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同共燕衔泥
——记陈玉圃、杨桂珍伉俪(一)

2015-06-01 10:45董安霞
传记文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陈家

文 董安霞

酸甜同共燕衔泥

——记陈玉圃、杨桂珍伉俪(一)

文 董安霞

陈玉圃和杨桂珍

既见君子

陈玉圃从睡梦中醒来,旧人旧事又浮上心头。

陈家岭,陈玉圃的故乡,他不止一次地在梦里回到的地方。

那里,既是他生命的起点,也是他艺术生命的起点。再多的伤心往事都无法阻挡他的深情回望,因为家乡30年的生活给了他一生的底气。

他梦到了父亲,梦到了母亲,几十年过去了,却总觉得他们从来没有远离,时不时与他在梦里重逢,他们还是离开之前的样子,那样的亲切。

梦是奇怪的东西,有的时候完全不知所梦,有的时候又那么真实。梦在他的人生中就像一条条线索,串起来,就能复原他的许多故事。

至今,他还记得45年前的那个梦。那年他22岁。

那时,他是陈家岭一名会画画的农民。

陈家岭是山东省济南市一个村庄,位于济南市历城区遥墙镇,与辛弃疾的村子相邻。据说,陈家是在朱元璋时期,从河北迁到此地。村子北方有一条河叫巨野河,是小清河的支流。村子南方有一条河叫干河,传说曾经是宋朝时候的运粮河。或许是两条河的庇佑,陈家岭总是风调雨顺。

1946年,陈玉圃出生时,陈氏家族已经在这里度过了600个寒暑。

一晃22年就过去了。

那一天中午,陈玉圃在他的书房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很长,断断续续,朦胧而不连贯,但有一个片断非常地清晰,他在书房里画画,一只凤凰突然闯了进来,那只凤凰看起来美丽而大方,一进屋就竟直向他扑来,来回扑三下之后,围着屋子转了一个圈,飞到了院子的南方,驻足在梧桐树上,久久不肯散去。

他看着凤凰的身影,它是那么地熟悉。

凤凰不入无宝之地,这是个好梦。《辞海》上说,吉,主婚姻。

陈玉圃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将这个梦告诉了父母。一向严肃的父亲,脸上挂上了少见的笑容,母亲更是高兴得一夜睡不着觉。让他们兴奋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梦,而是陈玉圃顺便告诉他们的另一件事。

原来,陈玉圃已经有心有所属的女子,她是村子里的杨桂珍。杨桂珍,她就是凤凰啊!父亲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桂珍的父亲杨学颜在村子里当会计,有头有脸。女儿杨桂珍长得标志,家境也好。而自己家,这些年来却越来越不济。虽然两家也曾有过不错的交往,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时间长了,随着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交往也不再有实质性的进展。

他们怎么敢高攀呢?但是现在,凤凰要落在梧桐树上了。

只是,他们不明白杨桂珍是如何看上了他们家陈玉圃的。同样不明白的还有杨桂珍的父母,这让他们太意外了,特别是杨桂珍的父亲杨学颜更是不能理解,自己一向聪明伶俐的女儿怎么会突然犯了傻。女儿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刚刚毕业,前来说亲的人快要把门槛踏破了,他都没有点头。论长相,论家境,杨家自然要看了又看,挑了又挑。

没想到今天女儿却告诉他,她已经有选择了,这个人就是陈玉圃。

陈家也曾有过繁华的过去,但那毕竟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并不华丽的空壳而已。

杨学颜只好将自己寻寻觅觅的目光从众多出色的年轻男子身上拽回来。他开始审视陈玉圃。

陈玉圃这个孩子,和他父亲还是不同的,他的父亲脾气火爆,不抱团,做事凭的是一股义和气,是提刀便来的直来直去,难免让人感觉性情乖戾。而陈玉圃,做事更注重方法,似乎也更加稳妥。但他是不是心气太高傲了些呢,天天拿着一支笔描描画画的,也不好好种地。

杨学颜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在村里都成了笑谈。有一天,陈玉圃在地里干活,他在前边牵着驴子,后面的车子掉了一个轮子,他竟然浑然不知。他不明白这个孩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跟他谈话时,他竟然会说出“而且”这样的词,这些词又不能当饭吃。跟村子里的人居然聊什么飞机被小鸟撞坠地,飞机怎么会被一只区区的小鸟撞落呢?真是胡说八道。这个年代,弄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干什么?如果真嫁过去……他不敢多想,他真替女儿的前途担忧。

少年时期的陈玉圃

内心丰盈的女子是不会过多地去关注吃饱和穿暖的,何况财富都是人创造的。好在,杨桂珍的母亲开明而通事理,她没有横加阻拦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因为,她更看中的是人的秉性和家风。陈玉圃这个孩子看起来朴实,还有知识。陈家出过秀才,家庭也曾富裕过,族上有过荣耀的历史。她相信,这些东西会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无奈之下,杨学颜最后也尊重女儿的选择。

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

1970年大年三十这一天,陈玉圃与杨桂珍结婚了。

杨桂珍从村东头自己家走到了村西头的陈玉圃家,就算成了陈玉圃的媳妇。从此,他浓淡干湿的世界,更加五光十色起来。

其实,能走到这一天好像早已注定。

作画中的陈玉圃

那是在陈玉圃刚刚开始有记忆的年龄,杨桂珍由父亲带着到他家来玩,两个小朋友间亲密的玩耍感染了两家的大人。两家大人或许就有戏言,让他们将来可以结伴一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玉圃的家境虽然清贫,但毕竟是耕读之家,喜欢诵读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时,读了不少古书典籍的陈玉圃,已经知道从古人那里来求证自己的做法。于是,大人的话仿佛就成了婚约。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想法更加笃定,以后,不管什么样的女子都不再入眼。更何况,杨桂珍长得漂亮,又一直都很优秀。

那句话还在耳畔,转眼他们真成了夫妻,再转眼他们从俊男靓女变成了老头老太太。

陈玉圃伫立在那儿,完全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这时,妻子杨桂珍走了进来。她看见他向窗外望去,窗外,树影婆娑。陈玉圃的思绪还在远方,她没有打扰他,只是将一杯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杨桂珍的脚步声把陈玉圃从遥远的往事中拉了回来,他回过头,她已经离开。

对于现在的两个人来说,生活,就在一粥一饭间,就在她送进来的一杯水里,就在他看着她走出房门的背影里。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这样一直陪着他走过来,不管路上是风景还是风暴,她都坚定地陪在他的身边。陈玉圃喝了一口水,再一次思绪万千。

说起来,他的经历传奇得如同一本情节波折的小说。而最厚重和精彩的章节,都有她的参与。

隔着一段时间看过往,似乎看得更加清晰,最难得的是她的韧性和坚持。那个时候日子就像一个拉紧了的皮筋,当初只要一放手,生活或许就不是现在的模样。

现在,他和杨桂珍都要70岁了。

在陈玉圃的书房里,有一张杨桂珍的照片,这张照片拍摄于50年前的陈家岭。照片上的杨桂珍,有着深邃的目光,有着安静的神态,像极了电影《山楂树之恋》里的女主人公——静秋。

照片旁有一幅画,是在杨桂珍60岁生日时,陈玉圃为她画的。画上,杨桂珍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是陈玉圃。画上题诗曰:

数十年前正妙年,柳絮坞燕舞翩翩。鸾梦照影终难料,借此单车续前缘……

杨桂珍不由地再一次诵读起来,她看着画中的自己和陈玉圃,那时都还年轻,她20岁出头,和他年龄相仿,他用自行车驮着他,她的手环在他的腰上,春风满面。

她看着画,曾经的欢声和笑语好像就在耳边。

半生已过,回望前尘,她也唏嘘不已。

一切都是从那个秋天开始的。

那时,他是穿着补丁衣服、跟着著名画家黑伯龙学画的小画家,而她是扎着小辫在历城二中上学的高中生。

陈玉圃、杨桂珍与陈玉圃的母亲(中)

在陈家岭通往济南的路上,陈玉圃骑着单车到老师家学画,杨桂珍背着书包去历城二中上学。

偶然的相遇,偶然的顺路,一路上的单调乏味变得生机盎然起来。杨桂珍调皮地坐上了陈玉圃的单车。

他们都生长在陈家岭,在那里,有过一起玩耍的记忆,三五岁时,她见过他跪在地上画画。初中时,他们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学,很少交集。后来,他初中毕业,做了村学校的民办教师,而她则继续她的学业。

两个人真正了解是在革命斗争中开始的。

1966年,陈玉圃的哥哥陈玉镐因为派别斗争被抓。为了给哥哥平反,陈玉圃东奔西走,四处申辩,并写了一万多字的澄清材料。这时,高中还未毕业的杨桂珍恰好回村支左,正好为陈玉圃复写材料。看到材料上感人的文字,杨桂珍对陈玉圃有了新的认识,但两个人的关系止于工作。

直到杨桂珍上学路上的这次捎脚才拉开了更多的故事帷幕。那是一个丰盈的季节,空气里弥漫着秋天的味道,车载着他们,风扬起了她的发和他的衣襟。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9月5号。

再一次看着这幅画,过去的往事碎片般地出现在杨桂珍的脑海中。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有的事情在岁月的打磨下,会在记忆里消失殆尽,而有的事情时间越久却越清晰,就像一瓶经过岁月沉淀的老酒,越老越醇。

杨桂珍还记得父亲问她的一个问题,你到底看上了陈玉圃的哪点?

是啊,到底看上了陈玉圃的哪点呢?

那时,她是学校里有名的宣传委员,活泼开朗,一出来就吸引着全校同学的目光。他呢?很精神,但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哎,那个年代,男生女生交往的机会本来就少,都不敢拿正眼互相看的,更不要说有其他的想法。

直到那天,她跳上了他的单车,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说话时的感觉像古书中的人,幽默、不乏风趣,那声音像染了秋色的叶子,厚实而舒服;他知道石涛,他知道怀素,那些东西都是她不知道的。

她惊叹着他的才识渊博,而他则情思暗涌。杨桂珍纯真而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过来,感染了陈玉圃,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倾诉,一次次地想要对她开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有了单车,路途似乎缩短了很多。分手时,陈玉圃鼓起勇气约杨桂珍下次回家时见面。

那时的杨桂珍,像一个男孩子,对于陈玉圃这次“蓄谋已久”的邀请,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她如约来到陈玉圃家中。

屋子里,桌子上放着一盏不太亮的煤油灯,旁边有一封信,陈玉圃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画着画,对她说:“我写了点东西,你看看吧”。

《宋人赵师秀诗意》(局部)136cm X 68cm 2015年陈玉圃 作

她以为是关于为他大哥平复的材料,却意外地看到了两个字:“珍君。”杨桂珍的心一下子轰然地慌乱起来,刹那间,内心成了一片交战激烈的战场。这分明是一封写给她的信啊!

这猝不及防的书信,让她愣在了那里,她呆立着,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内心已经惊心动魄。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听到陈玉圃问了一句话:“看完了吗?”

杨桂珍这才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陈玉圃便从她手里拿过信,在煤油灯上烧了。回到家,杨桂珍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一遍遍地回味着他写的信,想起他称她为珍君,他说和她做亲密无间的朋友,他说只要她点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他会尊重她……

怎么办呢?杨桂珍一遍遍地问自己。

在他面前,她仿佛没有挣扎的能力。

慢慢地,杨桂珍发觉她的内心期待着他的文字;而他呢,只要看到她,就会充满了力量。每天黄昏,快到放学的时候,他就站在家里的桌子上从门缝里向远处眺望,看着她快来了,迅速跑到家门口的那条土路上,等着她,将一封封情书递到她的手里。说是情书,既没有谈情也没有说爱,他说的是人生,是绘画,是生活……

她听到了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她没想到,一封信可以写得如此荡气回肠,感情之真挚,文字之优美,条理之清晰,志向之远大,令她不免有崇拜心理。

更何况,他还有抚四海心同天游的气魄,也有观草木察春秋的才情。

青春期的草木都会开花的,20多岁的年轻人,感情如野马。

两年后,春风初至,杨桂珍嫁给了陈玉圃。告别了舒适与尊贵,杨桂珍开始了清贫而颠沛的生活。

45年了,杨桂珍嫁给陈玉圃。

他们结婚那天是大年三十,仿佛就在昨天呢。

没有坐车,也没有坐轿,她从村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便从杨家人成了陈家人。

(待续)

责任编辑/斯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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