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英武
婚姻只赋予你现实和疲惫
早晨起床前,喻光荣从大床的那一边翻到大床的这一边,碰了碰关娇的手臂:“爽一下不?”
关娇讨厌这种求欢。她喜欢喻光荣像野兽一样捉住她,暴风骤雨般狂吻,把她揉进自己的骨骼。
受他有气无力的语气影响,关娇也挺没兴致。她平淡地回答:“你上来。”
“你上来。”
“你为什么不上来?你是男人。”
“我懒得动。”
听到这话,关娇恨得牙根发痒。但她不能发作,一发作,就显得低贱了。女人总归不能表现出“求求你,快来睡我”的没尊严样,他们是最熟悉的夫妻,她因而更不能在这种时候用发火来凸显自己在床上的贬值。
关娇故作平静:“我也懒得动。”
喻光荣轻轻叹了口气。在关娇看来,这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万般含意——结婚真是让人没激情呀,连解决生理问题老子都懒得动了。
他们都躺着等待了一会儿。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关娇的心在一点点凉。她并不是不想要,他们有多久没有行周公之礼了?都快想不起来了。生理需要是其次,作为一个女人,她喜欢这种亲密的方式,因为这是一种宠溺,一种交流,一种被需要,一种彼此的奉献。
可是婚姻能够摧毁这些源自灵魂深处的感受,它只赋予你坚硬的现实和琐碎的疲惫。
关娇哀哀地想:都懒得动,那就不做得了,反正指望我妥协,绝无可能。谁更需要,谁先输。
喻光荣还不动,关娇的悲凉迅速被酝酿成恼火。好吧,即便他上来,我也要把他掀下去,告诉他,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做了!
所有她想的这一切,喻光荣都丝毫没有感受,他只是想要,又因为昨晚喝了酒,今晨有点累。
此时喻光荣的手机忽然在客厅响了。他不得不起床去接电话。接完电话,说完公司的事情,心思早不在床上,索性冲了个澡,穿衣服。等他回到卧室,看到闭着眼睛假睡的关娇,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人不可貌相
上班路上,关娇遇见同事的老婆升洁荃。因为经常碰面,关系还不错。上周升洁荃的老公洪俊出差了,所以今天车上只有两个女人。关娇忍不住抱怨:“婚姻到底有什么值得我们坚守的?”
升洁荃笑:“这个话题好宏观,男人想要抱怨的一定更多,因为他们是下半身动物。”
于是关娇非常萎靡地把他们在床上已经激情全无的故事讲了一遍。升洁荃诧异:“你为什么不主动?你们是夫妻呀,夫妻之间,怕什么羞呢?”
天,这哪里是害羞!两人又滔滔不绝地议论了很多细节,最后升洁荃终于明白了一个女人守护这脆弱自尊的意义所在——曾经他爱她、需要她、迷恋她,那时的她可以在电梯里忽然攀住他的脖子吻他,会主动爬上他的身体,他回应的则是惊喜和激烈。如今,她已丝毫感觉不到被爱,如若性只是为了造福于他,至少应该换来点积极和感激吧?
婚姻真的只会让情感细腻的女子受伤。升洁荃是个大大咧咧的婆娘,自然没有这些烦心事。她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全家移民加拿大。
到了离公司最近的路口,关娇下车。她鼓励自己做一个像升洁荃这样务实的女人。可是一上网,好好的人生计划就被打乱了。
洪俊在QQ上说:“你和老公生气了?”
不等她回答,洪俊又说了一万个字。前半截大意是,婚姻就是如此,某些男人太不懂珍惜。
关娇简直七窍生烟,升洁荃怎么是如此八卦的人?这么快就给洪俊打电话,这份迫不及待明摆着她平日等着看她的笑话那简直是望眼欲穿啊!关娇的美貌不是盖的,很多女人都嫉妒她,没想到升洁荃也是这样的人。她都能想象这厮说了什么——看看,这么漂亮的女人,她老公都不肯和她上床。好听一点也许会是,啧啧,她怎么这么可怜?
人不可貌相,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升洁荃。
洪俊留言的后半截是说关娇有多么温柔貌美、文艺范儿,而升洁荃一向五马长枪、不懂风情,他对她的强势早就厌倦。他诉说着他孤独的小灵魂是如何在升洁荃深夜开电话会议时哭泣,关娇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真解恨,同病相怜与此同时冉冉升起。
男女关系发生巨变的时刻
下午快下班时,洪俊出差回来了,一到办公室,就给大家分发他带回来的小零食。发到关娇跟前,零食光了。关娇嗔怪:“我的呢?”
洪俊挤了挤眼:“我给你准备了特别的。”
33岁了,关娇的心还是忍不住狂跳起来。
左盼右盼到下班,洪俊请关娇吃饭。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谁都明白的。聊了一会儿各自的夫妻关系,都是可以想见的抱怨和安慰。明朗的餐厅也笼上了橘色气息。
离别时,洪俊面有赧色地掏出一瓶香水。
关娇以为是名牌香水,可左看右看,那标志都不认得。
洪俊不好意思地说:“是那种香水……闻了会有欲望的。”
“啊?”关娇着实吓了一跳。
“送我的?”她问着废话,又被这赤裸裸的暧昧吸引得不能自拔:“为什么送我?”洪俊没吱声。
关娇不依不饶。她简直不敢相信,因为窥见自己的秘密,一个男人的追求就可以变得这么直白大胆了。可是,又这么有趣,让她没法讨厌起来。她咄咄相逼:“说啊,为什么?”
“你自己想呗。”
“是想改善我和我老公的关系,还是在勾引我?”
洪俊认真地说:“我一看到你就晕了,还需要它吗?”
好吧,他就是明摆着勾引,又不敢承认。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收下了香水:“哦,那我替喻光荣谢谢你。”
说完就转身,怕被他看到她蠢蠢欲动的出轨的心。
“关娇。”洪俊忽然在后面唤了一声。他的话里面含有太多太多的内容与信息,她看着他,目光柔和下来。这是男女的关系眨眼就会发生巨变的时刻。
“我喜欢你。”洪俊鼓起了勇气。
没有一点意外。关娇做贤妻良母太久太久了,她迫切渴望这份迫不及待、无孔不入和激动人心。
婚姻多顽强,就有多孱弱
宾馆的大床上,洪俊极尽温柔的前戏,令关娇感到久违的满足。洪俊像个羞涩少年,轻轻将她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身体上。关娇握到一个庞然大物,忍不住笑起来。
“没想到吧。”他语气里全是自豪。
这一刻,只有赤裸裸的欲望。
当他健壮的身体离开她香汗淋漓的后背,关娇感到骤然空虚,整个世界都如同幻象。
太销魂了。
洪俊需要得到肯定,事后搂紧她,不停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关娇实话实说,他便得到了更大的鼓舞,决心在移民之前,要为关娇流尽最后一滴汗。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秘密的吗?”洪俊忽然神秘地问她。关娇愣住了。
洪俊说:“我的行车记录仪是联网的,实时把图像和声音传到我笔记本电脑上,我老婆不知道。”
关娇惊呆了,想起升洁荃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心底涌上强烈的愧疚。
恰在此时,升洁荃打电话来,说自己要加班,明天准备把孩子送到姥姥家。洪俊浑身赤裸半躺在床上,神态如常地和妻子说话。
关娇坐在边上,听着她一直喜欢的女子在电话里和她老公说话,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梦幻。
浑浑噩噩地出了宾馆,回家,喻光荣竟然不在家里。电话打过去,他说:“我在输液。”
“你怎么了?”关娇这才想起,今天一天都没通电话,自己好像从没关心过他。
喻光荣说:“昨晚喝了酒,早上觉得腰很胀,我就觉得是肾结石要发作,果然下午就开始疼。去拍B超,有个结石都掉到输尿管里来了,我现在尿尿都会疼死。”他说得很自然,没有一点责备她的意思,好像疼痛真的只是他自己的事情,跟她说了也不能解决问题,他连一句都没有多嘴。
可是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颠覆了。
这就是婚姻的常态,她也始终默认的常态。她的丈夫是这样懒惰,寡言。升洁荃的丈夫是这样自卑,猜忌,挣扎。他们都有各自的圆圈,却偏偏不巧,她遇到了两个小小的误会。
婚姻中所有的问题都被这误会暴露了,被推波助澜了,操守就这样被轻易击溃。
其实想想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不值一提。此刻,恢复正常的关娇都无法想象,这么小的事情居然都能令自己丧失节操。
不一会儿洪俊发短信来:“你到家了吗?”关娇忍不住回复道:“别再监视你老婆了,她人挺好的。我和你之间,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洪俊打过来一张惊讶和难过的脸。
婚姻有多么顽强,就有多么孱弱,正面平滑如织,每个人都在如常生活,背面却布满小小心思铸造的孔洞。谁也不知道那些孔洞,会在哪一天,忽然把坚守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