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伟
这是车把式的口令,意思是:前进,左拐,右拐,停。
坐在车上,嘴一喊,牛马就知道该怎么走了。小时候,老李头放羊也喊口令:“驾”,羊群就出发了,“咧咧”就左拐,“打打”就右拐,“喔”就停下来。他还有一手绝活,长鞭一甩天上炸响,羊群都不吃草了,竖起耳朵看着主人,只等下一个号令。
现在,老李头老喽,村里也没有牲口啦。除了干干农活,就是看看娃,放放羊,或者铺几张报纸,拿杆毛笔蘸蘸墨,甩出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就是爱写,因为可以找乐子。但凡巷里有了红白事,老李头就是写对联的主儿,在村里很有地位。
一天,村委会张主任找老李头,进门就说:“老李叔,县书协牛主席吃摊子看到你的字很感兴趣,请你代表咱乡参加县活动哩!”老李头说:“我小学文化,参加什么活动哩!”张主任说:“叔,你要怕就甭去了,我给乡里回个电话。”老李头忽然眼一瞪:“怕什么哩,去就去。”
到了县城,老李头就奔宣传大楼走去,书协就设在大楼里。后边,张主任喊:“叔,有公交哩,你不累吗!”老李头回头:“这还比咱村坡地难走?没事!”宣传大楼前有个广场,有的人跳舞,有的人打拳,有的人甩鞭子。忽然,老李头两眼放光,笑道:“这些人的字,美是美,不劲道。”原来,有人握着大笔蘸了水,在地上玩书法。
这时,有人起哄:“老家,露一手!”老李头嘴一咧:“写就写。”看到老李头不谦虚,不推辞,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他握了笔,沉下心,提起神,扎下马步弓起背,抖腰甩胯写出两行草书。那笔锋,形若龙蛇,似隐似现,斯文少许,异峰突起。观者感叹:“还以为大叔胡侃哩,厉害厉害!”有人问:“老哥跟谁学的呀?”老李头笑笑:“我小学文化,胡写哩。要说写得有劲儿,那是我甩了几十年鞭杆甩出来的。”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大叔甩鞭杆有功夫,试试甩鞭协会的长鞭怎么样?”老李头问:“甩鞭子还有协会?张村长,甩鞭子不误事吧?”张主任笑笑:“单位还没上班哩,不要紧。”老李头说:“你先甩一下,我看正式甩鞭怎么个甩法。”那小伙子握了鞭把,鞭梢长长地松松地垂卧在地上。他一吸气,缩了身子抡起手臂,鞭梢横到天空打了个弯,突然微微一抖,只听见啪啪两声响,人们还没回过神来,那鞭梢划了个弧斜刺里掣了过来,啪啪又是两声响。大家不由得拍起手来。
老李头眉开眼笑道:“好,好,有水平!”然后,握着这长鞭,看了看,抖了抖,动动身子骨,说:“握着这鞭把多美啊!”刚说完,大家还没看明白,就听见鞭梢呼呼地舞来舞去,陡然之间,一根鞭梢变成了四五根鞭梢,狰狞着面目张牙舞爪地刹那间逼了过来,正惊诧间倏忽又不见了,只看见老李头像表演花鼓的孩童一般,跳起来转过去,落下来的瞬间,啪啪啪三声响。站在最前面的看客啊一声,只见他嘴里叼着短短的烟头,地上落了烟丝和碎纸片。老李头弯腰放下长鞭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时,人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主任也喊:“好,好!”接着问:“老李叔,光听说你赶牲口有一手,没想到甩鞭这么厉害!”老李头仿佛年轻了几十岁,笑道:“知道我怎么评上劳动模范的不?”人群里七嘴八舌。老李头说:“那年村里挖大寨池,社员赶着牲口车往上拉土,池子越挖越深,牲口拉不上去了,大家都没有办法。我左手握鞭把,右手拉缰绳,喊一声“驾”,牲口甩开步子走了几步不想动了,我在空中响了一鞭子,牲口低了头拱起脊梁骨,夹着尾巴刨着蹄子迈开了步子。快到顶的时候,牲口实在没劲儿了,眼看刹不住车时我一鞭子抽下去,牲口拉着车冲到了池坡顶。就这样,换牲口不换车,我从头赶到尾,村里终于提前挖成了大寨池,我也评上了劳动模范。甩了几十年鞭子,我对鞭子都有感情啦。”
这时,张主任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他说:“老李叔,书协上班了,我们进宣传大楼吧!”老李头兴奋地说:“好。”老李头问:“村长,你知道当年的车把式口令怎么喊吗?”张主任说:“驾,咧咧,打打,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