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根手指之夜焚娇花

2015-06-01 12:30秦明陈伟中
山海经 2015年19期
关键词:电闸林涛侦查员

●文/秦明 ●图/陈伟中

第十一根手指之夜焚娇花

●文/秦明 ●图/陈伟中

秦明,主检法医师,与死者朝夕相处的神秘职业。阅尸无数,明察秋毫。《第十一根手指》是他根据多年的法医经验,创作的一部畅销悬疑佳作。本刊今起连载,一期一案,扣人心弦。接下来就让我们跟随作者,剖开最残暴的凶案现场,还原最阴暗的人性杀念,倾听震撼人心的亡灵之声……

一、屋内焦尸

这是龙番市东部的一个豪华小区,小区由10余栋6层双单元小楼组成,每单元只有一户,每两层为一户复式楼。

现场位于其中一栋楼的二楼,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员们正在收拾地面上的水管,二楼的一面窗户玻璃被高压水枪冲破,但窗外并没有明显熏黑的痕迹。

“兄弟,火不大吗?”我问。

一名消防战士摇了摇头,说:“不大,都没见到火光,两下就给俺们冲灭了。”

“那,你们进入现场没有?”我接着问道。

战士又摇了摇头,说:“没有,这门结实。我们一面灭火,一面有战友在破门,火灭了,门还没弄开。”

我穿过被支撑着的门禁单元门,来到现场住户101室的大门前。钢制的大门门框看上去的确有些扭曲,我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问:“那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战士停止收拾水管,说:“你们公安局的人从对面的阳台上打光进去看的。”说完他指了指现场对面的二楼阳台。

这时,一名龙番市公安局的技术员从现场后面的住楼走了出来,扬了扬手上的聚光勘查灯,说:“秦科长好,刚才从对面看了,确定里面有一人死亡。”

我点点头,戴上手套走到门口,看了看形状怪异的门锁说:“这种门锁我倒是第一次见,确实很奇怪,这门的料子也真够结实的,业界良心啊,难怪你们弄不开。”

“门锁把手上有纱布手套痕迹。”林涛拎着一个小盒子走到我身边说,“这天气,在住宅区里戴手套的,除了法医、保姆、环卫人员,还真就没啥好人了。”

“我可没碰着门锁。”我举起双手。

“你在那边和消防小战士聊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完了。”林涛觉得我的动作很滑稽,笑着说,“初步分析,可能是临走带门时留下的新鲜手套痕迹。”

“你是说这是命案?”我瞪起了眼睛,“你刚才去哪儿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涛举了举手上的小盒子,说:“我去拿这个了,开锁啊,不然咱们怎么进去?”

我说:“你还会技术开锁?”

“必须的啊。”林涛戴上头灯,拿起工具开始开锁。

“这可不是一般的锁啊。”我饶有兴趣地抱着双手站在林涛身后,“你能把它弄开,我叫你哥。”

“我看不像命案,”胡科长和王法医走了过来,说,“刚才询问小区保安,有一些线索。”

“哦?”我转身看了看身后同样露出好奇眼神的消防战士,揽过胡科长走到了一边。

不论是不是案件,相关的重要信息在调查阶段都是需要严格保密的。很多人认为公安藏着掖着一些关键信息是故意卖关子,其实不然,这些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不仅会给侦查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在甄别犯罪分子的时候,也会出现困难。比如有人要为真正的凶手顶罪,他一旦得知了案件的关键信息,就会骗取侦查人员的信任。

即便对于同属公安部门管辖的消防队,我们也是需要保密的。

“是这样的,”胡科长见我把他拉到一边,会意地一笑,说,“保安说,晚上10点多钟的时候,全小区停电了。”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指向12点35分,说:“那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听我慢慢说来,”胡科长说,“据对保安的调查,晚上10点10分左右,保安室突然停电了。保安们就赶紧出来看,发现全小区11栋楼都是黑漆漆的。对了,这里要先说一下,这个小区一共11栋楼,每栋楼6户,一共也就66户人家。实际入住的,大概有40户人家,都挺有钱,平时在这个时候应该是灯火通明的。所以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人陆续地往保安室打电话。”

“嗯。”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天气,晚上都有三十七八度,没有空调,这些富人确实不好熬。”

“保安马上联系了物业,物业通知了电力公司,”胡科长继续说道,“电力公司在晚上10点半就赶到了这个小区,检查了小区的一个总电闸,发现跳闸了,顺手一推,整个小区的电就来了。”

“总电闸?”大宝说,“总电闸跳闸肯定是有短路啊,他们也没去检查哪栋楼短路了?”

“如果是短路了,推上去应该会再跳的吧。”胡科长说,“他们分析可能是偶然原因导致了短路,所以推上电闸后,见每栋楼都有电了,于是就走了。”

“那总电闸在哪里呢?”我问。

“在小区保安室后面的墙角,有一个铁箱子,电闸就在里面。”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胡老师的意思是,如果是现场的电路有问题,他这么一推,虽然没再跳闸,但不代表可能在短路的地方引起火花,如果附近有易燃物,就会引燃。如果家里的主人睡得很熟,或者喝醉了,可能没有察觉家中起火,所以当火烧到他的时候,即使醒了也来不及了。”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觉得起火和停电碰得也太巧合了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是夏季,住户用一些大功率的电器比较频繁。我们已经碰到过好几起因为电路问题失火而引起的人身伤亡事件了。”

“可是,”我说,“火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胡科长说:“是这样的,电重新来了以后,两个保安就睡下了。可是其中一个人越想越不放心,因为他看过前几天报纸上说的电路起火烧死人的案例,所以就起身拿着灯去巡逻。”

“这时候是几点?”我问。

“十一点半。”胡科长说,“离重新推上电闸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当保安巡逻到现场楼下的时候,发现现场的窗帘在燃烧,还有烟从窗缝往外冒,当时他就报警了。我们派出所和消防队的人5分钟左右赶到了现场,一方面灭火,一方面上了对面的楼观察室内情况,发现现场内床上有一具尸体,应该是已经炭化了。”

“那消防队员不是说火很小,没见到火光吗?”我问。

“火确实不大,但是有明火,烧着窗帘了嘛。”胡科长说。

“可是,从推了电闸到火被发现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说,“你不觉得太慢了吗?起火是很快的,火势凶猛的话,半个小时可以把家里的东西烧个精光。你看,从保安发现窗帘在烧,到消防队开始灭火,大约也就十几分钟吧,我们的技术员就可以在对面看到室内,说明窗帘已经燃烧殆尽了,这火应该不算慢吧。”

“嗯,”胡科长说,“这是个问题,但也不排除燃烧开始的时候助燃物不易燃烧,起火慢,等火烧到窗帘的时候,火势已经比较猛了。”

“这小区监控还真不少啊。”大宝平时对电路啊、电子啊什么的高科技最感兴趣,此时他开始对小区里林立的形态各异的摄像头产生了好奇。

“怎么?”我说,“你想去研究研究这个小区的监控分布吗?也未尝不可啊。”

“好哇,”大宝说,“我这就去寻访一下,然后找图纸看一下。看看有钱人的安保是不是做得就是比咱们穷人好。”

“去吧,”我笑着说,“反正等林涛开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即便开门了,痕迹检验部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打开现场通道。”

正说着,林涛走了过来,做了“请”的手势。显然,他把这个形态特殊的锁给弄开了。

二、薄命红颜

我进门探头朝现场里看了一眼。一楼摆放得很整齐,若不是能闻见一股焦煳味道,完全看不出来这会是一个火灾现场。

“死者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一名侦查员走到我们身边,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说。

“哦?好。林涛你们先打开现场通道,我在外面等着,顺便听一听死者的基本情况。”我帮着林涛从勘查车里拿出现场勘查踏板,说。

“死者叫董齐峰,三十二岁,是龙番市最年轻的工程监理,属高薪人群。”侦查员说。

“哦,年轻有为啊,可惜了。”我说。

“应该说是巾帼英雄吧。”侦查员说,“取了个男人的名字,但其实是美少妇一名。”

说完,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秀丽,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

“这姑娘才结婚一年多,丈夫的资料还在调查。”侦查员说,“房子是董买的,花了近三百万。天哪,真是个有钱的女人。”

“既然现在怀疑是电路起火,我倒是更关心房子装修的情况。”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房子是开发商统一装修的,属于精装复式楼,所以水电什么的,都是开发商弄的。如果是电路问题起火,开发商估计得赔死。这么个英才,比我们这些小警察可值钱多了。”

我点点头,给侦查员递了一根烟说:“走,咱们一边儿去,现场附近不抽烟。”

两根烟的工夫,林涛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好了,去尸体旁边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这么快?”我有些讶异。痕迹检验部门在打开现场通道的同时,也在对现场的地面进行勘查,以便发现一些属于凶手的痕迹和物证。如果在命案现场,这么快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不确定是不是命案,现场没有痕迹可以发现,反而是件好事情。事故总比凶案更容易让死者家属接受。

“我现在有些犹豫。”林涛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说,“现场的地面载体不行,如果不是鞋子很脏,是不会在现场留下脚印的。我们看了看一楼的现场地面,现在怀疑可能存在一个男人的鞋印。关键是现场地板的问题,这疑似足迹,没有鉴定的价值。”

现场装潢考究,如果是自己家人进入现场,应该会换鞋。现场出现了只有较脏的鞋底才能留下的鞋印,问题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没再询问,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后,沿着林涛画出的现场通道,走进现场。现场一楼一切正常,显得很平静,门口放着一双女士高跟鞋。我没再逗留,直接沿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是一个小客厅,摆着考究的茶几和小凳,茶几上还放着一组茶具,茶几的上方挂着一张结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我拿起茶壶看了看,是干燥的,但是没有黏附一点儿灰尘,说明她经常使用茶具,但案发前没有用。小客厅看起来简单却不乏优雅,看来这种小清新式的优越生活,很适合这种漂亮的有钱人。

小客厅的周围有三扇门,分别通往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的地面积蓄着灰尘,说明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也说明这个董监理没有请钟点工。

中心现场就位于二楼的主卧室,主卧室的门口有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和灯是关着的,显得很平静,但走进卧室,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房间不小,应该摆放着床、床头柜、梳妆台和电视柜,但是现在已经满目疮痍,一片漆黑。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有明显的过火痕迹,家具的外漆纷纷剥离,床头柜更为严重,表面已经基本炭化。

大床的床垫已经被烧得弹簧尽显,床垫上有一具尸体,大部分皮肤已经炭化,头发全无、面目全非。

“这太惨了。”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那张美女证件照,叹息道。

“这个是生前烧死吧?”林涛问,“好像听说斗拳状姿势就是生前烧死的征象。”

斗拳状姿势,是在火灾现场中非常常见的一种姿势,形容的就是尸体四肢顺关节蜷缩,看上去像是在拳击一样。教科书上有一张斗拳状姿势的照片,和拳击的动作一模一样,因此我每次看拳击比赛都会觉得擂台上的两个人像是两具被烧的尸体。

“不。”我摇了摇头,说,“斗拳状姿势,其实是因为肌肉过火以后,发生变性,肌肉挛缩。肌肉缩了,但骨骼没缩啊,就会把肢体顺着关节蜷缩起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肌肉遇火都会挛缩,所以斗拳状不能说明是生前烧死,死后焚尸也可以。”

“那,什么情况下,被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和逃离的迹象呢?”林涛现在对法医学知识越来越感兴趣,看来他是要多方面、全方位发展了。

“有很多种情况,”我说,“比如,死者喝醉了,或者死者在睡眠状态下,遇见了慢火。在死者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封闭的室内就产生了大量的烟雾和一氧化碳,导致死者晕厥。”

“哦,”林涛说,“是有道理,我好像听你说过,火场中的尸体,真正死于大范围烧伤而引起的创伤性休克并不占多数,更多的是被烟呛死的,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种死因不叫被烟呛死。”我暗窘了一下,“高温烟雾、炭尘进入呼吸道,引发呼吸道一系列反应,最终因为喉头水肿等原因而窒息,这叫热呼吸道综合征。”

“是的,是的。你那医学术语我怎么记得住?”林涛挑了挑眉毛。

“对了,你刚才问的问题我还没有答完。”我说,“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后被人烧的。”

“你怀疑是死后焚尸啊?”林涛说,“可是,会有那么巧合,正好赶上停电吗?”

我在卧室内转了一圈,地面上都是一些黑色炭化的粉尘,还有一些消防队留下的积水。墙壁大部分都已经被熏得漆黑。这样的现场,想寻找什么痕迹物证,已经很难了。

我看了看卧室中燃烧最为严重的床头柜附近,那里有一节烧焦了的电线。

“在封闭室内,助燃物不明确的情况下,我们通常认为燃烧最为严重的地方就是起火点。”我指了指床头柜,说,“这里有电线,看看下面的插座上,连了什么。”

我和林涛合力挪了挪床头柜,露出了一旁的插座,插座上插着一个漆黑的充电器,看形态,应该是一个被熏黑了的苹果手机充电器。

我们连忙在床上的灰烬中扒拉了起来。

没有发现也算是发现。我说:“可以肯定,这附近的灰烬里没有手机零部件。要么就是充电器上没有连手机,要么就是手机被人拿走了。”

“我倒是觉得吧,案件逐步清楚了。”胡科长说,“很多人有不好的习惯,就是把充电器长期连接在电源上,不拔下来。这样容易引发火灾。我觉得,停电的时候,死者可能已经入睡了,等重新来电后,因为充电器附近的电源产生火花,导致附近的易燃物,比如床单啊、枕巾啊什么引起燃烧。等死者意识到起火时,她已没有挣扎的能力了。”

“有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侦查员说,“刚接了电话,调查到死者当晚6点独自到一家酒吧喝酒。”

“我来啦。”大宝的声音响彻整个现场。不一会儿,他就从一楼走上了二楼。

“我简单快进看了看小区监控。”大宝说,“死者是被一辆奥迪TT送到小区门口的,然后独自进小区,奥迪TT就离开了。”

“几点?”我问。

“9点51分。”大宝说,“然后死者就摇摇晃晃地往单元门方向走,这里的门禁系统是刷指纹的,但是101这个单元门是个监控盲区。”

“也就是说,死者可能喝醉了,到了家直接睡觉了。”我说,“醉酒状态,就不好说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她进门前胁迫了她啊?”大宝对监控盲区放不下心。

我摇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双烧焦的鞋底,说:“她换了拖鞋。哪有胁迫受害人,还让受害人换拖鞋的?”

“不管怎么样,赶紧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再晚,我们就真的要干到天亮了。”

“我留下来继续看痕迹。”林涛说,“你那边有什么情况,来个电话。”

“那我留下来看电路和监控吧?”大宝最近对电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点点头,和胡科长、王法医走下了楼梯。

三、确认死因

“胸口怎么会有一个创口?”我用纱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经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说。

“尸体在遇火后,会导致皮肤收缩,一旦超过了张力限度,就会产生皮肤创口啊。”胡科长说。

火灾现场的尸体,有时会出现很多疑似外伤的痕迹,引起死者家属的误会。比如胡科长所说的情况就很常见,死者家属会认为死者被他人用锐器所伤。再比如,死者死亡后,因为高温作用,颅骨会发生骨折,硬膜外会出现大血肿,让人误会成死者头部生前遭受过重物打击。其实不然,这是火场尸体上常见的现象,被我们称为“热血肿”。

“如果是张力过大引起的创口,应该是沿皮纹方向。我总感觉这个创口不是沿着皮纹的。”我说,“可惜皮肤烧灼得太厉害了,一来无法看清楚皮纹方向,二来看不清创口内部有无生活反应存在。如果是死亡后皮肤缩紧引起的创口,肯定不会有生活反应。”

“讨论那么多没有用。”胡科长笑了笑,说,“解剖了以后,搞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早在三国时期,吴国某县县令张举就曾经通过烧猪的实验,来分辨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张举烧猪”这一次成功的现场实验,被后人广为传颂。辨别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主要是通过死者呼吸道内是否存在“热呼吸道综合征”以及烟灰炭末来判断。现代科技还可以通过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检验来予以分辨。

要检验死者的呼吸道,法医通常会采取一种被俗称为“掏舌头”的办法来进行。法医在联合切开死者胸腹部皮肤、取下胸骨后,沿着死者的下颌下缘切开肌肉,然后从下颌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头,然后一边用力下拽,一边用手术刀切开连接的筋膜。这样的办法不仅可以完整取下舌头、会厌、喉头、食管、气管,往下继续分离,甚至可以取下全套脏器。

这样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检验时,是最为方便的取脏器方法,在无须病理检验时,很多法医并不使用,以免给在一旁见证的死者家属或见证人过大的心理刺激。

火场中的尸体,皮肤因为过火而变得十分坚硬,分离皮肤对于法医来说是一件力气活儿。我们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开之后,三个人已经挥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个小裂口!”我叫道,“皮肤可以因为烧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会。”

胡科长和王法医连忙凑过头来看。胡科长说:“是啊,确实有个小裂口,不会是我们解剖的时候,手术刀碰的吧?”

法医在解剖时,锋利的手术刀尖可能会形成额外的损伤,尤其是弄伤了不易观察是否存在生活反应的组织,有时候会给检验鉴定带来一些分辨的难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创口是不是我的失误,我避开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开了心包,心包里全是积血。

“看来不是我的失误。”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说,“心脏也破裂了。如果是手术刀碰的,心包内的出血不足以将心包填塞,所以应该是心脏被刺后,反射性骤停。这管子血,赶紧送市局毒化部门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这样看,现场没有能够导致心脏破裂的锐器,”胡科长说,“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电只是巧合。”

“掏舌头”完毕,死者的呼吸道内干干净净,毫无充血和烟灰炭末痕迹。

“死者死于心脏破裂。”胡科长说,“死后焚尸。小王你留在这里缝合,我和秦科长赶去市局临时指挥部,要求马上成立专案组。”

四、隐蔽血迹

“什么?命案?可是经过初步现场勘查,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除了一楼地面有几枚残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觉实在不像命案。”

“现场过火,凶手动作简单,”我说,“这一系列因素决定了这个现场的痕迹物证会很少。”

“不对吧,”陈副局长被电话从床上喊醒,一脸倦意地瘫在专案指挥部的主座上,“心脏破裂没有血迹喷溅出来吗?”

“心脏不同于动脉。”我说,“心脏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们认为死者心脏被刺后,心搏骤停,所以不会有太多喷溅出的血,但是多少也应该有一些。不过现场被火烧、被水浇,我们没有发现,也很正常。”

“这个小区安保完善,为什么监控组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陈局长说。

“监控组还在努力看,但确实没有发现。”主办侦查员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4点。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说,“等天亮了,我和林涛再去现场看一看。”

陈局长点点头,说:“你们辛苦,先休息,侦查部门连夜开展外围调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齐峰当晚的活动情况、接触人的情况以及电话联系人的情况。还有,相关的理化、DNA检验明天上午必须出结果!”

这段时间,我连连出勘现场,筋疲力尽,人已处于疲劳到崩溃边缘的状态,一听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虫更是爬上身来。

胡科长接完电话,从专案组走了进来,说:“怕是我们也休息不了了。”

“怎么了?”林涛问。

“龙番大学的校园清洁工刚才在清扫校园的时候,发现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尸体。”

当我们赶到龙番大学时,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园里静悄悄的,这个被学生们用作恋爱场所的小树林,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勘查人员正在小树林里忙碌着。

“我赶到时,尸僵刚刚在大关节开始形成。”值班法医孙勇说,“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是死亡5小时左右。我们现在觉得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孙勇指了指小树林外的奥迪TT,说,“那一辆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车。车上有行驶证和驾驶证,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无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25岁,是龙番大学党委书记的独子。”孙勇说,“我们看了他的车,里面很正常,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调取学校大门监控,程是昨晚11点,自己开着车进了学校大门的。”

“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人吗?”我问。

“没人。”孙勇说。

“那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学校里,和程碰面后杀死了他?”我说。

“不一定。”孙勇说,“奥迪TT是双门四座车,后面藏了两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后面的座位上,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离,会有监控吧?”我问。

孙勇摇摇头,说:“大学的小门多得很,车只能从东南西北四个门进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门,是没监控的。”

草地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尸体颈部的创口错综复杂,看来死者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下,被割破了颈动脉。

惨烈的现场,已经让我睡意全无,我小心地把尸体和内脏装进裹尸袋,看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尸体拉上车后,脱了手套,坐进了车里。

“我们先休息,明天下午两个专案会议一起开。”胡科长说,“到时候还有得忙呢。”

我疲倦地点点头,说:“我睡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再和林涛过去看看董齐峰家。”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大振,和林涛一起穿戴完毕,再次走进了现场。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说,“这个现场周围这么戒备森严的,哪里才是出入口?”

林涛说:“出口不难,一楼大门。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一楼有足迹,而且单元大门是监控盲区。但是入口就不好说了,你开始已经排除了凶手是尾随死者进入的,窗户又都装了防盗窗,那么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林涛指了指主卧室内卫生间的小窗户,这个小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这么小的窗户,我头都过不去!”

“你头那么大,肯定过不去,我昨天也试了一下,我的身材,也过不去。”林涛说。

“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说,“如果是个矮小的瘦子,说不定还真能进得来。”

“可是,这个窗户的外面,就是小区的一个摄像头,如果从这里进来,肯定能监控到。”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就等大宝的消息吧。”

“哎,你们看看这里。”一名技术员指着床头柜门说。

我凑过头去。床头柜的门被技术员打开,门的上缘,因为收在柜体的内侧,所以没有被烧灼到。上缘的木板上,有明显的一排喷溅状血迹。

“真是个伟大的发现!”我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林涛说:“死者被捅的时候,柜门是开着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死者被捅,柜门开着,所以会有血喷溅到这里,然后凶手关上了柜门,柜门的上缘就隐藏住了。火烧起来,也没有烧到这里。所以,凶手为我们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是,这排血迹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么用呢?”技术员问。

我和林涛异口同声:“案件性质啊!”

我看了一眼林涛,笑着说:“如果是因仇杀人,开床头柜的门干什么呢?再结合现场都没有找到死者的苹果手机,说明了什么呢?”

“哦,你们怀疑是抢劫杀人?”技术员说。

“对,”我说,“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盗窃转化的抢劫案件。”

很多入室盗窃被受害者发现后,就会转化为抢劫或者强奸案件。

“从出入口的选择、翻动柜门、拿走手机来看,”林涛说,“我也认为是一起抢劫案件,而不是寻仇杀人。”

“那我们就赶紧去专案组吧。”我说,“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侦查部门的成果。”

刚刚走进专案组大门,就传来了胡科长洪亮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啊?有线索了!”

“什么好消息?”我连忙拿出笔记本,问道。

“是这样的。”主办侦查员说,“从你们提取的死者董齐峰的阴道擦拭物里,检出了人精斑,经过基因型比对,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对上了。”

五、无巧不成书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两个案子怎么碰上了?有这么巧的事?”

“开始我们也很纳闷,后来基本明白了,”主办侦查员说,“据我们对董齐峰近期活动的调查,有了一些发现。”

他翻了翻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董齐峰结婚一年,一直没有小孩,她就约她的丈夫一起去医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认为这是在藐视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侦查员接着说:“据调查,董齐峰的丈夫是农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龙番一个企业做小职员。可能因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强男弱,他一直过得不顺心。他一周前离家后,请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着,帮着父母做些农活儿,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可疑的联系,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对于董齐峰这边,这几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给丈夫发短信,开始是责骂,后来是恳求,但是丈夫没有给她回过一条短信。事发当晚,也就是8月4日晚上,董下班后,直接去了市中心一家叫作四十二度的酒吧喝酒,独自去的。但是监控显示,她8点钟左右就和一个男子一起走出了酒吧。”

“男子是程小梁对吗?”我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据调查酒吧里的常客和服务生,程小梁平时喜欢在这家酒吧泡妞,一般的做法就是带姑娘出来,在车上喝红酒,然后车震。”

“也就是说,董齐峰和程小梁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性关系,然后程小梁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我想起了大宝说过,监控里是一辆奥迪TT送她回来的,程小梁死亡现场旁边也停着一辆奥迪TT。

侦查员点点头。

“我觉得这条线索价值不大。”我说,“首先根据监控,可以排除程小梁杀死董齐峰。其次,也可以排除是同一个人杀死了程小梁和董齐峰。因为程小梁是晚上11点左右被杀害的,董齐峰大约也是在11点被杀害,11点半起火。两人距离这么远,凶手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杀死两人。更何况程小梁还被剖了腹,那也需要时间。”

“可是,会不会是一个人雇了两个人分别杀死董和程呢?”侦查员说。

我摇摇头,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个线索。我们认为凶手杀死董的原因是盗窃被发现,然后杀人。而程的死亡,凶手杀人不是为了钱。”

“那你认为,两名死者发生性关系后,双双死亡,完全是巧合?”大宝说。

我说:“为何不可呢?当然,围绕两人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调查一定还要继续。”

大宝说:“那专案组是不是要分离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两拨人去调查两个案子,然后也需要及时沟通。程小梁送完董齐峰后,有没有线索了?”

“没了。从监控上看,他是直接去了学校。从话单上看,他没有再联系任何人。”

“对了,大宝,我还想问问你,”林涛说,“我们断定董案凶手入口是在主卧卫生间。可是卫生间窗口就有摄像头,你们监控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大宝说。

林涛一脸失望的表情。

大宝咽了口唾沫,摊开一张图纸,接着说:“不过,小区一停电,监控也就不录了哦。”

“对呀!”林涛拍了下桌子,说,“那你有什么看法?”

“那个,我是这样想的。”大宝推了下眼镜,说,“小区的电路是这样的,每户都有各户电闸,然后汇总到每单元的单元电闸,单元电闸汇总到楼电闸,最后才汇总到位于保安室后面的总电闸。我们根据调查,电力公司的人推了总电闸后,整个小区就来电了,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被大宝慢吞吞的语速惹得有些着急。

“如果是某家短路,那么他家的电闸要先跳,然后是单元电闸跳,再是楼里的电闸跳,最后才会波及整个小区的电闸。也就是说,电力公司推上了小区的电闸,那有问题的那栋楼、有问题的单元的电闸都没有被推上,是不会来电的。如果是这样,这栋楼、这个单元的人应该会继续找保安,但是没有,电力公司的人推上了电闸,整个小区就都有电了,这怎么可能是短路跳闸呢?”

大宝说得有些绕,但是我听懂了:“你是说,这不是短路跳闸,而是人为地关了小区电闸?”

大宝点点头:“对,结合你们在床头柜的发现,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凶手应该是关闭了小区的电闸,在电力公司重新送电之前,从窗户进入了现场潜伏。等到董熟睡后,他去翻动。未曾想翻动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董。于是他就一刀捅死了董,然后收起财物,点燃了现场。然后他从大门离开。从大门走到小区围墙这一段,都是监控盲区,他如果从围墙翻出去,整个离开过程可以不被监控录下。”

“那你说,他整个过程都逃避了监控,是因为他对小区监控了解,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问。

大宝说:“我觉得是了解情况,不然他应该晚上直接翻窗入内,而不会去通过关闭电闸的方法来关闭窗口监控。”

“有道理。”我对着陈局长说,“我觉得你们现在要排查熟悉小区监控线路的人,这个人可能是小区内部的人,也可能是小区施工的工人,关键是这个人又矮又小,最近缺钱。”

“可是,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吧。”主办侦查员说。

“不少也得给我一个个摸排。”陈局长说,“这个案子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先破了,减轻一些压力。龙番大学那边,已经找了市领导、省领导给我们施压了。”

“呵呵,是啊,死了个公子哥儿,”我说,“这样的人,对社会无用,却很容易被领导重视。”

我的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林涛的名字。我左右看看,这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会议室。

我接通了电话:“你小子什么时候跑了?”

“我听见大宝说是凶手主动关电闸,我就走了,去看看电闸上有没有痕迹。”

“证据意识相当不错啊,那结果呢?”

“结果是,找到了一枚新鲜指纹,有比对价值。”林涛说,“凶手进入现场之前戴了手套,但是在关电闸的时候忘了这回事儿。”

挂了电话,我对侦查员说:“有了指纹作为甄别依据,这个案子不怕破不了吧?”

侦查员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会议室。

在侦查员让赵碧峰捺印指纹的时候,他挣脱了侦查员的束缚逃了开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负责排查他的一名侦查员是市运动会短跑纪录保持者。赵碧峰在跑出10米后,被侦查员按倒在地。

铁的证据让他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赵碧峰是龙番市工程有限公司水电部的一名水电工,而这个小区的监控线路,就是他负责具体施工的。这个小区的建筑工程监理,是董齐峰。

赵碧峰知道董齐峰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赚了不少钱。而且这个女子生性大方,家中一定会有很多现金,而且,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去享受享受。可是在他下手之前,董齐峰结婚了,她的丈夫像是个跟屁虫,和她形影不离,赵碧峰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8月4日,他听见同事们正在嚼舌根,说董的丈夫离家出走了,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等到了。他按照一年前就已经制订了的计划,进入了董的家里,准备趁着董睡着了,先翻找财物,再用东西套上她的头部,强奸完就跑,连避孕套都准备好了。可是在翻找财物时,董突然醒了过来,并且尖叫了起来。他一时害怕,拿着刀就刺了过去。原本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刀子一刺进她的体内,她马上倒了下去,没气儿了。

赵碧峰没有想过杀人,一时慌了神。他把找到的现金和手机装进自己的口袋,用打火机点燃了床单,然后按照已经制定好的路线逃离了现场。

“这个案子破得还是比较轻松的。”大宝说。

“多亏你发现了电闸跳闸的秘密,让我们框定了侦查范围,也让林涛找到了定案的证据。”我说,“还有那个技术员发现的血迹,若不是那个血迹,也没法确定是抢劫杀人。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现,说不定我们还在把这个案子和程小梁的案子放在一起弄呢。那这个赵碧峰可就逍遥法外了。”✿

(责编:梁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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