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意趣的极致境界

2015-05-30 10:16刘江峰
收藏界 2015年1期
关键词:文房笔筒文人

刘江峰

沧州博物馆,是国内首家专门收藏浅绛彩瓷器的公立博物馆。在这个名为“浅绛瓷韵”的专馆中,分十个专题、从不同侧面展示了浅绛彩瓷器超逸、典雅的艺术风采。其中有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收藏专题叫“瓷绘文心”,集中展示了一批大口径浅绛彩文房笔筒,其藏品之精,数量之众,品位之高,令人过目难忘。

笔者近期有幸多次欣赏这批精彩的浅绛文房重器,反复想象这批文雅之作,曾经陈设于名士硕商、文人墨客的案头,朝夕相伴,摩挲观赏,作为激发文思和灵感的妙物,如今带着无尽的历史阅历和岁月沉淀,依然风姿绰约地汇集于此,供人观览。抚国瓷之精粹,发怀古之幽思,叹其笔墨精妙,品其超逸格调,忘记岁月,穿越历史,享受趋于极致的文人意趣,真是我辈的一种大幸。

这批文房笔筒大概有四十余件,囊括了王少维、金品卿、程门、任焕章、程友石、黎瑛、李金章、江栖梧、方少溪、汪章、石祉庭、方秀之、张云、少轩、蒋锡臣等一批极具代表性的早期御窑厂名家作品,以及部分光绪中后期名家作品,可谓精彩纷呈,目不暇接。

欣赏这批文房笔筒的最鲜明的感受,就是精品重器令人眼界大开。随着人们对浅绛彩瓷器认识的不断加深,浅绛精品价格一路高涨,尤其是王少维、金品卿、程门等“浅绛三大家”的作品,在一般收藏者看来,就好像江湖传说一样,只知其名,难见真容。这批笔筒中包括三大家的作品8件,其中王少维2件、金品卿5件,程门1件,而且都是难得的精品。

王少维二件,都是他的代表性的人物作品。一件画“题壁图”画面中一白发老者,展臂题字于峭壁之上,书童侍立于一侧,生动地展示了文人高士悠游于山水、寄情于翰墨的超逸情怀(图1)。所谓“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其境界令人神往。笔者悉心研究收藏浅绛彩瓷器,曾多次见到王少维题壁图题材的作品,这件笔筒虽小巧,但无论胎釉还是画工,都堪称精中之精。另一件是罕见的浅绛加青花的作品(图2)。画面中的人物以侧后身对着观众,自己则面向蒹葭苍苍的浩淼水域,似沉浸于眼前辽远的景致,又似有深深的忧国怀民之思,整个画面空旷、纯净,极富感染力。人物以浅绛彩为之,之外的背景主要以青花为之,笔墨极精,格调极高,处处显示着御窑厂巨笔的不凡风采。

金品卿的作品在这批笔筒中是最多的,人物、山水、花鸟各个题材的都有,说明金品卿对绘制文房器情有独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直径达到15厘米的厚壁笔筒,画的是东坡玩砚图(图3)。东坡持砚,立于一巨松之下,思虑专注,神态安详,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这是同治十二年金品卿绘赠晚清著名清流派代表人物张佩伦的一件作品,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物价值。张佩伦是李鸿章的女婿,著名作家张爱玲的爷爷,当时他应正在同治帝身边工作。有一件金品卿的墨梅花鸟作品(图4),铁杆虬枝,精微的笔墨中透着雄强,枝干穿插横斜,延伸回旋,既出于意外,别具匠心,又自然妥帖,无半点娇柔之气;点点淡墨画出的稀疏的花朵,似有暗香涌动。那种极致之雅,令人叫绝。

程门的作品只有一件。个人印象中,所见程门的笔筒,无论是见过的实物或图片资料,全品的唯有这一件,而且其胎体、釉彩、形制、画意,都堪称极品。这是一件通景的山水作品(图5),杂树、丛竹、坡岸、水面、孤舟、远山、茅舍、高士,和谐地布局于笔筒的周围,每个角度都有不同的意境。这件笔筒曾有人将照片发到雅昌艺术论坛上,得到藏友的一致赞叹。

除了三大家外,早期御窑厂画师的精品也非常令人瞩目。如任焕章(图6)、黎瑛、江栖梧、李金章、汪章、张子英、程友石、蒋锡臣、石祉庭(图7)、方秀之、蒋玉卿、程言、少轩等人的作品,都堪称选胎考究,彩料精细,构思缜密,画工精湛。还有张肇源(图8)等文人画家客串画瓷的作品,也令人过目难忘。黎瑛的一件以桃花源为题材的笔筒(图9),胎体特厚,釉水厚润,尤其令人震撼的是,博物馆把笔筒的展开图制成一幅大面积写真,展示在展馆的墙壁上,充满了笔情墨趣,展示出生动气韵,那种山重水复、层峦叠嶂的无尽气势,令人不敢相信居然是在一件笔筒上创作出来的瓷绘作品。这件笔筒陈列在展柜的一个角落处,其夺人的气场绝不因其个头不大而受丝毫影响,只可惜无法上手,只能隔着橱窗玻璃欣赏这件杰作。程言的山水人物、花鸟笔筒(图10)各一件,都曾上手观赏过,全是特厚的胎体,“大清光绪年制”的官窑手写底款,非常罕见。李金章的牧牛图笔筒(图11)、程友石墨兰笔筒(图12)、张子英的通景山水笔筒、少轩的花鸟笔筒(图13)、方少溪的人物笔筒等等,都令人流连忘返。

方家珍、朱少泉、汪友棠、陈松(图14)等光绪中后期的一批画师,他们创作的笔筒精品也很有欣赏价值。可以看出,他们在笔筒上创作时,明显比创作一般瓷绘作品更加倾注精力和心血,大概因为毕竟是绘制文房器,是供文人把玩使用的,而不是一般百姓日用或者摆设的吧。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历代藏家都特别重视文房器的收藏和研究的原因。

另外,还有几件笔筒虽然没有署上作者的名字,但全都画意精到,境界不凡,有的酷似王少维、金品卿画风,基本可以认定是他们的无款作品。有的题字中包含丰富的史料信息(图15),涉及到一些重要历史人物,体现了浅绛彩瓷器的特有魅力。

笔筒是中国古代除笔、墨、纸、砚以外最重要的文房用具,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如果说笔墨纸砚都是重在实用,那么笔筒则更注重观赏和把玩。在收藏领域,笔筒是文房藏品中的龙头潜力股。根据考古推论,笔筒早在战国时即已出现。而瓷笔筒,一般认为始于明代嘉靖、万历年间,但传世品极少,天启、崇祯时生产量较大,以青花为主。清代康熙时瓷笔筒品种开始变得比较丰富。但是,在浅绛彩出现之前,中国的制瓷工艺包括瓷绘工艺,全部都是由工匠完成的,还没有文人画家的介入。只是随着人们瓷器审美要求的提高,在清早期御窑厂,零星出现了个别由工匠模拟文人画家的瓷绘作品,虽然不是画家本人的亲笔,属于工匠复制文人画家作品,但远超普通匠做的格调和品位,得到人们的珍爱。比如有一件雍正墨彩山水笔筒(图16),模拟“四王”风格山水,虽然一定程度上失却了文人画所必需的笔墨气韵,但整体的构图、虚实、布局,体现出文人画所特有的逸气,成为古代瓷绘艺术中的一件非常有影响的作品。这件作品在2005年即拍出2000多万港元的高价。还有就是乾隆时期督窑官唐英曾亲自书写或绘制过文房瓷器,但唐英毕竟不是专业书画家,只是一个具有特殊身份和便利条件的官员,他的作品得到人们的赞誉和喜爱,但不足以引领一个时代的瓷绘艺术风貌,从而产生划时代的瓷绘艺术提升和变革。

直到晚清同光时期,由于特殊的历史机缘,促使一批极为优秀的文人画家直接介入瓷绘,催生出了浅绛彩瓷绘艺术,才使中国瓷绘彻底摆脱了一直以来的工匠习气,使瓷绘艺术达到一个新的、后世难以企及的艺术高峰。浅绛彩瓷开启了以瓷绘方式进行艺术创作的先河,彻底改变了中国瓷绘艺术的发展方向,但浅绛彩从总体格调上来讲,依然是古典的、传统的、文人化的。而浅绛以后的瓷绘艺术,包括以珠山八友为代表的新粉彩瓷绘艺术,以及建国后的瓷绘艺术,尽管从工艺、材料、绘画题材方面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进和拓展,也继承了浅绛彩瓷绘艺术的创作风尚,但由于更多地受到西方美术的影响,趋于现代,所以从传统文人风骨、笔墨气韵上讲,已经渐渐式微。如果说浅绛彩是中国古代传统瓷绘艺术的一个完美终结,那么,新粉彩则是现代瓷绘艺术的一个新的开篇。

从文人气韵这个角度上讲,这批开创文人瓷绘创作先河的精心之作,是瓷绘领域中最具中国画传统风骨气韵的巅峰之作,是在中国瓷绘发展历程中具有重要标志性意义的民族文化遗产。随着人们对浅绛彩瓷绘艺术认识的加深,其历史地位和艺术价值必将得到更加客观的评价。而这批浅绛彩中的艺术精华,可以全面体现浅绛瓷绘艺术的整体面貌,是一个浓缩的宝库和精彩的缩影。浅绛彩瓷绘的艺术特色和人文价值,都可以从这批藏品中找到例证和注脚。可以断言,这批作品终将会作为中国瓷绘历史上最具古典文人意味的文房重器,得到社会公认。(责编:雨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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