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为裳
柒音等待的时光荡漾
文◎风为裳
小河波光粼粼,一个男生清澈的目光在落水的女孩儿眼里荡漾,这一荡漾就是许多年,记住,或者忘记,坚持,或者放弃……
每晚十一点一刻,易小元都在听一个叫“柒音等你”的午夜栏目。柒音的声音充满磁性:“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柒音,今天你又遇到了谁,经历了哪些事,或者有着怎样的心情呢?柒音在这里等你……”说完,是钢琴弹出的“1、2、3、4、5、6、7”,音符清脆得像水滴落到金属薄片上发出的声音,与柒音的温厚正好形成对比。
易小元想象着柒音纤长的手指迅速地划过钢琴上的黑白键子,一如当初他站在她教室的讲台上,给她们这群师弟师妹讲经说法一般镇定自若。她开始遐想时,收音机里的他开始娓娓道来一天的故事:在街边看到卖花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枝鸢尾花,看到雨珠一粒粒滚进灰尘里,或者是不小心把一杯水洒到了新穿的白衬衫上……听着柒音讲述生活里再庸常不过的细节,易小元觉得有趣极了,甚至,她想到了被雨溅到的花裙子,坐在地铁里听的《菊花台》,她很想讲给柒音听。可是,她从没拔打那个热线电话,尽管那个电话号码在心里滚来滚去无数回……
易小元有时会想念他,想象他站在她面前,微笑着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带她穿过城市里的大街小巷,蓝天白云都像在童话里一样。每天晚上睡前对着暗蓝色的夜空跟的楼下,看到柒音从灯火辉煌的大楼里走出来。不一会儿,他开着一辆白色的宝来车从易小元身边路过,水溅了她一身,他的车灯晃了一下狼狈的易小元,那么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瞬,车就开了过去。于他,她始终是个站在远处的陌生人。
易小元有些不知所措,她心里想了好多话的,结果没容她把这些话放下,他就走了。她站在路边,小雨淋在身上,街灯疲惫地亮着,那些光打在她身上,很孤单。正犹豫间,柒音的白色宝来车返回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他打开车门,说:“这么晚了,拦不到出租了吧?”
她抱着肩坐在他的车里,打了个喷嚏,他递过来一包纸巾,问她去哪里。
她没回答他,却说:“柒音,我有些累了。”像跟一个老朋友说家常,很自然打开了话匣子,她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话要说。车前面的雨刷不停在扫来扫去,柒音没有打断她。
不知多久,她醒了过来,东方已然露出了鱼肚白,她发现自己躺在柒音的肩上。柒音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好长啊,细细密密地落到他的眼睛上,他面部的轮廓如同电脑上的楷体字一样清透,她很想摸摸他的下巴……
柒音醒了,呵呵地笑了,说:“丫头,早安!”他跟她在城里的早点摊子前吃了面,他向东,回家睡觉;她向西,去公司上班。
坐在地铁里,易小元想起:他没问她的名字。他们共度了一个夜晚,她却仍是他的陌生人。
易小元仍然会听“柒音等你”,遇到解不开的结,还是有去广电大楼下等柒音的冲动。
与柒音相见的第二晚,她守在收音机前,柒音说:“昨晚,我下班,遇到了个姑娘,她的眼眸像雨夜一般忧伤。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忧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所以,不妨说出来,柒音在这里等你……”
《白月光》的音乐响了起来,张信哲的歌声清透婉转,像一片月光落到了易小元身上。于柒音,那天,或者只是场偶遇。于易小元,却是惊涛骇浪。但也只能是掀起浪,然后归于平静。
易小元出差了几天,回来那晚,洗了澡,坐在收音机前等着柒音,也许是旅途太倦了,等着等着居然睡着了。醒来,已近十二点一刻,节目就快完了。一首许巍的《曾经的你》结束后,是一个女主播甜腻腻告别的声音。易小元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调错了频道,播来播去,直到电台里是滋啦滋啦的声音,没人理会易小元的冷清。
第二晚,“柒音等你”里面还是那个甜腻腻的女主播,易小元忍了又忍,终于把那个稔熟于胸的电话打了过去,她问:“柒音怎么没在?”
那边也许是导播,“哦”了一声,说柒音出了点儿事。易小元问什么事,电话却被生生地挂断了。
答案在第二天早晨找到了。同事指着晨报的一角对易小元说:“你不是总听那个柒音主持的节目吗?他进医院了,怀疑是癌。”
易小元抓到那张报纸,只短短百十个字,却像晴天霹雳一般,把易小元劈在那里。
中午,易小元顶着大太阳赶到中心医院,站在柒音的病房外,隔着门,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柒音的床前,时光轻轻巧巧地从易小元的身上溜过,无声无息。
一周后,柒音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一个束着马尾的女孩儿趴在他的床边,似曾相识。他动了一下胳膊,她醒来,蓝白格衬衫,普通的牛仔裤,脸上是被惊喜炸得乱飞的小雀斑。
她说:“柒音,你睡得太久了,你看,太阳都想你了。”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窗外果然是很大很大的太阳。他笑了,问:“你是谁?”
易小元笑了笑,他还是不记得她。
柒音的女朋友米其告诉柒音:“她是我雇来的陪护,很敬业。”柒音冲她嘿嘿笑了笑,说:“谢谢哦!”
易小元不知道怎样处置他的谢谢,是说不用谢,还是说其实应该感谢的是她呢!过了一会儿,柒音说:“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听众,那个雨夜,我们见过。”易小元很浅很浅地笑了,是的,他们见过,不只在雨夜。
还好,肿瘤切片做出来,良性。
柒音出院了,但还不能上班,米其问易小元可不可以去柒音家再照看他一个月,口气有些不容置疑,她说:“我多给你加500元。”易小元心想:公司里2000元的月薪我都不要了,还在乎你这多加的500吗?
可是,她当然要同意。柒音的房子不大,很干净。很像柒音这个人。
易小元里里外外擦了洗了,然后出去买了菜,扎了围裙进厨房做饭,很像个女主人。
柒音就坐在书房里听音乐,喜多郎、神秘园的曲子缓缓从柒音的书房里流淌出来,易小元发一小会儿呆,如果时光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吃饭时,也只是易小元跟柒音。米其是个大忙人,偶尔来了,风风火火地站站脚,拍拍柒音的脸,说两句气色不错之类的话,包里的手机声此起彼伏。
那天,易小元第一次跟柒音说起“柒音等你”,她说:“现在,它在等你呢!”柒音笑了,说:“你听过?”易小元不置可否,她转而又说起了别的——小镇子里的青石板小桥,还有那个把她16岁目光照亮了的男生……
柒音笑了,说:“你一定喜欢他?!”
易小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柒音说:“有意思,后来呢?跟他有故事没?”
易小元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灰姑娘到底落不到王子的眼睛里。”
柒音笑,摸了一下她的头说:“王子在哪?”
柒音没有说起那个雨夜,也没有再说起每晚他的声音都会陪她入睡,更没有说起,她是一路追着他的脚步来到这座城市的。
开始她总会在小石桥遇到他,他走路目不斜视的样子让她的心起起落落。
再后来,他成了小镇上的状元,每家的父母都会拿他给自家的孩子做榜样。他被各班的班主任请去做经验报告,他站在讲台上,说着自己的远大理想,她坐在下面,目光被他的目光点亮。
他走的前一晚,她等在小石桥上,她买了个漂亮的日记本,他走过来,她却没有勇气追上前去交给他。
那个本子一直放在她的床头,易小元用它来写思念。
柒音就是那个小镇里中了状元的男生,柒音是他的艺名,他的真名叫秦朗。
秦朗,也就是柒音考走的那一年,易小元上高一。她对自己说:一切还都来得及。寒假,或者暑假,易小元总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在小石桥附近转,希望可以遇到他。有时真的会遇到,他骑着单车,飞快地从她身边驶过,像风一样,可是易小元会觉得很幸福。她常想象着和他——她心爱的人儿走在树林里,阳光照耀在彼此的身上,仿佛是世外的仙境,没有人打扰的森林间鸟儿欢快地鸣叫着,多么美好!爱情不时常就是一瞬间的感动吗?
那年夏天,易小元终于如愿以偿。
开学不久,是同乡见面的日子。易小元欢天喜地,一堆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俊朗了许多,仍是浓浓的书卷气。正想上前,她却发现他身边婷婷玉立地站了个女孩儿。易小元的心里哗啦一下,有东西碎掉了。他过来,端着可乐,对小元说:“看着很面熟。”易小元浅浅地笑:“一个学校接头碰脸,难免有些熟。”
青春的梦从此被撞出了一个大窟窿。易小元的心被撞得支离破碎。
自那次起,易小元再不参加同乡聚会。
柒音的病好了。易小元离开走时,他说:“小元,告诉我你住哪,有空去看你。”
她把写好的字条放在他桌上,那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
她仍旧听他的节目,他的电话却一次也没打来。他在节目里说:“经历了一场生死,一个灰姑娘陪伴了我。”
她笑了,他仍是没认出她来,她终究是个灰姑娘,米其才是公主。
易小元找到了另外一家公司上班,朝九晚五努力地工作着。公司里有个小司机开始对她表示好感,约她去看电影《云水谣》。她去了,看到徐若 瑄饰演的碧云等爱的男人等了一辈子,她哭得稀里哗啦。小司机的手潮潮地拉住她的手,她像被电到一样甩开。出了电影院,她说了声“对不起”,那个小司机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没关系”。
那晚窗外下着大雨,她第二次拔通了那个热线电话,她说了很多话,那些话像是早就藏在了她的身体里,她只是张了张嘴,那些话就迫不及待地自己蹦了出来。她甚至没听清柒音说了些什么,她说:“秦朗,我想一切都结束还不太晚。”
那晚她睡得很安详,想说的话都说了出去,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早晨她醒过来,手机里有很多个未接电话,她把手机卡拿出来,对着窗子瞄了瞄,扔了出去。
是个大晴天,很少有的蓝天白云,像是在童话里。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泥土香味的空气,她张开双臂,想抱住点儿什么。想想挺傻的,随即抱了抱自己的肩膀。从16岁到24岁,追逐一个男人的脚步,甚至渴望像美人鱼那样接近他,傻得可爱吧?可他终究在天边。她想:从今天起,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此后每晚,她忍着不去听柒音的节目。她想那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无聊时,她买了台二手电脑上网,她甚至打算跟一位聊得不错的网友见见面。
她说:“如果你不怕见光死,那就见见。”那人说:“你长得没那么有碍市容吧!”她笑了,说:“严肃点儿,调情呢!”
梦里,她却梦到柒音,她坐在咖啡厅里,等来的网友是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幽幽地说:“你看,兜兜转转,你还是在这里。”
她醒了,一弯新月挂在窗口,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