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结祥
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结婚半年了,却说不清楚他的模样。我的丈夫,我们是民政局登记过的,合法的。好笑吧,也恐怖吧,我就这么把自己嫁掉了。
当然,这么说有夸大之嫌,印象还是有点的,毕竟一起生活了半年嘛。他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偏瘦,鼻梁很高,露骨的那种,鼻头很尖,下巴削得厉害。一个月前我能描述的就这么多。没骗你。
现在不一样了,那张脸清清楚楚,噩梦一样对着我。说到这儿,你肯定认为我逻辑混乱或者故弄玄虚。不是这样的。我还是从头说吧,希望你给我点时间,听听我这半年遭遇了什么。
我和他走到一起非常偶然。同学介绍的,她说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我再这么下去会嫁给手机的。
弱弱地交代下自己吧。我卫校毕业,曾经干过护士。全天下的护士都在抱怨这个职业,以前我也是。但别人都在抱怨中进步,只有我在抱怨中退个不停。老实说,我上班的第一家医院真不错,部队的,编号一百以内。瞧,iPhone 5s,就是它留给我的美好纪念。瞧你那表情,不相信?看来你不了解这个行业,如今学这个的多了,脸蛋,身材,二比一PK掉成绩,怎样?部队医院更在乎这个。当然,也没那么黑色,业务能力我还是有的,进针换药,又快又稳。没办法,手指头比别人好使,全拜手机所赐。五年的卫校生涯,我认不全班上的同学,网上的犄角旮旯却是一清二楚。我的时间几乎全花在玩手机上。考试也忍不住,初衷是百度答案,慢慢地变成了网游。每次考试我都被抓作弊,手机没收了要回,要回了又被没收。我绝对是卫校历史上作弊纪录的保持者。实习了三天就被医院清退。你肯定诧异,像我这种学渣怎么能顺利毕业。不会真的诧异吧?
继续说我的第一份工作。你知道狐狸尾巴藏不了多久的,只要闲下来,手开始发痒,很自然就掏出了手机。药配错、标签张冠李戴,是常有的事。幸好有个细心的搭档,我得以幸运地度过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医院开始整治上班玩手机和电脑,我知道会中枪,提前准备好罚金放在桌上,并贴一张告示:钱请拿走,放过我吧。结果不用说了,医院彻底把我放了。不过他们还算人道,工资照付了,我立刻换了这部iPhone 5s。待遇还可以吧?觉得我特不靠谱吧?此后我换了几家医院,却无一例外全都没待满一个月。运气比不上在部队医院那会儿,扣扣罚罚基本净身出户。现在我在一家私人男科医院当导医,医院是由新华书店改造的,就两层,所以病人根本不需要向我咨询什么,所以我跟门边的盆景一样,成了摆设。所以我一不小心干了半年,院长还夸我上班到得早。
那个人怎么成了我的丈夫,确实像微信上摇一个网友那样偶然。某天晚上,同学和男友幸福地散步时再次谈到我,同学男友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他。我想厨师不错,跟他一起别的图不了,至少可图个口福。嫁给他才知道错了,因为我饿的时候他在犒劳别人。节假日更是如此。而且他只是个打荷的,切配是把好手,烧菜则是个十足的外行。每天他都有掌勺的机会,却从没想到去学。闲时和我一样爱玩手机,我们算得上志同道合。有一次他手机放案板上忘了收起,差点当牛排剁了。他的手机满是厨房的痕迹和味道,比他身上的还浓。每月他有四天休息,基本上会休满,却从来没陪我逛过街。休息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窝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睡觉、玩手机。他可以两天才吃一袋方便面。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算得上神剧。他主动约的我,是在同学再三要求下约的。我们约好在肯德基见面。肯德基知道吧,老美靠这个疯狂掠夺中国人的钱财,稍微像样一点的城市都被它盯上。我们这种小地方竟然有三家,大润发超市里就有兩家。我们事先只是约定了在大润发的肯德基,结果各进了一家。我们一坐下来就开始玩手机,一直玩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同学电话过来邀功。
“谈得怎么样?”
我竟然忘了,傻问:“什么怎么样?”
很快他赶过来了,被同学恶骂的。他径直找到了我,因为店里就我一个埋头玩手机而桌面干净如镜。他火辣辣地问了句什么,可我只听见了“哎”。因为他下巴瘦嘛,鼻子就显得更高更尖,将脸推得远远的。我想这是个什么人!乐得笑了下。
不可思议吧,半年前我就那么笑了一下,立刻换来了个丈夫。他表情闪烁了会儿,问:“愿意嫁给我吗?”我心想变化太快了吧?太直接了吧?嘴巴却贱得跟没人要似的,说:“好哇。”
半小时后,我们在民政局门口会合,手里拿着从父母家里翻出的户口簿和相片。同学得知我的婚讯后大呼“我的神”,不过她对我的婚姻前景表示乐观:“你俩没问题的,两部手机解决一切问题。”
假若生活真如同学预测,也不失为一种幸运,至少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事实是我虽然和他领了结婚证,婚姻却没有走进我们,我们只是住在一起而已。我们的交流主要是关于手机,遇到有意思的,交换手机分享一下。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嘛,自然而然地想到分享。领证当晚我们就住一起了。他领我熟悉公用卫生间和水房,声音平静里藏着紧张和激动,眼神不时地打量我的嘴唇和胸,直直地想钻进我的下腹。这些我都觉察到了,却没有兴趣回应,下午耗去我太多的精力,我期待的不是一场热烈的做爱,而是早早入睡。那段时间我恍然变成了一名房客,呵欠连连,为求租不断地忍受房东啰嗦之极的介绍。
得承认他是个好人,或者很有耐性,那晚没乘人之危。若真是那样了,我或许不会拒绝。或许,他若真那样了,我们之间会发生些改变。或许我能体验到性冲动性高潮,或许因为这些反应开始注意这个男人,或许因为怀孕了必须注意这个男人……可惜那晚我早早地睡了,他也没乘人之危。
第二天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掏手机,微信、QQ、凤凰、新浪、唯品、天猫、珍爱、百合通通扫一遍,然后才发现身边的他。他也在玩手机,不时嘿嘿傻笑。看到他时思维有些短路,幸好想起昨天领证了,否则会惊声尖叫的。我们只是相互看了眼,我的眼神麻木,他的表情僵硬,谁也没招呼对方。我没想到给他补偿,暗骂了句神经,嘟囔着“得赶快把户口本还回去”,下床了。
三天后同学找到了我,在我的租房里。她踹门而入,裹挟着一股烈风。当时我蜷在沙发里,一边吃麻辣烫,一边对着手机傻笑。同学如一个饥渴的Les(女同),冲上来夺了手机和筷子,然后捋起我的T恤,扯下了我的胸罩。幸好沙发是木头的,否则麻辣烫会卷进冲突泼我一身的。我生气是肯定的,但很快,另一种奇妙的感觉接踵而至,乳房被她的手碰过后嘭地撑开了,好像里面装了无数的弹簧,又酸又胀,酸胀感电流一样又传到了下腹,弄得我赶紧深吸了口气。那时我竟然也变成了个Les,渴望同学的手不要停,继续去碰我身体的其他部位。同学却飞也似的折到了门外,数秒钟后拖进了个男人。“你是不是男人?自己的老婆看不住?!瞧你那窝囊样!今天你再把握不住机会,找个兽医阉了得了!”说完,啪地带上门,走了。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也就是我的丈夫,并未受到刺激朝我扑来。他一直低头僵立着。我下意识地去扯衣服,手却鬼使神差地碰着了乳房,鬼使神差地,将T恤脱了。我的丈夫(原谅我老是这么称呼,以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我不想知道他的名字),竟然没有抬头看我,一字一句地背课文似的说:“你不用躲的。那个证可以不算数的,大不了明天换一本,反正颜色一样的。放心,我不会缠你的,也不会找你要损失。”
我顿时听见乳房泄气的声音。慢慢地,我将衣服穿上了。
三天后他再次来到我的租房,一个人来的。开门时我碰巧收到同学的微信,威胁见一次打一次。我先给她回了个委屈的表情,接着暧昧地语音:“过来蹂躏我吧,嘻嘻。”她回我一把带血的菜刀。我知道我们和好了。
那天晚上,我的丈夫过来时带着一身酒气。我跟同学的语音无疑在酒上添了一把火,烧得他嗷嗷直叫:“好哇,怪不得躲我,原来外面养了小三。”
我将手机递给他,他无语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现在成了酒店的笑话,所有人都拿我开玩笑。你要负责任,要么跟我回去,要么别逼我。”瘦削的下巴,高而尖的鼻子,两只眼睛在鼻子后闪闪发亮,小脸蛋被推得远远的。我并没有被他吓着,也没生气,反而感到滑稽好笑。
我一边回同学的微信,一边说:“放心,我会负责的。我跟你回去。”
“不、不行。今晚,我跟人打了赌,必须睡你这儿的。”
我指了指床。他踉跄着走过去,一副要吐得紧的样子。
“放心,我不会酒后乱性的,我保证比新婚之夜还规矩。”可能觉得话说得漂亮,他咧开嘴笑了下,却迅速地闭上,紧赶几步到床边,然后一边恶心一边说话,恶心得眼泪直流出来,“哎呀,喝太多了。神经。”想继续说话,张开的嘴终于给了胃内食物以机会,食物争先恐后涌了出来。他开始呕吐,全吐在两腿之间,吐在床上。
那时我给吓着了,慌忙给同学打电话。同学嘟囔了句“烂泥扶不上墙”后,说:“正好啊,表现的机会来了。帮他擦干净,端杯热水,以实际行动感动他……”
同学越说越兴奋。枉她跟我同学了五年。她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慌乱是因为床给弄脏了,而不是因为缺乏贤妻的经验。
所以我听得鼓膜嗡嗡作響,最后也恶心了。
越来越恶心的我飞快地整理好衣物,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丢下醉酒的丈夫,却去了他的租房。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走错路,很自然地从包里掏出钥匙(新婚之夜他送我的)。现在想想,那晚我要是去了父母家,或者找个旅馆住下来,情况也许不一样了。有个很火的词叫“不作不死”,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自己作的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来了,裤子上秽物斑斑。宿醉并未损害他的智力,因为门被反锁了嘛,他聪明地推测原因。于是,那天早晨我躺在床上打着呵欠摸索手机时,警察正在门外商量要不要破门而入。我的丈夫则继续展示聪明:“窗子上了防盗网,逃不掉的。”他甚至聪明到代警察行使职能,“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警察包围了,放下财物乖乖地走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我当然听到了,只是没料到这些话是针对我的,以为隔壁出了问题呢。我的大脑完全在找手机上,完全没有去判断门外的声音是否熟悉。所以,当我摸到手机时,门被撞开了。两个警察荷枪实弹,大呼小叫朝我扑来。
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他心情很好:“昨晚我去找你,你却跑过来找我。有意思。”我懊恼得想用手机砸他的嘴巴。中途我想过回自己的租房,但眼前马上浮现满床的污秽,只得作罢。
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因为门被撞坏了。“这个门,不换不行了。”
我敏感地猜出他的心思,说:“警察是你带来的,钱该你出。”
“要不是你猫在里面,警察会来吗?”
“门是警察撞的,你找他们赔好了。”
他当然不敢去找警察,末了提议:“那就一人一半。”
我顿时火冒三丈。顺便提醒你一下,千万别惹火女人。想想那些身败名裂的高官富豪!
别看我现在轻言细语向你絮叨,跟小家碧玉般,一旦被惹毛了……他只有求饶的份儿,而且献上了存折。我当然聪明地表示不接受。他高兴极了,马上吩咐我回家等着,自己则打的去买门板了,从神情上看,像是做了一笔赚钱的买卖。
门换下容易,只要钱够了,一扇美观结实的门很快能到位。但是我的婚后生活呢?一点起色也没有。信不信由你,确如前面所说。将近五个月的时间,我们睡在一张床上,竟没发生过一次拥抱和亲吻。做爱?这辈子我做过爱吗?回想起那晚与同学之间的那些事,我真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个Les。他呢?难道是个Gay(同性恋)?一个月前你问我,我或许说Yeah。现在我想说的是,首先挺佩服他的,其实他一直怀揣上我之心,新婚之夜他就想上,他自己交代的。之所以一直没越雷池半步,原因挺纠结的。他怕我告他强奸。老婆告丈夫强奸的案子网上比比皆是,他这条老网虫不会闻不到臭味。其次,他想图个什么你情我愿两情相悦,不愿强人所难。他还提到,干那事时我若没反应,跟奸尸没什么两样。嘿,他的要求还挺高。
话说到这里相信你也明白,我佩服他的不是人品,是忍耐力,称懦弱也行。懦弱成那样也不容易,成就了一个为期五个月的钢铁汉。
你肯定猜出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一个月前。那天晚上,应该是后半夜,我莫名其妙地醒了,醒来后听到奇怪的声音。我睡眠质量挺好的,基本一觉到天亮。没心没肺的都这样。所以我肯定是被惊醒的。声音来自身后,我侧身睡的,所以马上翻过身查看。只见一个黑影飞快地躺下了。是他,之前他是坐着的。
说实话,他若继续坐着,我说不定会害怕。他躺下了,倒让我觉得滑稽、好笑。我自顾自乐了会儿,重入梦乡。
但是,那晚我受到的刺激依然在,深深地烙进了惯性的睡眠。此后,每晚我都会在那个时刻醒来。
三天后我把他逮住了。初始我不动声色,也挺担心的。假若他把持不住真的把我上了,我要不要反抗,要不要告他强奸?网上曾有个流行语,“既然……了”,比如说旅游,到景点后大失所望,但“既然来了,那就玩吧”。结果是钱花光了,罪也受够了。由此推测,之前我之所以同意给他上,或许也是这个咒语在作祟吧:“既然嫁给他了,总得让他上。”
那晚我随后发现错了,因为随着呼吸声加粗变重,另一种声音渐急渐响亮。我诧异地翻过身,发现他在手淫!他因沉醉其中放松了警惕,被我逮了个正着。
他竟在手淫!我惊得坐了起来。
可能是觉得颜面扫地,天微亮他就起身离开了。我一直安静地装睡,内心却动荡得厉害,老是回想他揉搓生殖器的情景。
他离开后,我拿起了手机。碰巧同学大夜班,百无聊赖地在网上游荡。我迫不及待地与她聊起了此事。同学惊呼神剧之后,色迷迷地问起尺寸。我说:“须公牛牌插座方能使用。”
晚上他没有回来。入睡前我注意到了床的失衡,我也失衡了,一时睡不着。辗转反侧之余,我还起身解除了门的反锁。
凌晨时分,我哀叹一声,决定放弃睡眠。手机立刻唱起“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告知我,它一直在等着被使用。
我犹豫了下,接了。随后听到了笑声。
“谁?”
“一起睡了半年,不知道我是谁?”
“你喝酒了?”
“昨晚的事抱歉。有老婆用不了,没办法的。”
“没人叫你不用。”
“笑话我。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笑话嘛。无所谓。先不说这事。门又反锁了吧?”
“猜对了。”
“锁,你尽管锁!顶多再叫警察过来。反正无所谓。”
那天晚上,说我被他的生殖器诱惑了也好,说与他日久生情也行,总之,我注意到了床的另一侧,注意到了反锁的门。但是,凌晨出现那么一个小插曲后,我只能说,不幸被他猜对了。这还不够,下床重新把门反锁了。
三天后,同样是三天后。他给我发了个信息,用很长的斟酌过的文字表达了歉意。当时我正在导医台里聊得欢,脑细胞高度活跃,回信说:“×××(同学名)教你的吧?”
同学迅速回了:“吃醋了?”
歪打正着了,看来那些文字不仅是同学教的,他们还在一起。于是回信息:“退货。”
“验了货再说退的事嘛,真的吃醋了。”
我真的没有吃醋。我受不了我的丈夫动辄求助我的同学,而我的同学丝毫不避嫌,表现出不合适的热情。“干脆休了前任,把他接收得了。”
“狗咬吕洞宾,懒得管你们的事了!”
分分钟后她改成了打电话:“他爸知道你们的事了,催你们回去办喜酒。票买好了,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我好人做到这儿,去不去随你!”
我回想起领证的那个下午,困惑地问:“火车?他家不是在市区吗?”
“那是他舅家!上初中时为了到市区学校读书,没钱买房子,只好动户口这个点子。他真正的家在乡下,两个小时的火车。”
如果你没在这座城市生活过,肯定不明白两小时的火车意味着什么。我敏感地想到两小时后要换乘中巴,弄不好还得徒步。不出意外,我的婆家要么高居于某座山顶,要么悬挂在某座山腰。我觉得应该怨恨同学,当初她让我下嫁了,现在等于流放了。我可怜的父母一直乐观地以为,我还在第一个东家那儿呢。我上卫校那会儿,他们常常被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我的班主任)训斥,没少流眼泪。这半年他们拨云见日了,还开玩笑说未来女婿会是个军官。我这段神剧一样的婚姻若是被他们知晓,后果不知会是怎样。
那时我想父母了,想得眼睛胀胀的。可同学把我扔下了,当然与她也形成不了正常的交流。我一个人发了会儿呆后,注意力重新回到手机上。
晚上他依旧没有露面,我渐渐烦躁起来,对床的另一侧问:“你的诚意呢?”我非常需要同学的意见,可她没在网上,手机也无法接通。他们俩像是约好了,一起玩起了消失。
第二天上午九点二十七分,我总算以责任说服了自己,匆匆赶往火车站。他早到了,兴冲冲地过来迎我。我惊呼一声掉头就跑,因为我想起手机忘带了。
“为什么?”他在身后喊。
“手机忘带了。”
“火车马上开了!”
我没理睬,只想着拿回手机。等我重返火车站时,他没了踪影。同学却过来了,劈头一顿痛骂:“你离开手机不能活吗?今天什么日子?那边全家人在等着,亲戚也来了……”
“我这不是来了嘛。”
“现在来顶个屁用!火车早走了。”
“可以坐下一班哪,不行換汽车。”
“换个屁!车票差好几十……”
本来,我多少有些歉疚,未料同学左一个屁右一个屁,弄得心情彻底臭了。随后我们大吵了一架,像狗一样相互撕扯,我们之间的友谊也给扯得粉碎。
我的婚姻也彻底臭了。我想回自己的租房了,想起床单发霉发臭了,想到爸妈了。接电话的是妈妈,没等我提床单的事,她自顾自唠叨开了:“你怎么回事?电话换了也不说一声……应酬上的事过得去就行了,不能拿命去拼哪,吐成那样……让你住家里不听,非要单漂,你可是会照顾自己的人哪……再不打电话回来,我们可上医院找了……”
我最最亲爱的妈妈呀!我还是静静地听完了,并故作轻松地说:“妈,我没事,我们说好的,给我半年时间。”
与第一个东家签约后,我曾豪情万丈地跟爸妈说:“从今天开始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把脸迎向阳光。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十几分钟后,我趴在洗净的床单上,哭得稀里哗啦。
中途我的丈夫打电话过来,我通过号码尾数辨出了他。心想反正要跟他谈一次,所以接了。接通的刹那竟幻想,他若好言安慰,干脆将错就错将就着过吧。
“你厉害啊。”
“你,什么意思?”
“一大堆人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不做赵本山的弟子,太可惜了。”
“我答应了吗?你等我了吗?”
“不是等的事。为了个破手机,置这么大的事不顾!你太让我失望了!”
“谁不顾了?我不是赶回来了吗?”
“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能换汽车吗?心痛钱是吧?为了几十块钱,置这么大的事不顾,你更让我失望。”
“好好,辩不过你。算我打扰了,对不起,Sorry,再见。”
“等等,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不瞒你说,婚到现在还没离掉,噩梦从那时就正式登场了。他每晚打骚扰电话,醉醺醺的,说来说去都是我看不起他,玩他。除了已婚标签,他什么也没捞到。开始我抱着与他好聚好散的态度,尽量克制着,跟他解释。没想到他变本加厉没完没了,不分白天和晚上,只要我手机开着,马上就打电话过来。
由于生活和工作受到严重影响,我报了警。民警约我们面对面调解,他不敢露面,电话里装出一副可怜样,弄得民警把质疑的目光投向我,认为我小题大做。我只好去营业厅,重新申请了个号码。
此后,我迎来一周的安静生活。那一周我不敢上网,不敢跟任何人(包括父母)打电话,生怕泄露了信息。留给自己的时间多了,我开始打量周围的世界,才发现我在医院里是多么的多余。导医台渐渐变成了针毡,我常常溜出去。我挨个回访了老东家。怅望部队医院曾经待过的高楼时,我心中涌起股冲动——将手机还回去。
“后悔吧。就算站一万年也无济于事。”是同学的声音,我能听到是因为她用力拽了我一下。
“你怎么阴魂不散?”我冷淡地看了眼她,掉头就走。
“他在哪里?”马上她又喊了句,“他一个星期没上班了!你把他怎么了?”
我心里想,与我有什么关系!
回到导医台,我开始反思同学的话,我并不担心我的丈夫,令我不安的是同学跟他的关系。我和同学算不上良友。上卫校那会儿,我们上下铺,自然就成了同桌。我们对学习都没兴趣,只是我安于校内,她乐在校外。我专注手机,她勤换男友,每换一个男友她都会请我吃饭,次数多了我也懒得数了。
同学的电话又追来了:“你把他怎么了?”
我莫名其妙,一时失语了。
同学语气更急了:“说话呀。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我预感到出事了:“从那天起,我没再见过他……”
我把这星期的遭遇说了。在我叙述的过程中,她不时插入“啊、怎么这样”,看来她也被吓着了。听完后,她陷入了沉默。
“没想到是个变态!我真傻,瞎操心……”同学随后向我承认,卫校第一学期她就追他,到现在欲罢不能。她再三保证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那天我们在电话里推心置腹地说了很多话,说到后来我们都动情了。
她哭着说:“我们和好吧。”
我也哭了:“算了。”
生怕自己反悔似的,我赶紧掐了电话。
接下来我对着手机陷入了零乱,手机渐渐变成花花的一片。
忽然察觉到嘈杂声,是从手机里发出的。我痛苦地低喊:“不要。”我以为电话并没有掐掉,同学依旧在另一端。如果真是这样,我没勇气再说“NO”了。
凝神看去,不禁发出了悲鸣。
瘦削的下巴,高而尖的鼻子,两只眼睛在鼻子后闪闪发亮,脸被推得远远的。手机屏幕被这张脸占据了!是他在手机里说话!
“以为换号码就能甩掉我吗?没用的,我迟早……”
我厌恶地切换了屏幕。
翻过来的还是那张脸,嘴角歪了歪:“想谋杀亲夫?”
那时我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猜测FaceTime启用了,试着继续切换屏幕,想找到菜单关了。他在里面摇头说:“没用的,不是FaceTime的问题,我待里面了。”
等我将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包括关机重启,最后真的吓着了。
从此,如他所说,只要手机开着,里面就会出现他那张脸,不停地跟我说话。我若不理睬,他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我顽强地抗争着,找维修站,求营业厅,得到的解释都一样:FaceTime。除了我,每个人都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没人相信我的诉求,都用怪异的眼神看我。
我只好把手机关了,扔在租房里。
清静了一个白天后,我高兴得哭了。
晚上我俯下身,挑衅地对着手机说:“跟我玩,大不了不用这玩意儿!”
话音刚落,手机振动了,接着荧光闪现,它自动开机了!
我惨呼一声,开始歇斯底里地后悔,自残,可一切于事无补。
那张脸对着我嘿嘿冷笑。
“想怎样,说嘛!”
他继续冷笑着:“跟你朝夕相处呀。”
“不可能!”
那晚我用尽了全力跟他争辩,最后哀求他:“放过我吧。”
他沉默了会儿说:“我这个婚结得真失败。”
我赶紧说道:“那赶紧结束吧。你从手机里出来,咱们把离婚手续办了。你去找×××(我同学),她爱你,也适合你!”
“不可能!”他怪叫着。
我拼着最后一点精力和耐力,继续说:“本来我打算跟你过下去的……”
“那叫过吗?老子亏大了,你那个×,我到现在还没用过!”
我冲动地脱光衣服,喊道:“用啊,你现在就用!”
我越说越难过,忍不住号啕大哭。因为嘴角给撕裂了,我哭得鲜血飞溅。
天亮后,我走出了租房,沿着街道一边哭一边走。恐怖的是,我只要安静下来,耳朵便钻入熟悉的叫骂声。此后,只要我出门,无论我愿不愿意,叫骂声总是梦魇一般,恐怖地如影随形。
我找过警察。在我的哀求下,警察来到了他的租房,门撞开后,我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可房间里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我的内衣,上面秽迹斑斑,应该是他自慰时糟蹋的。
我终于把手机送回了部队医院,扔进门口的喷水池里。最后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回到父母那儿,找出父亲多年前用过的诺基亚5110,并重新办了个卡号。没有奏效,那张脸癌细胞一样扩散了。手机只要打开,那张脸一边咳嗽一边叫骂:“你真狠心,把我丢进水里……”
我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电池耗尽。不奏效。手机真的跟他一体了,开关完全自动,根本不用担心电量。
我终于冷静下来,我甚至脱掉鞋袜,找回了iPhone 5s。
我看过鬼片,明白一旦被鬼缠上了,躲是躲不掉的。痛定思痛,我選择了面对。他是死了还是奇幻了,我不再在乎。
现在我要面对的是两个手机,两张脸。外出时,我两个手机都带着;睡觉时,我一边放一个。我听任他叫骂,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没再去工作,医院也没联系我。我也懒得去想,究竟是真的没人联系我,还是被他截断了?我的计划是顺其自然,等动不了,就待在床上,等待解脱和死亡。现在他猜到了我的计划,着急得要死,时而穷凶极恶,时而不停地哀求。
我心里很平静地回答:“不可能!”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