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彩侠 葛红兵
多维梦想再放飞与理论批评再定位——二○一四年文学理论热点综绘
郭彩侠 葛红兵
对“中国梦”的阐释和续写,对网络文学的关注和再认识,对文学经典化的热望与争论,对理论批评何为的探索与再定位,这些都是二○一四年文艺批评聚焦的热门诗学问题。这些问题无论是再次对传统理论进行反思与争鸣,还是对新诗学进行重新探索与建构,都反映出当今学术界热衷于以诗学多棱镜对当下复杂文艺现象进行分光投影的学术热情。作为这一诗学多棱镜的重要概念,“中国梦”意象照耀了二○一四年文坛的文学梦与学术梦,辉映出了一个由本土语境、现场经验、诗学范式转换等诸多元素贯穿形成的,对传统意识形态和当下精神进行承前启后的话语大厦。
二○一四年,“中国梦”这一意象话语继续在文艺理论界释放出惊人的感召力和凝聚力,不仅成为众多文学高峰论坛的热门话题,而且为诸多文学报刊专栏连篇累牍地进行多维度阐释,作家、学者们以空前的热情积极参与到对这一梦想话语的响应与续写中去。在这些努力的推动下,曾经“桃花源”那种古朴风格的诗意安居的梦想,如今衍变成举国畅想的豪华升级版“中国梦”。这一承载着中华民族古老憧憬与夙愿的意象话语,“询唤”着人们的主人公意识,让人感到精神振奋、意气风发,对投身建设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充满豪情与动力。“中国梦”涵括了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整体愿景,是一个涵盖了宏观架构和微观细节层面、承载了国家社会利益和每个公民个体福祉的综合梦想体系。它不只是宏伟的家国之大梦,更是具体的个人的小梦,最后要落实到每个中国人具体的幸福生活和自由发展之上。
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梦的实践征途中,文艺不可替代的引领作用被再次强调,作为灵魂工程师的文艺工作者被赋予重任,文艺界被赋予伟大使命即扎根现实生活,坚持理想品格和真理精神,传播正能量,参与时代梦想实践,守护好文化生态和精神家园,以高质量的文化精品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对于习主席将关于创构“中国梦”的重望寄予文艺界的深意,梁晓声这样理解:“被好文化好文艺所化的人多起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大多数公众的精神面貌就必然会是良好的、阳光的,令别的民族别的国家心生敬意的——作为国家主席,他因而寄希望于文艺界。”如何在写作和评论中体现“中国梦”,讲好属于中华民族自己的本土故事,传播具有民族情感特色的中国梦想?这是作家们思考“中国梦”问题时的重点。莫言从爱国爱民角度来理解“中国梦”的具体内容,认为落实“中国梦”不仅应包括尊重民族历史与传统,热爱祖国的山水草木、民族伟大而美丽的语言等这些宏大的事物,最终还要回到对人民的关注上面,因为是人民创造了一切,离开人民文艺会变成无根的浮萍。
虽然努力方向不同,但学术界在对“中国梦”的理解与作家们不无类似之处,主要集中在怎样理解和落实“中国梦”两个层面。首先,如宇文利所认为“中国梦”的文化意象“具有高远的文化关切,是指向多数人的生存、发展和幸福的价值范畴”。孙佳山则把“中国梦”解读为一种文化自信的态度、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气质与价值倾向。胡芳从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解放”、“人的自由解放”的精神内涵来阐释“中国梦”,认为“中国梦”寄托了当代中国人对“民族自豪感的复兴与精神家园的重塑”的理想。张柠则认为中国梦不应该变成简单的“政治口号”,它应该既代表民族国家的梦想,也反映亿万鲜活生命个体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於可训认为文学本来就是“筑梦的工程”,在内在精神气质上与“中国梦”是统一的。
其次,在有关文艺界如何落实“中国梦”的操作层面,如黄昌勇指出,习近平对于文艺界的讲话是“新时期文艺发展的重要文献”,要展现“文艺的时代性命题”,就必须按照习近平所强调的,深入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和丰富多彩的生活之中,发现和创造美,体恤民心民情,以契合而有穿透力的表达方式为伟大时代代言,“最根本的是要创作生产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刘延东则热切期望作者们在弘扬“中国梦”的过程中能在文艺作品中展示中国文化的精神和魅力。杨剑龙认为文学梦是“中国梦”的内容之一,当代中国文学应该从中国维度走向世界维度,在国际化的多元参照系中,瞻望“重返辉煌,再谱华章”的民族复兴愿景。
上述代表性言论表明,当下创作圈和学术界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中国梦”的意象话语所激励与感染。“中国梦”是一个具有强烈中国民族特色的话语体系,也是一个非常具有质感的意象体系,契合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和集体潜意识。它内蕴深广,指向未来,具有强大的包容性、影响力,以及无限的可阐释空间,具备“询唤”和激发当代人焕发其主人翁意识,使人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参与到社会文化建构中的巨大潜力。
二、“网络文学再认识”:十六年经验之总结
以一九九八年痞子蔡发表《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为肇始标志,网络文学迄今已经走过了十六年,参与者达数亿人,原创作品已超过建国六十多年来纸质版文学作品总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写模式、传播方法和互动接受体验,以及独特的艺术审美风貌。面对网络文学,传统文学及其批评模式面临全新的挑战。二○一四年,网络文学以其蔚为壮观的气势频频成为文艺批评界热议的话题,进而被纳入官方组织和主流学界的“再认识”体系。如在二○一四年七月召开的“全国网络文学理论研讨会”上,与会专家学者一起关注探讨了网络文学的最新发展态势,试图以真诚客观的态度探索出一套符合网络文学特质和发展实际的理论评价体系。该会议的成功举办代表了学界对网络文学的肯定和关注。
网络平台改变了传统文学的书写和接受机制,文学从少数精神贵族的奢侈生活成为“全民写作”、“全民阅读”的日常生活。文学从书写到发表,从读者阅读到作者获得阅读反馈、报酬,都进入了点击鼠标即可完成的快捷通道。这种变更极大地激发了网络文学作者的创作兴趣,释放了书写欲望,解放了表达,进而涌现出了大批具有文学天赋的网络作者,他们天马行空地想象,肆意而为地造梦,造就了一种“野蛮生长”、“诸神狂欢”轻松自由的文学生态。更重要的是,网络文学的玄幻、穿越、修真、盗墓等类型小说与戏剧影视、动漫游戏等产业形成了关联密切。如《步步惊心》、《甄嬛传》等网络作品改编成影视创造了亿万产值,极大地促进了文化产业的发展与提升。网络文学所带来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网络文学惊人的文学原创力,更让我们看到了网络文学巨大的潜力。
移动互联网的极速发展,更是提供了一种作家作品和读者连接的全新方式,微信构建起一个全新的“微托邦”,再次为文学带来了新态势。如南派三叔,开通了自己的微信公众账号,推出会员方案开始商业化运营,读者可以透过微信直接购买阅读他的《盗墓笔记》等作品,创造了互动效果与商业收益的双重奇迹;华文创意写作中心的微信公众号,也连载了葛红兵的《财道》等作品,引起了广泛关注,开启新的文学阅读革命。这些文学存在新状态,都召唤理论与批评的转型与跟进。
在“全国网络文学理论研讨会”上,应确立一套新的批评标准来认知解读网络文学成为与会学者专家们的共识。陈崎嵘提出应以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历史辩证地看待网络文学现象,透过现象把握网络文学创作、接受、批评的特征和规律,归纳出网络文学的价值导向,探索出实现网络文学认识、教育、审美、娱乐功能之途径,并在此基础上形成较为科学完整的知识体系。何平认为不能固守传统评价体系,应该根据网络文学的现状“去网络上批评”,“走向对话和协商”。邵燕君则提出文学研究和批评应面对网络文学的实际,文学研究应致力于“文学性在网络时代的新生”,研究者应该突破精英本位和纸媒体时代的思维局限,引入研究和批评的新尺度。李敬泽认为网络文学的自由幻想机制是人虚拟逆袭和应对现实的新策略,传统文论已无法应对这种新状况,它不只是文学问题,更是社会文化问题。网络文学研究应突破纯文学本体论,走向开放的社会文化研究,方能透过文学现象看到时代民族心理与精神的隐情。起点中文网的廖俊华指出从职场小说、官场小说到“宫斗”类型小说,主人公都能通过非同寻常的优势在故事情节中不断“升级”,读者的欲望、梦想与需求获得虚拟性的补偿,文学有一种补偿缺失、造梦圆梦的虚践功能,“网络文学表现的是一个巨大的社会文化现象,我们可以通过它认识普通人内心的希望和梦想。”
新态势下新的文学组织也应运而生,继浙江网络作家协会成立之后,上海也成立了网络作家协会,致力于探索网络文学新的工作机制,创构更好的条件,以便更好地发挥青年作家们在繁荣文学创作中的聪明才智。网络作家协会的组织定位不再是控制和监管,而旨在关注和服务,吸引了蔡骏、血红、洛水、今何在等“大神”级作家成为首批会员。作协等组织机制的凝聚力,有望带来网络文学的新活力。
《文学报》在二○一四年开辟了“网络文学”版块,致力于对当下网络资本化运作、网络作家作品、重要网络文学事件、网络文学评论的观察和透视,尝试评估当前网络文学的成就,探索网络文学的评价标准,预测网络文学的前景。代表作如《十五年来优秀生》(马季)、《网文“经典”需要二十年》(血酬)、《网络文学与“人”的文学》(郝雨)等。
二○一四年四月起,《人民日报》与中国作协联合开辟了“网络文学再认识”专栏,邀请专家学者研探讨网络文学的现状与未来。李敬泽认为所谓网络文学,从历史脉络梳理其本质就是“通俗文学”,其基本形态就是“类型小说”。通俗文学的本质是“一种白日梦的机制”,它能够诉诸读者的欲望和梦想,寻求角色认同和带入,释放现实生活的压抑与焦虑,“每一种类型都包含着对特定领域的人类经验的精深研究和丰富想象”。的确,研究网络文学不能忽视类型研究,类型化是通俗文学的客观规律,原型成规和技巧模式始终都在文学创作中起着或隐或显的作用。同时,李敬泽还认为不应忽视网络文学的当下性价值。经典性是长期创作和阅读经验积累的结果,网络文学尽管暂时缺乏经典作品,却有其当下存在价值。在他看来,“通过幻想和梦想机制使欲求得到补偿,这确实是通俗文学的基本规律之一”,一些网络优秀作品既有深度又有厚度,对人生寻求理性的升华转化,对人性的认识达到相当丰富和深邃的认识程度,倡导有益于人类的普世价值观,引人向善,给人爱与温暖,让人看到希望之光。的确,网络文学与时代民族精神和心理结构具有某种互文性,与现实生活规则与价值伦理具有某种同构性,是这个时代最敏感活跃的灵魂对时代梦想的记录、表达和诉求。所以只要能给以正确的导向,使之健康发展,网络文学有望为“中国梦”提供文学范本和正能量。
针对同一议题,欧阳婷、欧阳友权撰文指出,研究网络文学,从其根本的运行机制上进行“谱系学反思”是必经途径。的确,相对于传统文学,网络文学的创作从生产、传播到接受机制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创作主体成了僭越了知识精英的文学地位并夺得了文学话语权的草根;在创作范式上,草根作家用自由写作颠覆了以经典为主导的正统文学秩序;在价值认同方面,则是以市场导向对抗主流传统文学的高蹈诉求;在创作手法上,更重视写作技术,而悬置了传统文学的“文以载道”观念。这些文学生产机制的置换,使网络文学从表层文学风貌到深层类型结构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对文艺理论批评提出了新的挑战。
三、学界权威情结与“文学经典化”再争鸣
二○一四年,“作家作品的经典化与文学史研究的创新”等相关话题持续引起热议。程光炜曾在《当代文学中的“鲁郭茅巴老曹”》一文勾画了当代文学经典化的理想蓝图,认为“贾平凹、莫言、王安忆和余华的文学成就,已经具有了经典作家的意义”。
陈歆耕撰文回应,认为程光炜对当代文坛进行的经典化排序是“一家之言”,上升为文坛的“共识”还有待时日。在陈歆耕看来,不仅当代文学排序缺乏有权威性和公信力的客观标准,甚至现代文学史上“鲁郭茅巴老曹”的排序,也需要重新审视和解读。陈歆耕回溯了现代文学“经典”的变迁,以此论证程氏人为制造经典的努力不合时宜。“鲁郭茅巴老曹”的排序最早出现于王瑶一九五一年版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中。由于当时的政治因素,左翼作家的地位在该书中被过度抬高,很多文学大家如沈从文、张爱玲、钱锺书等被忽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经过一系列的文学史重写,这种排序早已被打乱。陈歆耕指出,程光炜对“这份名单仍然在汹涌澎湃的新文化浪潮中幸存了下来”的认知是不符合文学史实际的。随便翻开一本现代文学史著作或作品集即可发现今天的文学史经典作家排序相对于王瑶时代已发生很大变化。如在王一川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中,“沈从文、金庸、郁达夫”已取代了“郭茅曹”,跻身前六。陈歆耕强调,经典是长期积累沉淀的结果,经典的确定标准应该坚持高精尖的纯度和宁缺毋滥的精神。他还提到卡尔维诺和布罗姆在经典界定方面都强调“重读”。经典是那些读者发自内心地认为意味深长、魅力无穷、需要反复再读的作品,而当代文学史因为历时短暂,那种让人欲罢不能想要反复再读的里程碑式伟大作品还未出现,擅提“经典化”为时过早。
陈劲松也认为这是一个“文学泛滥而经典匮乏”的时代。王晓华则对当代文学做出肯定,认为不仅当代文学涌现出“大量优秀作家,各有煌煌业绩”,“对于人类心灵的冷静审视、深刻认知、真诚理解、重新进入、温暖悯恤方面,都远胜于绝大多数前辈作家”,因而经典之问有其必要性。陈冲认为,经典作品是天才作家和社会语境天时地利等因素综合创化而成的,专家学者教授的人为“经典化”行动,是“荒唐得离谱的事”。简而言之,经典不是学术界“化”出来的。各种“高峰论坛”把“作家作品经典化”视为“当代中国文学创作最紧迫的问题”,是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现象,源自中国人历史悠久的“文学经典梦”,是一种“形势综合症”:某个领域“越是乏善可陈的时候,越是需要弄出某种形势大好的模样来”。
刘乃季等对当代文学经典化努力进行了“发生学探源”,指出认为某些文学作品具有某种不证自明的天然权威的“经典主义”,具有强烈的精英文化色彩,源自一种文学中心论的心理定势。如果对中西方的经典文学溯源,就会发现其中所存在着的意识形态权力话语的构建因素。这些建构,必然受到后人的颠覆和解构,诸如“文学死了”、“文学碎片化”、“文学幽灵化”的认知,文学终结论,文学经典的终结论,这些都昭示着这种解构主义的努力。孟繁华认为学界讨论什么问题,就是“对什么问题表示焦虑的一种形式”,今天讨论“经典”问题,“问题背后所凸显的可能恰恰是对这一问题的焦虑”,焦虑源于研究界对文学权威之愿望和情结,纠结源于理想愿景和当下文学现状之间的分裂。
经典是什么?谁是经典?谁的经典?这些叩问不可能再有整齐划一的答案,这恰是值得庆幸的事。文学类型化,读者阶层化的今天,不同类型的人群必然对不同类型文学的经典各有不同看法。如果真要经典化,标准是依据政治权力话语,还是个人的偏好兴趣,还是某些群体的兴趣组合?不能再把某些一家之言、某种意识形态权力话语的建构,理解为不证自明的真理性存在。看清楚“经典”的人为建构性,面对各种各样的“经典”推荐,读者就会保持清醒。无论一本书的作者是茅盾还是金庸,在没有误导和蒙蔽的情况下,读者纯粹根据自己的意愿和爱好,选择反复研读,这才是“经典”的内涵。研究者理想的治学态度是深入现场,忠于真切体验,而理想的经典创生和史学书写是尊重时代阅读经验并令其自然发生。
四、理论与批评何为:学术危机与文学回归
“理论与批评何为”的反复追问,在二○一四的具体语境中,更多地体现出的是学界在新媒体语境下寻求困境突围的努力。这些反思、蜕变与转型的探索,聚焦于学术界的责任和学术突围的路径,试图寻求一种契合时代、切实可行的学术定位与科研道路。“理论转型”与“批评再定位”的探索与争鸣进行得相当频繁激烈,学者们高涨的学术热情之下不乏真诚的思考,深层次沉淀结晶的是诗学关于存在的多棱镜之梦。
笼罩在西方理论话语魔咒之下的中国学术界,需要本土化、原创性的理论建构,断裂与重构问题是毫无疑问的热点议题,诸如《漫长的革命:西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学术原创的未来》(朱国华)、《文学理论的话语转向与福柯的话语理论》(姚文放)、《建构中国艺术批评的价值体系》(贾磊磊)、《解构理论的终结与当代思想的前景》(戴登云)、《让“文学”回到中国——关于当下文学理论与批评的随想录》(殷国明)、《中国当代文论:在西方文论的影响下发展创新》(张永刚)等二○一四年发表的论文,都致力于思考如何摆脱西方理论话语影响的焦虑,转向基于中国文脉生发点的创新,彰显出本土学界应有的觉醒与自信。
在具体操作层面,学界也在积极开掘新的理论生长点和批评可能性。从反思传统批评的方法、定位与困局,到探索构建个性化理论与批评方法,或提倡批评应该坚守内在品格、正能量的导向及与时俱进的姿态等,各种方法论与深度思考纷纷涌现。代表作如《文学研究如何深入历史语境——对当下文艺理论困局的反思》(童庆炳)、《质疑是批评家的天职》(朱寿桐)、《文学批评的操守与格局》(高玉)、《文学理论的范式转换与话语更新》(姚文放)、《“新世纪文学理论的建设与反思学术研讨会”会议综述》(尹传兰)、《新的生长点与可能性——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第二届青年论坛述评》(何浙丹)、《文学批评需要传播“正能量”》(李小贝)、《当前文艺作品的价值观和评价标准问题》(孙佳山)、《学理建设和批评实践的不平衡》(刘永明)等等。
一些学者对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定位进行了独特视角的反思。张俊认为在文学理论界存在着一种学科幻觉,对知识独立性和对象的统一性幻想,以及基于二者之上的普遍主义与本质主义的理论诉求进行了思考,并提出文学理论的未来图景将会走向伊格尔顿所说的“话语实践”的批判性反思。王鸿生对批评主体的伦理进行了建设性思考,在间性批评的基础上提出“介入”行动,就是“以言行事”,通过“切入世界”来“诞生自我”,在公共领域中获得纯粹的“人类归属感”,并重新为时间塑形。
网络文学生态带来的批评挑战和理论范式革命也是热门议题。如邵燕君的《新媒体时代的文学批评》、白烨的《文学批评遇到的难点和面临的挑战》、陈旭光的《微批评的崛起与公共文化空间重构》、郭军的《全媒体时代的文学批评》等文章均聚焦于新时代语境,探索了如何调整批评范式适应新质变,创造新文化支点。
二○一四年春季,在北京召开了“微时代的文化与艺术”学术研讨会,以探索“微托邦”时代的审美精神状况。胡智锋认为“微时代”的艺术美学之变,与告别权威与崇高,拥抱世俗与碎片、拥抱浅表与快感,去中心、去历史、去本质化的“人类后现代生存状态”互为映照;“微时代”需要批评不断地跟紧并做深刻的批判、反省与矫正。毛崇杰认为“微时代”是后启蒙之时代,是民主意识和自由精神蔓延的时代,导向开放、包容、平等、博爱的生态与普遍正义之终极。
关于理论的转型与嬗变,不仅“人文经验的特性要求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结合”由“知识论”走向“阐释学”成为趋势,而且理论批评向文学性回归也成为趋势,文学及其理论的终结论和文学统治论并行不悖。徐亮指出“文学作为语言效果的运作方法掌控着包括理论和学术在内的各种写作”,所有话语都是文学性的,文学是一切创造性想象之源,如大卫·辛普森所预言,文学的统治表现之一即后现代学者用文学方式写作,文学不再是一个具有鲜明识别性的领域,而是一切文化现象的创意之源。
有学者从本体上切入,直接指出批评根本就是一种特殊的创意写作。如方维规的《文学的位置与批评的空间》回溯了特殊历史语境造成的理论焦渴与迷信,指出新的文学批评应该从文学经验和现场出发,不只是甄选、评价、揭示和阐释作品内涵,还是新意义的创构;文学的存在方式及意义都在变迁,批评定位也要转换,批评是一种特殊的创意写作。张清华的《批评是对话,也是创造》探源了“批评”自古就有的“内心性和对话性”,是理解与推荐,也可以是消遣与卖弄,饱含私人“雅趣”,并不必然有“学理”或“法理”的依据,也不是“全然准确的判定”,只是一种“私人性”很强的理解和对话,但现代批评移植了西方概念,并被赋予了许多社会历史使命。“批评家不是神,不是真理或权力的化身,批评也只是一家之言,不能确立或否决一部作品的价值。有人赋予批评活动以构造秩序、振兴文艺、摒除积弊等等外力化和权威性的使命,实为无法兑现的妄念”,因此,文学之繁荣和批评也无必然关联。张清华还以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界群星璀璨的伟大作家与批评家良好的互动情形为例,说明批评首先是一个民族在其“精神成长期”的一种“灵魂的对话”,而我们当下这种“职业性、专业化的批评活动”与那种灵魂对话境界相去甚远。批评家之定位应该是做小心谨慎的对话者,去理解作品,揣摩写作者意图观念,与读者公众之间形成交流。批评家应该以悉心的体味或知音的共鸣为理想,而不是做“一个自负和武断的下结论者”,批评的定位,应该与一切“文学作品”一样,是“无中生有”的“创造”和“虚构”。这并非要贬低其求客观真理的学术性质,恰在于强调其语言的创造性,应是思想智慧经验的爆发,是艺术诗意有情趣的文字,具有与艺术作品相匹配的品质,而非粗率无趣、干瘪浅薄的理论八股文。批评写作应重视文章的语言魅力,不然批评文章变成枯燥艰涩的观念词语堆砌,会被作家和读者鄙视和漠视。张清华作为诗人出身的学者,推崇的批评文章是深远的智慧和诗意魔力的神妙结合体。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J.M.库切曾说“文学的信息行家忘记了诗与诗意,那里面的文辞可能与字典里的解释大相径庭,那里面隐喻的火花是永远超越解码功能的,还有,那里面有着永远无法预测的问题的可能性”。针对那些“信息行家”对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进行归类和解码的行动,库切表示不以为然,并认为一切试图以一些类科学的技巧为钥匙去打开文学奥秘的行动都是一阵风,而文学经典永存,世世代代人常读常新。
总之,文学不只是知识与信息,修辞与形式,也不只是娱乐与消遣,文学及其理论批评永恒的旨归在于构建精神家园,探索和叩问如何诗意地存在之奥秘,这也是诗学建构者不能遗忘的根本。文学学者并非审判者、预言者,或真理的代言人,而是存在的勘探者。就像小说家昆德拉以小说人物托马斯来探索两性存在之轻与重的奥秘,与学者福柯以亲身体验进行极限探索,写出理论巨著《性史》,两者在深层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对存在的叩问与追寻,都有靠近世界本质的真理性,也都有“无中生有”的文学创意性。通过二○一四年度文学理论的总结,无论是对多维梦想的续写,还是对当下网络文学生态的介入,还是传统经典情结的爆发,还是诗学思维的反思和新探,我们都可以从中看到文学理论界那种指向文学精神家园上下而求索的总趋势。
〔本文系第56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中国成长叙事的历史渊源与当代衍度”(项目编号:2014M561431)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韩春燕)
郭彩侠,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后。葛红兵,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