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航
这里是阿富汗北方山脉,被塔利班控制着。为了能够侦察和及时击毙可疑人员,美军派出大量的狙击组轮流藏匿于深山之中。凯瑞所服役的第七狙击组刚进山轮值便发现有人站在山头眺望,队友们怀疑是塔利班的人,毫不犹豫地击毙了对方,但很快就发现杀错了人。
整整一天过去了,除了一位母亲带着六个孩子,在凯瑞的狙击镜内抱着丈夫的尸体号啕大哭外,再也没出现一丝人迹。凯瑞透过狙击镜看着那里,愣愣地出了神。
轮值结束后,凯瑞返回市区开始执行巡逻任务,每天躲在厚厚的装甲车里,抱着沉重的车载重机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很是辛苦。但他不敢大意,因为周围看似普通的事物,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变作死神,把装甲车炸上天。前天,一辆载满炸弹的车就把一辆巡逻车炸毁了。
突然,凯瑞看到一辆车脱缰般向自己驶来,凯瑞拿起堆在车顶的石头用力扔了过去,石头砸烂了挡风玻璃,汽车猛地转向,撞在一辆过路车上。这时,汽车司机大喊一声:“不要开枪,刹车坏了!”然后双手抱头。
危机解除了,凯瑞松了一口气。一警告二扔石块三开枪,军车顶上的一堆堆石头,永远是市区街上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就在大家的心刚放下时,一阵爆炸声在远处响起,巨大的冲击波台风般扫过,凯瑞在射击台上东倒西歪,双手死死抓住重机枪才稳住身体。当他勉强睁开眼睛时,发现远处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砰”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自杀式爆炸!
慌乱中,队员们立刻按照预案把车队隔离起来,几架上了膛的黑洞洞的枪口扫视着四面八方,严阵死守地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远处,凯瑞看到一个小孩儿正在浓烟中向这边走来。“走开!回家!”凯瑞挥着手冲他大声喊道。小孩儿仿佛聋哑般仍向他走来,脚步不快不慢,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凯瑞摸起一块石头轻轻丢了过去,石头砸在穿着宽大巴袍孩子的瘦小身体上,发出“噗”的声音。孩子还在前行,队友开始扣压扳机,枪身内弹簧开始铮铮作响。
“不要开枪!他身上没藏东西!”凯瑞生怕有人会开枪,干脆跳下车迎向孩子跑了过去。
“凯瑞,你疯了!快回来!”
凯瑞没有理会战友的叫喊,快步来到孩子面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家找你爸妈去。”
“我的爸爸妈妈都在那里。”孩子指向路边躺着的一男一女,他们在刚刚的爆炸中丢掉了性命。
“孩子……说实话我也很难过……但你要知道……这不是我们的错……”凯瑞结巴地说道。
“你有钱吗?他们说你们都很有钱。可以给我一些吗?我要安葬他们。”小孩儿木讷地问道。
“有!有!”凯瑞急忙倒出所有的钱塞进孩子手中,“我身上只有这些了,你先拿去,好吗?”孩子看看手中的钱,转身走开了。
因为这事,凯瑞回去受到了长官最严厉的批评。为此,凯瑞被调离市区部队,连夜乘车来到位于阿富汗北部的一线战场。
曾是军人的父亲酷爱枪械,受他的影响和指导,凯瑞从小就爱射击,并且技术不凡。参军后,部队发现了他的特长,把他培养成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并送到阿富汗。
凌晨4点,基地突然收到一条深山狙击组的情报:西南方发现大批恐怖分子生活的迹象,请指示。几分钟后,指挥所回复:二十分钟后,将实行覆盖式火力打击。
凯瑞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准军事行动,他兴奋地检查装备,准备为国家多杀几个敌人,也为自己拼出一份美丽的生活。如果能获得由总统亲自颁发的荣誉勋章,自己的后半生包括孩子们将来的就业,一切就都有着落了。
部队在有条不紊地集合着。远处空地上,导弹毫无征兆地点火,随着尖锐的撕裂声,留下一条条炙热的弹道,变作红点消失在茫茫苍穹之中,随后,在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似在打雷。
凯瑞坐上运兵车,在黑夜中向战场奔去:“发现了多少敌人?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火力?”
“初来的吧?”身旁队友点燃一支烟,“好戏在后面呢!”
“勇士们戴好氧气罩!准备下车收尸了!”指挥官大声喊道。车队戛然而止,凯瑞刚走下车,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焦土味,虽是不解,他还是学着队友戴好氧气罩。
指挥官确认轰炸已经完毕后,拇指高高伸出,装甲车再次启动,外籍雇佣军做第一梯队,凯瑞这些正牌在编美军做第二梯队,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开始缓缓进了山。
走着走着,凯瑞感觉有些燥热,顺手摘下氧气罩,立刻感到有些胸闷,队友见状伸手帮他扣好面罩:“这座山已经没了空气,你想自杀的话,尽管摘下来就是。”
刚才扔下的不是普通炸弹,而是一种叫做“云爆弹”的炸弹,它产生的高温是常规炸弹的六倍,并且能迅速烧掉周围所有的氧气,活活把人憋死。阿富汗多山脉,里面有着大小不一的山洞,用云爆弹来袭杀对手,实在是不二的选择。这让新兵凯瑞长了不少见识。
很快,第一梯队传来安全的消息,第二队这才走出装甲屏障组成另一道搜索线,沿着雇佣兵的脚步再次搜寻。凯瑞在人群中抱着狙击枪失望至极,这种打法,不如把环卫工人找来直接清扫战场得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一记机枪在不远处的焦土内打出,队友中有人应声倒下。有序的队伍顿时乱了起来,所有人纷纷就近寻找遮挡物举枪还击,雇佣兵梯队也折过身赶来支援。凯瑞擦掉手心的汗戴上狙击手套,将步枪架在石头缝中,透过镜子搜索着对面山坡,一道枪焰闪过,凯瑞同一时间完成射击程序,“砰”的一声灭了那道火焰,焦土内慢慢有血渗出。
凯瑞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稳住身体继续等待着对面的枪焰冒出焦土。这一役,凯瑞敲掉了对方八个火力点,是他军人生涯里第一次开枪杀人,他感觉杀人跟在家打兔子的区别不大,没有想象中的刺激。
下山后,战场指挥官亲自把一枚勋章挂在凯瑞的胸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好好干!总统的荣誉勋章非你莫属!”
因为这句话,一向省吃俭用的他走进酒吧,点了几瓶在家时最喜爱的冰镇啤酒,坐在角落独自解起了馋。美军的军事基地其实就是一座缩小版的城镇。娱乐场所一应俱全,以供压力山大的士兵们解压放松。只是凯瑞从未涉足其中,他认为自己用命在阿富汗赚的钱不能随便乱花,否则就是在糟践生命。
很快,几个雇佣兵吸引了他的目光。雇佣兵基本上只会在一线战场出现,他们几乎包揽了雇主所有的死亡名额,在雇主看来,他们只是一种商品。凯瑞觉得他们很可怜。雇佣兵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和啤酒威士忌,正在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凯瑞看着他们大手大脚地花钱很是心疼,决定找他们聊聊。
“我们不是狗,狗最起码还对人忠诚,我们只对钱忠诚。”对方醉态十足地对凯瑞嚷着,凯瑞摇摇头,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付完账走出酒吧,卫生队还在空地上整理着尸体,绝大部分的人是窒息而死,还有一些头部中枪的尸体。这些尸体被工作人员塞进尸袋扔进卡车镗镗作响,凯瑞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杀个人跟杀个兔子,区别原来还是挺大的。
塔利班昨天使用武力占领了一个城镇,总部要求部队一天内赶到并夺回这个地方。部队抵达待命区域后,炮兵们把装满传单的炮筒对准小镇的上空打出,无数传单洋洋洒洒地飘下,远远望去仿佛一场专门为小镇定制的雪花,上面写得很清楚:一小时后,将发动武力攻击,请平民百姓及时离开,以免误伤。这是在为开战做舆论,方便一小时后放开手脚见人就杀,而且不会受到国际舆论的谴责。
一个小时后,战士们乘坐着装甲车驶入大街小巷后飞快下了车,去占领自己该占领的位置。
凯瑞和副手弯下腰跑进一幢清真寺内,清真寺内墙壁斑驳,充斥着异味,凯瑞拔出手枪,配合副手小心翼翼地警戒着,攀上楼顶,架好狙击步,这里是制高点,视野开阔,也更容易受到攻击。凯瑞和副手披好伪装网隐藏好自己,俯视着这座不大的城镇,自己的队友正在里面跟敌人苦苦打着极度危险的巷战。
“9点位置有火箭手。”副手小声提示道。凯瑞立即调转枪口稳稳锁住那排窗,当火箭手扛着发射筒闪出窗口时,凯瑞第一时间派出一粒死神敲烂了他的脑袋。“漂亮!”助手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这些具有严重威胁的敌人一一被自己狙杀,凯瑞的军功簿上又可以记上重重一笔了。一个好的狙击手在战场上甚至可以代替一个军的兵力,这句话不假。凯瑞精准又及时的子弹为部队敲掉一个又一个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威胁,不仅挽救了无数战友的性命,而且还加速了赢得胜利的进程,为此,他的胸前又多了一枚亮晶晶的十字勋章。
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有另一幕令他很是触目惊心。前几天看到的那几个雇佣兵,大口喝酒高论杀人的豪情还历历在目,短短两天再次相见时,却已变成了尸体。
这次任务和自杀没什么区别,不知什么原因,空军空投物资时,一批军火落在了敌控区,上面要求附近部队组成突击队搜回武器,以免落在敌人手中。突击队必须配备一组狙击手,已是无冕狙击王的凯瑞首当其冲地担任了这个角色,他看着地图上的戈壁滩,这些都是恐怖分子最喜爱的天堂,除非你是一只能飞跃喜马拉雅山脉的雄鹰,否则很难毫无损伤地往返其中。
两小时后,准备就绪的突击队乘坐三辆悍马驶出军营,又驶出绿色安全区,没了人烟和建筑,映入队员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戈壁。
“大家都小心点儿,之前这里被恐怖分子埋了不少地雷当防御工事,咱们不要中标!”电台里传来拆弹组的警告。凯瑞习惯性地端起狙击步枪拉近远方的距离,一丝诡异的亮光出现在镜子中,高敏度的战场敏锐性让他立刻把这情况报给拆弹组,拆弹组听闻后如临大敌,全副武装地走过去一寸寸排查开来。
这是一根鱼线。凯瑞等人在车内看着远处的拆弹组讨论了很久,最终在一块石头上刻下一记十字型标记,脸色凝重地走来告诉凯瑞:“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是一片葡萄式诡雷区,最简单安全的排除方法就是你一枪击中那块石头,引爆这里埋下的所有炸弹。”
凯瑞伸出拇指表示没问题, “砰”地射出一颗子弹,几乎在同时,那块刻有十字标的石块被击碎,“轰……”荒漠好像被这颗子弹激怒一般,平地里爆发出一串炸响,爆炸把队员们眼前的土地整块搬上半空,变作焦土四溅开来。
诡雷,被人们称之为幻影杀手。有它存在的地方就有鲜血和亡灵,诡雷之所以被称为幻影杀手,是因为它总是变作各种物品杀人于无形之中,并且这种雷分为易动型和延时型,令人防不胜防。诡雷无迹可寻,但是它还是有一条规律的,那就是布雷人员非常重视诡雷的首发效果。他们绝不会让雷在敌人一进入布雷区内就被触发,而是等更多的敌人进入了布雷区后再爆炸,才能达到一雷伤多人的效果。
“凯瑞,谢谢啦!”所有队员在旁边起哄地道谢。
戈壁再长终有尽头,越野车风尘仆仆地来到几座山岭下,地图上显示这里是北部山区的边缘地带,这几座山岭好似大门,如果军营想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的话,这是一条必经之路。进入以后仍然是一片沙漠,那批武器枪械就在里面。
领队人跟基地沟通再次确定好位置后,所有人进入一级作战状态,司机将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嘶吼着在沙漠中卷起千层砺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那包未开封的枪械。所有人跳下车,然后警戒着周围,接着搬箱上车一气呵成,汽车又如离弦箭般地飞离了现场。安全地找到了目标,凯瑞和队友们的心多少轻松了那么一点点。
还是那条山岭中的必经之路,不知何时,一棵粗壮的大树突然拦腰截断挡住了队员们的去路。
车外一片寂静。处理突发状况不是凯瑞要做的工作,他照旧端起狙击枪观察着四周的可疑细节,崖壁上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凯瑞急忙上抬枪口,或许是错觉,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他知道在战场上一切看似错觉的景象往往隐藏着致命的错误。凯瑞没敢大意,身体赶紧后仰,枪口挑成一条线严密警戒着上方绵长的崖壁边缘。
“砰!”一声枪响划破这座峡谷的宁静。凯瑞猜得没错,没过多久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头,当凯瑞看清对方手中有枪时立刻先发制人,一具尸体被大口径子弹的冲击力撞栽了下来。
“下车!躲避!”队长嘶喊着下达命令,所有人顿时飞快地寻找遮挡物。突然,几枚土制炸弹在上方丢下来,峡谷里顿时雷声滚沸,巨大的声响在本就狭隘的空间中一浪推一浪激昂回转,赶着浓黑的硝烟像溪水般在峡谷流淌,密密麻麻的枪声在浓烟上方响起,出奇的是,峡谷内却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便是专业部队跟民间武装的区别。
硝烟散尽后,崖壁上方有人探头侦察了片刻,不久,一群人慢慢顺着岩石爬了下来,开始寻找那帮美国大兵的尸体。他们以为对手不还击就是已死,却想不到浓烟本就是最好的遮挡物,足以令人在其中从容撤离,然后包抄。
浓烟过后,位置反了过来,一队由精兵组成的美军突击队居高临下地伏击一群本地武装,无论素质、装备、战术,还是地形,前者占尽了完全优势。峡谷上下又开始了枪声大作,已是瓮中之鳖的武装分子在铺天盖地的子弹下悉数倒地身亡,混乱中,凯瑞看到一人掏出炸弹欲炸毁车辆作最后的垂死反击,他只好一枪打穿对方的肚子,从而保住了自己的车辆。
伏击战很快结束,队员们下崖去查看情况,凯瑞关心的是那人的死活,当扯下对方面罩时,他大吃一惊:竟然是个女的!看清模样后又是一惊,这个女的他见过,正是狙击组错杀的那个男人的妻子!当时她在凯瑞镜子中柔弱无助的失声痛哭,如今却做了冷血的恐怖分子,并倒在了自己的枪下。
“你别害怕,我会救你的……”凯瑞感觉到她还有心跳。女人此时恢复了一丝意识,一言不发地抬手摸向胸前,凯瑞下意识地拦下她的胳膊,女人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凯瑞摇摇头,却在她衣领下取出一枚挂坠:“你是要这个吗?”女人点点头,凯瑞将挂坠塞进她手中后,女人含笑而死。
凯瑞掰开她的手,打开挂坠,里面是她跟丈夫还有孩子们的合影照片,照片上,一家人的笑容纯净又幸福。
坐着被炸得变了形状的车辆回去后,凯瑞连夜递交了回国申请书,指挥官劝他考虑一下,毕竟他不到一年就委以重任并能取得如此军功,时间长了,总统的荣誉勋章非他莫属。不料凯瑞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执意要回国。部队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他。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凯瑞乘坐着军用运输机返回了自己的国家,出了机场他没有先回家,而是来到一处公墓里面,整整呆了一天。
这里有他的父亲和哥哥,2003年父亲战死在伊拉克,七年后哥哥参军服役走进了父亲用生命打进的巴格达,在一起冲突后哥哥回了国,留下刚刚怀孕的妻子长眠在了父亲身边。日暮西山时,凯瑞擦干眼泪走出墓园。
家门口,这里的土地竟是如此的清香,凯瑞双膝跪下掬起一捧土认真嗅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奶奶你看,有个怪人在吃土呢!”三岁的小侄子拉着白发苍苍的奶奶来到窗前,指着凯瑞惊奇地嚷道。声音惊动了卧室里的一位年轻女子,她抱着还在熟睡的婴儿走到窗前,伫立了很久。
“婶婶,你为什么哭了?”不懂事的小侄子抬头问道。
“妈,那是凯瑞,您儿子回来了。”女子轻轻对老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