍惚,失魂落魄。

洛起晖见心爱的人并没有给出回应,十分苦恼,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停在梦衍慈脸上,说:“璟如,你说得没错!这个家里,并不是只有你在恋爱,我和衍慈也是。或许只是我单方面地爱着衍慈,我请求她跟我走,一起私奔,一起去经营幸福的生活,直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能说动她,所以,你要帮帮我啊!要走,咱们就一起走!”

朱璟如顿时觉得呼吸急促,这个发现使她太过激动,脸上竟浮现出了红晕。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兴奋地看着梦衍慈和洛起晖,说:“我真笨呀!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起晖哥,怪不得你不娶我呢,原来你深爱着我的嫂嫂啊,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才笨呢!”洛起晖连忙说,“怪不得你不愿意嫁给我呢,我也是听衍慈说,才知道你和陆佩阳的故事,我实在是反应太迟钝了,总之,无论如何,祝你们幸福!”

朱璟如突然扑到了梦衍慈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嫂嫂,你为什么还犹豫呢?有起晖哥这么好的男人相爱相伴,你为什么不知珍惜呢?难道你真的愿意从此之后呆在朱家大院里凄凉地过一辈子吗?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想想看,假如咱们一块儿走,你、起晖哥、梓晗、何妈、佩阳,咱们可以组成一个多么亲密和快乐的大家庭啊!那时,咱们不会孤独,也不会寂寞……在陌生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说我们的闲话。咱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大大方方地爱着值得我们爱的人,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吗?我多么向往能过上那种生活啊,难道你不向往,不渴望吗?”

朱璟如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句句说到了与她年龄相仿的梦衍慈的心坎里。她顿时觉得面泛潮红,呼吸急促,那种向往跟渴盼燃烧在她整个脸庞上,让她忘记了身上所有的负担和压力。半晌,她猛地深呼吸了一下,喘息道:“我投降了!我被你们弄得筋疲力尽了,再也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了!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出逃!”

接下来的几天,朱家非常平静,所有人都各怀心事,身处风暴中心的朱府难得地出现了暂时的安宁,雕栏玉砌的朱府大门,细看之下格外惹眼。

朱璟如不再闹脾气了,当余瑛再次向她说到林家提亲的事情时,她也不反对了,只是要求把订婚的时间延后,以便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愈合“伤口”。

余瑛对于女儿朱璟如使用“伤口”两个字形容近期的遭遇,頗不以为然,但见女儿已经屈服了,也就不再逼她了。连日来与所有人冷战,她的精神大大不济,这晚,又受了一些风寒,开始感冒咳嗽。洛起晖热心地为她开了一副药,服药之后她就卧床休息去了。

余瑛病恹恹的,朱如海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女儿朱璟如总算想通了,他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于是,他也蜷伏在家里“养伤”,小一辈们的行动,他实在没有精力过问。

这天,陆佩阳按照约定的时间,偷偷地来到了洛起晖的房间,和他一起商量出逃的具体事宜。两人几度密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相应应变的方法都想好了。最后,陆佩阳开始为家人担忧起来。他说:“我这样一走,对陆家来说,大概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灾难吧!到时候,余瑛必然大举前往陆家兴师问罪,哥哥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余瑛狂怒之余,会不会对陆家进行报复呢?”

洛起晖听了,也怔了一会儿,他认为陆佩阳的顾虑确实有理。两人合计再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动身前两小时,以洛起晖的名义把陆佩华骗上车去,说需要他帮忙做点儿事。等到了上海,再给陆佩华安排一份工作。

当梦衍慈知道整个计划一变再变,居然变成集体大逃亡时,心里十分不安。她私下问朱璟如:“我们这样做对吗?会不会太残忍,太无情呢?将来会不会良心不安,后悔莫及呢?现在婆婆已经卧病在床,看起来那么衰弱,公公年事已高,真不知道离了我们一大家子,他们以后该如何生活啊!”

朱璟如紧张地握住梦衍慈的手,激动地说:“此时此刻,嫂嫂你千万不能再反悔了!一切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梦衍慈看着朱璟如,深情地说:“璟如,没想到我们年龄相仿,你却比我勇敢,比我坚强!”

朱璟如着急地说:“嫂嫂,明晚就要动身了,你不要再举棋不定了,否则会让起晖哥发疯的!”

“别急别急,”梦衍慈试着稳定朱璟如的情绪,说,“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还能临阵脱逃呢?你说得对!将来,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弥补他们二老!璟如,你放心,我不会再犹豫了!”

八月五日,深夜十二点整。

一辆大货车悄悄驶到朱家大院的后门口,陆佩阳正在车上等着。

朱家大院里,除了偶尔能听到夜风穿过树梢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以外,十分安静。

暗夜里,何妈背着熟睡的朱梓晗,梦衍慈拿着小包袱,牵着朱璟如的手,在洛起晖的扶持下,一行人迅速移向了朱家后门口。梦衍慈手颤脚颤,四肢发软,朱璟如脚步颠踬,何妈更是慌慌张张,不住地回头张望。才穿过一道月洞门,树上“唰”的一声,蹿出一只猫儿来,四人全被吓得惊跳起来。正在这时,梓晗也被惊醒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娘!娘你在哪里?好黑!梓晗怕黑!娘!娘……”

“怎么醒过来了?”何妈急忙把朱梓晗抱到身前,哄着说,“梓晗不哭!梓晗不怕!何妈和娘都在这儿呢!”

被朱梓晗这么一“闹”,梦衍慈顿时失去了分寸,她心想:“难道这就是天意,天意如此,老天不让我出走,因为我正在做一件大错特错、无法挽回的事情!”

梦衍慈呆了半晌,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她连忙把自己手里的包袱往朱璟如怀里一塞,用力把她推向后门口,说:“快走!”她低呼着,“趁还没被发现之前,走一个是一个!”

洛起晖紧紧地拉住了梦衍慈的手,试图抚慰她慌乱的心,说:“什么走掉一个是一个,你不走,我们也都不走!”

众人正在犹豫之时,朱梓晗哭得更大声了,她不住地哭喊道:“娘!爷爷!奶奶!奶娘……你们都在哪儿啊……”

“梓晗别怕!娘在这儿!”梦衍慈扑过去抱住了朱梓晗,温情地安慰道。

这样一阵小规模的骚动不知何时已经惊动了朱家的更夫,不远处老姜的声音传了过来:“老杨,有动静,怕是有贼……”

洛起晖忙拉着梦衍慈,急忙往后门奔去,说:“咱们快跑!车子就在后门口等着!快把孩子给我,我们冲过去!”他嘴里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抢过朱梓晗,向后门跑去。

“不行,不行!”梦衍慈拼命拉着洛起晖,硬是把朱梓晗夺了下来。朱梓晗被两人这样一阵抢夺,更是哇哇大哭。梦衍慈连忙搂紧了朱梓晗,急促地说:“命中注定,我走不了!起晖,你快把握时间,把璟如送走吧!再耽误下去,大家都会被抓住的!你瞧,下人房里的灯全都亮了,老姜他们都过来了……我和何妈在这儿挡着,你们快走!”

“你省下说话和拖拖拉拉的时间,咱们说不定已经到车上了!”洛起晖生气地说,“都到了最后关头,为什么你还是无法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呢?你太让我伤心了!”

“来不及了!”何妈低喊道,“老姜和老武都赶过来了!起晖少爷!你快送璟如小姐走吧!否则,我们大家都会被发现的!”

洛起晖看着四面燃起的星星灯火,知道眼下大势已去,他仰望夜空,不由得生出一种苍天助曹不助汉的悲凉之感,他千算万算万没料到朱梓晗这一劫,他更没想到心爱之人的变幻莫测,着实让他吃够了苦头,那一瞬间他仰天长啸,恨得想把梦衍慈杀掉!他重重地跺了跺脚,拉起朱璟如的手,向后门口冲去,悲凉地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个算一个了!”

“嫂嫂!”朱璟如回头喊道,“说好了大家一起走的,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璟如,你别再耽误了!”洛起晖拉着朱璟如,恨恨地说,“再不走,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说完,他打开后门,和朱璟如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何妈机警地跑了过去,连忙把后门关了起来。刚把门关好,老姜和老武提着灯笼,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老姜惊愕地看着梦衍慈,说:“是少奶奶啊!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这时,其他的下人也纷纷赶到,诧异地问:“什么事?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梦衍慈竭力维持着镇定,心脏“怦怦怦”地乱跳,“梓晗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吵着睡不着,大概房里太热了,我就和何妈带她出来透透气,谁知道一只猫突然从高处蹿了出来,把梓晗给吓哭了……惊动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众家丁听了梦衍慈的解释,都不疑有他,纷纷散去。

就在梦衍慈刚刚回到房中坐立不安、神魂不定的时候,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梦衍慈顿时整个人惊跳起来,何妈连忙上前去开门,见洛起晖紧绷着脸走了进来。

“他们上车了吗?离开了吗?一切还顺利吗?”梦衍慈急迫地问,“没再发生其他的意外吧!”

“走了!”洛起晖简短地说。说完,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梦衍慈的手臂,愤怒地低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是说天涯海角都跟我一起的吗?你不是说对我的爱无怨无悔吗?”

梦衍慈闻言,张口结舌,热泪盈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心口如一,真的爱我,你绝对不会停下!哪怕梓晗的哭声再怎么惊天动地,你也不会停下脚步:相反,你会跑得更急、更拼命,为了挽救我们的一个希望,你可以付出千倍的努力。可你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

梦衍慈面对洛起晖的愤怒、绝望之言,惊骇地看着他,心里已然生出了后悔之意。

“你停下了脚步,你整个人都退缩了。即使那一刻,我就在你身邊,却无法让你更勇敢。你究竟还在怀疑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对你不真诚,爱你爱得不够深。到底我要怎样做,怎样去证明自己的一片痴情呢?”

这一刹那,梦衍慈实在忍受不了心爱之人的质问和怀疑,山无棱,才敢与君绝,她崩溃地扑进了洛起晖的怀里,用尽浑身的力气,紧紧地拥着他,哭着低喊道:“起晖,不要这样自责,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知道。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伤心,让你绝望。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

梦衍慈说得泣不成声,洛起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他一把拥紧她,痛楚至极地说:“我不生气,我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够优秀,不能让你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不是的!不是的!”梦衍慈凄苦地喊着,“是我自己太矛盾了……关于私奔这件事情,我有强烈的犯罪感。因为我和璟如不同,他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婚姻幸福,我相信长辈们终有一天也会原谅她的!可我不同,我就这样撒手一走,不但辱没门风,还会毁掉你和朱家的亲情。假如我带走了梓晗,则更是摧毁了长辈们的希望和慰藉……你瞧,我一想到我这一走会给朱家带来这么多惨痛的结果,我就不寒而栗。你让我怎么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呢?坦白说,本来今天我是铁了心,要跟你走的!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并且劝告自己不要退缩,不要反悔,可是……当梓晗突然醒来大哭大闹,引来老姜他们时,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是天意不让我走,因为私奔是错误的……所以我……就临阵退缩了!”

听梦衍慈痛哭着诉说缘由,洛起晖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哀声道:“如果我再安排一次,你也会拿不定主意?也会临阵退缩吗?”

“起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再逼我了……”

洛起晖看着两眼红肿、神情憔悴的梦衍慈,心中蓦然一痛。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都早些歇息吧,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应付明天的事情!”

直到第二天中午,朱家才发现朱璟如失踪了。

原来早上,因为余瑛没有起床吃早餐,朱如海就在房里吃了,所以,直到吃午餐时,小莲才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整个早上都没见着小姐。

余瑛一听,疑云顿起,怒道:“赶快去小姐房里仔细检查!”

当下人们报告说朱璟如的房间内贵重物品都莫名地丢失之后,余瑛顿觉情况不对劲,气愤地说:“来人啊,立刻给我到陆家去!把陆家的人都给我抓来问话!起晖,你赶快去组织一个搜寻队伍,他们跑不远的,不管他们去了哪儿,都给我抓回来!”

朱家这一乱,真是非同小可。当大家确定朱璟如确实是离家出走之后,余瑛虽然气愤至极,但一滴眼泪也没落下,因为她觉得必然能通过陆家找回女儿;可当洛起晖回来说,陆家全家都失踪了的时候,余瑛这才崩溃地倒在了椅子上。她脸色发青,痛恨至极,这样强大的打击,让她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平日里嚣张霸道、作威作福、蛮不讲理的她,此时躺在椅子上,不住地猛咳,尚未痊愈的感冒此刻似乎突然严重了许多。

洛起晖见状赶快帮余瑛量体温,开药。她“唰”的一声,把药瓶打到地上,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面喘着气,一面沙哑地吼着:“给我去找!发动所有的工人、家丁、店员……能发动多少人,就发动多少人;发动不了,就去给我四处雇人,多少钱我都不在乎!他们集体逃走,目标很大,十分显眼,一定有迹可循的!”

半晌,余瑛再次大骂道:“陆家实在可恶极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拐走璟如,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找回璟如,誓不甘休!起晖,你别给我站在这儿发愣!赶快去码头和公路打听,不把璟如这个不孝女抓回来,我也不活了!”

余瑛的反应如此激烈,使梦衍慈胆战心惊,她情不自禁地看了洛起晖一眼,洛起晖飞快地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就匆匆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各路人马纷纷回来,所有的搜寻都是一无所获。余瑛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找不到?难道他们几个会飞天遁地不成?”

“义母!”洛起晖强作镇定地说,“永桐镇四通八达,山高水远,道路崎岖。如果他们存心躲在人烟罕至的地方,我们真的很难找到啊!况且我们这里山峰又多,若是他们躲在某个深山里,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他们啊!”

“上山?”余瑛一怔,“不会吧!那个天杀的陆佩阳念了一肚子的书,他不是自认为很有才气吗?不是想扬眉吐气给我看吗?他才不会躲到深山里去呢!他们肯定会去大地方,大城市……对了!马上给我派人去北京!陆佩阳不是在北大念书吗?他一定处心积虑了好多年,今天的行动,他大概早就预谋好了!明儿一大早,就给我派人去北京!”

在整个查找的过程中,朱如海只是悲哀地旁观,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也许就如同梦衍慈说的那样,他一直活在余瑛的身影下,虽然他才是朱家名义上的男主人,但朱家的事情,他总是说不上话!

夜深了,大家都筋疲力尽地回房休息了。余瑛吃了退烧药,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老姜猛地想起小姐失踪那天晚上,打更时遇到的怪事,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找人,差点儿把这事给忘记了。他马上来到余瑛的房间,急不可耐地禀告说:“老夫人,二小姐失踪那晚,少奶奶和何妈还有孙小姐恰好也在花园里,她们几人那晚闹的动静也很大!”

余瑛料想整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经老姜这么一说,思前想后,不禁暴跳如雷。她忙冲进了梦衍慈的房里,把梦衍慈从床上拽了起来,厉声问:“你说!璟如是不是你放走的?”

梦衍慈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没有!没有啊!我……我怎么会放走璟如?婆婆,这话从何说起?”

“何妈!”余瑛大喊道:“你给我过来!”

何妈面无血色,浑身簌簌发抖。

“说!”余瑛怒瞪着何妈,“前天晚上,你和衍慈带着梓晗在花园里做什么?是为了掩护璟如逃走,还是帮她把风呢?真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然以璟如一人之力,怎么可能会顺利逃走呢?”

“老太太……不……不是啊……”何妈颤抖道,“咱们是……是出去散步……散步……”

“散步!你把我當三岁小孩吗?深更半夜地在花园里散步?”她用手指着梦衍慈,说,“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现在才明白,璟如当初会放弃绝食,肯定是你在给她出主意,你教唆她私奔。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下贱女人!当初若不是你冷若冰霜,起春不会死于非命;前天若不是你穿针引线,璟如也不会和人私奔!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妖孽!”

梦衍慈听到这样的指责,颇感委屈,她激动地叫道:“不……婆婆,您怎能把我说得如此不堪啊!”

“别在我面前喊冤,你的所作所为,咱们彼此心里都有数!”

“就算我再怎么心术不正,我也没有出卖过这个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余瑛冲了过来,狠狠地给了梦衍慈一个耳光,怒道:“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细算。你把璟如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说!”

“我不知道啊!”梦衍慈咬紧牙关喊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故意不招,是想气死我吗?”说罢,余瑛用力一推,梦衍慈站立不稳,摔倒于地。

此时,洛起晖、朱如海一行人得到消息,连忙奔了过来。

何妈狂叫道:“救命啊!救命啊!老太太要打死我们家小姐啊……”

余瑛本无意对梦衍慈动手,被何妈一喊,心头火起,当下举起桌上的茶杯,朝着梦衍慈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梦衍慈的头登时被砸破了,鲜血如注,她一边摸着伤口,一边不住地哭泣。

这时,一人大吼着“住手!”待众人反应过来,洛起晖已飞扑过来,将梦衍慈扶了起来。见梦衍慈头破血流,一双如水的眸子满含热泪,洛起晖顿时痛彻心扉。洛起晖盯着余瑛,愤怒地嚷道:“你这个魔鬼,你这个疯女人,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家所有的人都对你充满了恐惧、憎恨、厌恶,因为你就像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怪物,左右着别人的命运,制造各种悲剧,然后还要让他们在你制造的悲剧里,喜滋滋地活着!你对起春的放纵,对璟如的刻薄,对衍慈的折磨,造就了今天的悲剧。我早已对你深恶痛绝,若不是看在义父的份上,我一定会向你讨个公道!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可亲可敬的义母了!”

余瑛被洛起晖的一番话惊呆了,作为朱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这么多年来,她垂帘听政,左右着朱家的一切。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谩骂和羞辱,何曾被义子这般教训,她骇然退步,愤怒地看着洛起晖和头破血流的梦衍慈。方才,洛起晖舍身相护、忘形一扑的场景,使她在刹那间有所知觉,她隐隐觉得二人必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她似是从中找到了反驳的理由,而后,老羞成怒地说:“你这个不孝子……你竟敢教训你的义母!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教训朱家的儿媳妇,关你何事?衍慈行为不端,放走璟如,于情于理,我必须教训她!你赶快给我让开!”

“这件事,我必须得管!”洛起晖怒吼着,而后紧紧地搂住了梦衍慈,生怕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余瑛惊得目瞪口呆,朱如海已冲上前去,抓住洛起晖的手,大喊道:“你疯了吗?你这是干吗?你怎么能顶撞你的义母呢?”

梦衍慈的眼泪顿时不住地往下掉,她顿了顿,低声说:“起晖!求求你不要再冒犯婆婆了!婆婆生我的气,让她打两下就是!求求你别再跟着搅和了……”

余瑛先看着梦衍慈,再看看洛起晖,而后愤怒地说:“你这样护着她,难道是想为她承担责任吗?或者说就是你放走璟如的?”她顿了顿,朗声说,“我明白了!你们两个里应外合,导了这样一出戏,对不对?不说是吧!来人呀!给我把衍慈关进祠堂里!”

正在这时,沉默多时的朱如海终于发话了,他对着余瑛喊道:“在事情没有真正弄清楚之前,就要屈打成招吗?现在,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孩子们走的走,死的死,你还要把起晖和衍慈也逼走吗?”

此时,四岁大的朱梓晗也奔了过来,对着余瑛“扑通”一跪,哭着喊道:“奶奶!不要打我娘!不要关我娘!”

余瑛看着朱如海义正词严的样子,心里一酸,想到自己十几岁时就嫁到朱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勤勤恳恳,一直为这个家操劳,到头来,竟然落得这样的骂名。念及此,几十年的悲痛都涌上了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默默地离开了。

朱如海见事态暂时得到了控制,摇了摇头,也离开了。余瑛和朱如海刚刚离去,洛起晖就扑向了梦衍慈,温柔地问道:“痛吗?伤势要不要紧?”

“哪里都不痛,只是心里痛。”

一连好几天,朱家暂时恢复了宁静。

洛起晖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了,梦衍慈似乎也搁下了心中的重担。两人在餐桌上见面时,常会交换一个短暂的眼神,这种深情的交流使朱如海愈发加重了内心的担忧,也使余瑛极为不悦,心头的疑云和怒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天下午,老姜拿着一封刚收到的电报正要送到洛起晖房里,谁知恰好被朱如海给截了下来,他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七日结十日行均安”。

朱如海大为不解,他握着电报,悄悄地迈进洛起晖的房里,把电报往桌上重重地一拍,问道:“起晖,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洛起晖郑重地拿起电报看了看,少顷,他抬眼看着朱如海,唇边竟浮起了一个微笑。他吐出一口气,真诚地说:“这是神父打来报平安的电报!义父,请您原谅我,我不忍心看到璟如和佩阳为情所困,所以想帮助他们。我无法说服你们成全他们,所以,只好铤而走险!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与衍慈毫无关系,你们别再冤枉衍慈了!这封电报是说,佩阳和璟如已经在七日那天,举行了婚礼,结为夫妻了!在十日那天,他们上了一条船,如今已经离开中国,去往英国了!所以,大家不要再徒劳无功地寻找璟如了!我现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我这就去找您那位厉害的夫人坦白一切,任凭她处置,以免衍慈遭到不公正的对待!”

洛起晖说着,就往门口走。这时,朱如海一把抓住了他,大吼道:“你给我回来!不许去!你说你计划了这一切,那么衍慈也参加了,对不对?所以,衍慈那天夜里,才会出现在花园里!你们确实像余瑛所分析的那样,一个里应,一个外合,是不是?”

“不是,不是!”洛起晖连忙说,“衍慈会在花园里,完全是个巧合……”

“巧合?”朱如海吼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唬弄我?咱们父子一场,你居然这样欺骗我?你不要再撒谎了,你给我实话实说,衍慈在这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义父,您别再凶我了!您问我衍慈在这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我实在是无法回答您!我对衍慈的心意,你最清楚,眼看着我们在痛苦地挣扎,您竟然无动于衷……您要听实话,我就告诉您实话。本来船票是我为衍慈和自己买的,教堂的婚礼也是为我们两个准备的,这一切都是我外出跑船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的。谁知我刚回到家里,就碰上了璟如的事情。为了帮助璟如,为了追求理想的爱情,为了逃离朱门,大家决定集体逃亡……所以,五日那晚,璟如、我、衍慈、何妈和梓晗原本准备一起出逃。如果不是梓晗突然间大哭,使衍慈丧失了勇气,我想,现在,我们已经全都在驶往英国的船上了!”

朱如海听到此处,脚下一个踉跄,他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苍天啊,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就在此时,房门“呼啦”一下被推开了,余瑛脸色惨白地站在房门口,“好极了,”余瑛愤怒地盯着洛起晖,声音冰冷如铁,“总算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余瑛!”朱如海恍恍惚惚从椅子上站起来,惊呼道,“你全都听到了?”

“我看见你拿着电报鬼鬼祟祟地进来,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幸好我自作聪明,跟着过来听了听!原来,咱们家养了一个贼!”她的声音陡地尖锐起来,用手颤抖地指着洛起晖,凄厉至极地怒骂着,“好一个干儿子啊!罔顾伦常,勾引弟妇,还教唆妹妹同流合污,勾结外人来颠覆朱家,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我……我实在找不出字眼来形容你。你压根就不是人!你是魔鬼的化身!”余瑛回头急喊道,“张嫂,你和俞妈给我把衍慈那个贱人抓到大厅去,今天我要清理门户!”说完,余瑛就去了大厅。

梦衍慈被押进了大厅,脚下还没站稳,余瑛就对着她一顿猛抽,怒道:“你这个贱人!身为朱家的寡妇,你却勾引小叔,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起春在地下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

她“啪”的一声,又是一耳光抽过去,梦衍慈立马被打得摔倒于地。

这时,洛起晖连忙飞扑过来,大吼道:“不要再打了!”他怒瞪着余瑛,说,“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不要动不动就拿一个不敢反抗你、也不能反抗你的弱女子出气!”

“老姜、老武……”余瑛怒喊道,“给我把起晖抓牢了,不许他过来!”她抬眼怒看洛起晖,“衍慈是我朱家的儿媳妇,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为她出头!”

老姜、老武等人听到余瑛的命令,连忙抓住了洛起晖,把他绑了个严实。洛起晖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嚷嚷道:“你们不要再为难衍慈了,她之所以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受尽无端的苛责和辱骂,就是因为她太过善良!因为她有强烈的责任心,太重的道德包袱,因为她舍不得你们,狠不下心,所以我们才没有在五日晚上,和璟如一起逃走!否则,我们早就和璟如一起远走高飞了!如果真是那样,你们现在还能找谁算账!所以,你们也要正视她的悲哀,不要让道德礼教遮住你们的眼睛,封闭了你们的心灵!衍慈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无法控制她生命里的每一件事!结婚、守寡……一切都身不由己,连她生命里最大的灾难:我的存在,也是她无法逃避的事!如果真要追究谁对谁错,只能是上天的错误!我和衍慈本是真心相爱,我愿意用尽一生来给她幸福和快乐……她是你们朱家的媳妇,为什么你们不能大发慈悲再给她一次机会呢?非要把她给活埋了,你们就高兴了吗?”洛起晖喊得声嘶力竭,一屋子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余瑛听了洛起晖悲情的控诉,愤怒不已,她厉声说:“你不要在这里满口胡言!衍慈生是我们朱家的儿媳妇,死也是朱家的鬼!她这一生注定只能是我们朱家的人,如今她放荡下流,红杏出墙,玷辱了我们朱家的清誉。她只能以死来保存自己的名節,这才是朱家儿媳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够了!够了!”朱如海激烈地对余瑛说,“我不允许你再这样胡闹了!这样冷酷残忍,这样愚昧无知!咱们朱家已经经历太多生离死别的痛楚,你不要再去制造悲剧了,给朱家留一条血脉吧!”

“老爷,你凭什么指责我?你不是一贯保持沉默吗,现在倒好,你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朱家的悲剧是我造成的吗?是你面前的这两个奸夫淫妇造成的!”余瑛痛喊着,“衍慈嫁进朱家后,起春无故丧命!如今,她又让朱家蒙羞!这样一个千夫所指的女人,即使我不惩罚她,她还有脸面活下去吗?”

梦衍慈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大叫道:“既然你们一定要我去死,那我这就去自行了断!”

“衍慈……”洛起晖狂喊道,他使尽全力用力一挣,把家丁们都挣开了,而后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抱住梦衍慈,摇着她的胳臂,声泪俱下地说,“你要去自行了断?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么残忍?你已经做了一次错误的决定,现在你还不为我坚强,不为自己争一口气吗?你居然被几句话轻易地打倒了?你要去了结自己?那我该怎么办呢?你明明知道,我的生命已经和你的生命融为一体,你死了,我能独活吗?”

朱如海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大声吼道:“我不要你们死!谁敢逼死起晖,就是逼死了我唯一尚在人世的儿子,我不准你们这么残忍!”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不已。余瑛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瞪着朱如海,怒吼道:“你胡说!你根本就是瞎编乱造,你想编一个荒谬绝顶的故事来骗我们所有人!你不就是想让我放过这对奸夫淫妇吗,我是不会上当的!”

“不,不!”朱如海急切地喊道,“起晖真的是我的儿子,是我的亲骨肉啊!”

“义父!”洛起晖痛苦地叫道,“我不想为了保命而丧失人格,何况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今天我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家,无论是私生子,还是干儿子,从此之后都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你听听看!你听听看!”余瑛愤怒地看了一眼洛起晖,再掉头看着朱如海,“这样的败类,你……你竟然说他是你的亲骨肉,他有哪一点儿配做你的儿子!”

“起晖真是我的儿子!”朱如海一急,眼中充满热泪,他抓住余瑛的手,而后抓着洛起晖的手,“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起晖,请你原谅我,你确实是我的亲生骨肉啊……”他回头对着惊愕的众人喊,“你们等等,我这就去把证据拿来,那是我藏了三十几年的秘密,我这就去拿……马上就拿来,你们等着,等着……”言毕,朱如海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朱如海捧着两本陈旧的册子,匆匆地跑进了大厅。他打开其中一本,递到余瑛面前,又打开另一本,递到洛起晖面前。他站在洛起晖身边,急切地翻着那本册子,口中不停地说着:“起晖!这是你娘的亲笔日记。从我们如何认识到如何定情,乃至你的出世,你娘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娘是一个颇有才气的奇女子,是我负了她!你娘名叫洛心,个性刚烈。当你刚满月的时候,你娘要我正式娶她,我因我俩家世悬殊,且已和你的义母订亲,所以没有答应。你娘一怒之下,抱着你飞奔而去,当初我以为你娘只是赌气离开了,我派了好些人手四处去找,都没能找到。后来我才得知,你娘把你放在上

洛起晖登时抬起了头,眼光灼灼地盯着朱如海,说:“我今生对您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成全我和衍慈!”

此話一出,大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中。

朱如海一下子冲到余瑛面前,大喊道:“余瑛!咱们就成全他们吧!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才放任你这么多年霸道成性,作威作福!现在,你姑且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咱们让他们走,让他们连夜离开朱家,去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不!”余瑛发出惨烈凄厉的吼叫,她痛不欲生地喊道,“我现在才明白,你竟然是一个伪君子!这么多年来,你把你所有的父爱,都给了起晖!你从来没有关心过起春,根本没有尽到为人父者应尽的责任。得不到你的关心,起春这才郁郁不得志,这才整日里花天酒地,这才死于非命!为了弥补你的私生子,你竟然牺牲了我的儿子。现在,你竟然还要夺走起春的妻子,去成全你的私生子?你这样做,让起春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够瞑目?让我这个做娘的,如何自处……”

朱如海睁大眼睛,哀声说:“余瑛,我对不起你!但是,起春已经离世了,再多的悔恨也没有用了!”

余瑛看着朱如海,这个她爱了一生的丈夫竟然从未真心地爱过她。自嫁进朱家以后,她生儿育女,勤勤恳恳地为朱家奉献自己的青春年华,可她也承受了太多的苦难,白发人送黑发人,到现在,竟然还要承受丈夫溺养私生子的事实……她被眼下所有的事情逼疯了,她不能忍受现实,更不愿接受现实……于是,她不假思索,毫无理智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一刀刺向了洛起晖的心脏。“让这一切由此了结吧”,行凶的瞬间她这样想着。

洛起晖被余瑛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刀结束了生命,那一刹那,梦衍慈心魂皆碎,泪流满面。

朱如海看见自己最爱的儿子死在了面前,一时悲痛不已。他使劲地抓着余瑛,愤怒悲痛地喊道:“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毒妇,你杀害了我最心爱的儿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啊!”余瑛在一声惨叫后彻底疯了。

月近深秋,黄花瘦。朱家已是门可罗雀,朱府的大门再也不如往日那么惹眼了。这天黄昏,梦衍慈拜别了朱如海和疯颠的余瑛,带着洛起晖的骨灰和女儿朱梓晗,在何妈的陪同下,离开了朱门,离开了遍地皆是枷锁的永桐镇……

梦衍慈抱着洛起晖的骨灰,柔声说:“起晖,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慢慢地走着,一直向前,不曾回头,永桐镇的一切很快被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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