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爱一个机会

曹梦琪

空着手走出一家又一家店，我盯着日历，十二月十一日，那是他的生日。

送钱包？太俗。

送围巾？他从不用那玩意儿。

送巧克力？他会怪你乱花钱。

……

反反复复辗转了一个星期，我都没有选好一件令人满意的礼物。毕竟，从未给他送过任何东西，在这方面一向是白痴;况且又想，无论买什么，花的都是他的钱。

还没选好礼物，这一天就到来了，依旧是平淡的一天，上课、下课，早餐、午餐、晚餐，重复循环。只是一个空当儿，我突然想起，几十公里外马路边那幢房子里，此刻应该是嘈杂而热闹的吧。他的脸上，是带着一脸平静的笑，还是略显失落的潮湿——这是她走后的第五个月。

我想起楼上那只孤单的兔子，那是她准备给他庆生的，想起那个总是起得很早把门前的水门汀冲得锃亮的身影，那个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叹息不止的背影。假使有另一种可能，此刻她应该正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累得满身是汗吧。如果故事按照正常的秩序进行，她应该正忙着张罗那一桌酒席。

想到这里，眼眶有些湿润，此刻的他，会不会也在一群人的欢声笑语中低下了头，想起那个眼神，突然想痛哭一场。举起酒杯的手，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在半空中，尴尬地下落。

想到这里，记忆混淆了我的思维。

拿起手机，没有将祝福直接发给他，而是写下一条征集祝福的消息，转发了几个群。我想起曾经有人发帖为她的哥哥求祝福短信，于是也想为他收集来自各地的祝福。陌生的短信，意外的惊喜，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合适的礼物。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很快便收到了很多回应，陌生人总是可以带给你温暖。想想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感动大都是为了一些素不相识、未曾谋面的帮助。因了他们本来没有义务而你也不曾期待他们给你的，他们却给了，这便是感动吧。

那个晚自习我一直在想象着他收到接连不断的短信时是什么表情，有什么感受。那些短信里又写了什么？长长的祝福或是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我不得而知，只是期待着快些回家。

一个月以后踏上了归途，看着玻璃窗外的铅灰色世界，沿途的风景迅速地在眼前倒退，然后，便睡了过去。

梦里是一双灰色的大手，指甲是洗不掉的灰黑色，微笑着地冲我招手。

漫长的行驶后感觉车速开始减缓，然后渐渐停了下来，接着是门开的声音。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朦胧中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我于一片混沌中猛地睁开眼，返过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的背，微卷的头发，一点儿都没有变。

“爸！”我大喊一声。

“呃……啊？”他显然是愣住了，有些惊讶，但脸上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放假了吗？”

“元旦。”

“……”

本不善言谈，再加上晕车，于是没有再说话。剩下不远的路程，两个人一起回了家。

刚进家门，他便问起那些短信。

“我那天收到好多短信，是你同学吗？”

“唔……不认识。”

接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刨根问底：“不认识的人也发么？”“是谁发的你都不知道啊？”“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姓氏？”“我还以为都是你的同学呢。”……

他饶有兴趣，我亦认真作答。从那好奇的表情里，我看出了一丝欣喜。一阵欣慰涌上心口，虽然没有来得及收集到更多的祝福，但我知道，寥寥十多条短信还是给了他很多感动。

饭后忍不住去翻看他手机里的短信，温暖无比的句子，竟然让我好不自在。我不知道他看的时候眼眶有没有湿润，因为有一条短信这样写着：“你一定是个幸福的父亲，因为你有一个爱你的女儿，她让我跟您说‘生日快乐，作为女生的我也觉得像您女儿这样的人真的很少很少……”看到这里，突然感到无地自容。这么煽情的句子，恐怕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自始至终，我们的对话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爱”这样的字眼。往下，“曹爸爸，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希望你一直幸福。”“生日快乐。”……直到最后一条写着“爸，您辛苦了，生日快乐。”

我合上手机，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此刻正喋喋不休的父亲。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欣喜，一边刷着盘子一边描述着他的惊讶。他说好多人叫他“曹爸爸”，他说他们的嘴真甜啊，他说……

那是母亲走后父亲脸上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笑容。我看着他脸上快乐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打从心里被感动了。也许从未收到这样特别的礼物，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发现：女儿长大了！

想到这里，我背过身去，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十六年来，从未亲口对他说过一句“生日快乐”，从来都不懂得怎么去关心他，而今只是几条短信就让他这么开心。

其实我们身边的父母是很容易满足的啊，他们日夜辛勤为你付出，他们不指望你回报他们金山银山，有时候，只是一句温暖的问候，一句温馨的关怀，一条简单的短信或是单纯的陪伴都可以带给他们很大的满足。我望向墙上的黑白照片，这道理早该明白，只是已经来不及。

有时候我们不善于表达，总是错误地以为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们。但其实不是，也许我们以为微不足道的，正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也许，他们一直都在等你，等你说出那句从未说出口的——我爱你。

阳光微斜下来，我伸手触摸。真的应该，趁着天气尚晴，阳光正好，给他们一个拥抱。趁着时光未老，他们还在，给爱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