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闻涛声惊永夜

2015-06-09 20:14管继平
检察风云 2015年11期
关键词:曹聚仁章太炎涛声

管继平

那时曹聚仁的女儿曹雷女士,似已近花甲之年,但却气质雅洁,风韵犹存,依稀仍能看出她当年主演《年青的一代》时的靓丽倩影。

大概在上世纪90年代末,我有一次去采访电影艺术家曹雷女士,因为我知道她即是上世纪30年代著名文人曹聚仁先生的女公子,于是就从自己的藏书中顺带了一本曹聚仁的集子,想请她题字留念。那时的曹雷女士似已近花甲之年,但却气质雅洁,风韵犹存,依稀仍能看出她当年主演《年青的一代》时的靓丽倩影。记得她当时对我说:“我题在父亲的书前不太合适吧。”后在书前几页的图片中,选了一张父亲上世纪50年代在北京时与她的合影,于是便一旁题了两行小字,并签了名。

此事给我的印象颇深,甚至那次采访什么的事都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但这个题字的细节却清晰得似乎就发生于上周。因为那一段时间,我恰好很喜欢曹聚仁的文章,我觉得他的一些谈学问、讲掌故、论风物的文章,均写得短小精悍,风趣明快。后来又有一本《听涛室人物谭》,更是深得我心,曹聚仁记写那时的人物,均亲历亲为,活灵活现。200多篇人物小记,读之让我仿佛也走进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文人圈。由此也可见曹氏交游甚广,无论学苑文坛、报业政界,譬如从章太炎到鲁迅,从于右任到陈独秀,从周恩来到蒋经国,他居然都能周旋其间,如鱼得水。我想,曹氏做文章快而多,交游广而博,似乎和他长年的记者生涯有点关联,但他深厚的国学根底,宏阔的史学见识,却是一般记者万万达不到的。

在现代作家中,曹聚仁的经历带有谜一般的色彩。他既是一位教授、学者,又是一位名编辑、名记者、名作家,还是一位在文坛上有重大影响的社会活动家。然而,最叫人佩服的是,无论做教授还是做编辑,或是随军做战地记者,以及后来从事什么社会活动,他的那支笔则始终挥而不停,据统计,他一生写下有4000万文字作品,这是一个非常高产的数字,我所敬仰的伟大而勤奋的鲁迅先生,加上日记书信和译著,也仅1000余万文字,而4000万文字,即便在中国近现代文坛中,也是屈指可数的。

我看过曹聚仁先生的手稿,密密麻麻,几乎无行无距,读起来很是费力。最初读到的曹聚仁书法,是在“文人手迹”收藏家潘亦孚先生的藏品中,有两幅作品,均是录写他自己的杂诗。记得其中一首是《山阴道上》,写鲁迅先生的,书末落的是双款,就是赠予自己的妻子“阿云存念”的。诗曰:“迅翁辣笔铸新辞,大义微言土谷祠。呐喊彷徨独荷戟,稽山兀兀我无诗。”我们都知道,曹聚仁与鲁迅先生的关系不错,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时,就与“迅翁”时相过往,曾还表示要为鲁迅写传记。后也未食其言,果然于1956年在香港写成并出版了一部《鲁迅评传》。颇难可贵的是,五六十年代的大陆,正是将鲁迅疯狂捧上天的时代,而曹著则相对客观,正如他以前对鲁迅承诺过的,把鲁迅写成一个“人”,而不是“神”。

尽管曹聚仁没把鲁迅当作“神”,但从这首《山阴道上》的诗中,我们仍可看出他对鲁迅先生的崇拜与敬佩。孙洵先生的一本《民国书法史》中也收有一幅曹聚仁书法,还将曹聚仁归于郑孝胥的门下弟子,并称其书与其余的几位“郑门弟子”如赵叔雍、徐志摩、林语堂等相比,“曹聚仁题字较多,也最能反映‘郑派’特色。”

曹聚仁书学郑孝胥,是“私淑”还是正儿八经地“拜过帖”,我尚不清楚。记得曾就这个问题我还请教过曹雷女士,但她一口否定了我的问题。不过这也无妨,虽然曹氏在一些文章中,没能涉及他的课字学书经历,但据我的臆测,以当年郑派书风在社会上之风靡盛行,即便没有专门的临习,受些影响也是难免的。

一个人儿时的读书经历和趣味,往往会决定着他的一生。曹聚仁幼承家学,其父曹梦岐是清末秀才,也是一位教育家,自己捐资在家乡办起了一所育才学堂。据曹聚仁的回忆文章说,他四岁就从父亲读《大学》、《中庸》,《诗经》背了九次,《礼记》、《左传》也念过两遍,只有《尔雅》念了一遍。那时学生都要读经,并信奉“读经救国”论。所以曹聚仁自嘲地说:“如果读经能够救国的话,我就是救国志士的老前辈了。”后他入杭州一师读书,杭州一师是当年浙江省的最进步学校,经亨颐、夏丏尊、李叔同均执教于该校,应该说,曹聚仁受他们的影响很大,以后也走上了执教为师的道路。而真正使曹聚仁在文坛初露头角的是他21岁时,听章太炎的国学课,并将章太炎的讲课整理成一部《国学概论》来,从此名声大噪。

因为人们都知道,章太炎的学问高深,非浅学者能懂,他的演讲又带余杭口音,一般人若能懵懂听明白一点已是相当不易了,而曹聚仁一个才20来岁刚出道的小伙子,不仅听懂且整理成書,而且居然还获得太炎先生的首肯,那自然就不是个简单人物了。1927年鲁迅先生在上海暨南大学演讲,正在该校执教的曹聚仁也同样边听边记,为鲁迅先生记下了《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刊发在当时的《新闻报》上,此文后也收入了《鲁迅全集》中。

由此也可见曹聚仁的落笔之快,但非常的准确到位。我见他的文章风格,似乎和他的书法也有点类似,即看似率性无羁,但却又非常的直截果断。我想起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曹聚仁和几位同人再也沉默不住了,他们就编辑创办了一份《涛声》周刊,以“乌鸦主义”为口号,即“报忧不报喜”也,在国难当头,他们报国家民族之忧,为时代而呼唤。比较另类的是,《涛声》以乌鸦作为他们的“刊徽”,图案是下面海涛汹涌,上面群鸦乱飞,就连他们的信封也用乌鸦为标记。创刊一年来,《涛声》的影响力愈来愈大,鲁迅也自发地写了多篇杂文为之声援。随着声势日益造大,最终不得已也遭到查封矣。多少年后,著名老作家柯灵先生还有诗句赞曰:“曾闻涛声惊永夜,漫托鸦鸣作直言。”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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