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铁（组诗）

沙翁

与兄长在一起的下午

这些年，每次回家

我们都是这样相对而坐

在我俩之间，隔着弯弯的泥塘河

秋天很温暖，但阳光早已习惯了沉默

对面的泥土曾经贫瘠而又单薄

该种的都已经种下

能收割的都已经收割

这样的下午，我只留意门前的阳光

温暖。宽厚。却过早的弯曲。

河水，在这张父亲端坐过的旧桌上流淌

不紧不慢，留下念想

很想对你脚下的那片土地说些什么

像老屋前的一棵树感恩另一棵树

而河水沉郁，时光苍茫

一杯茶。一个下午。两个愈来愈沉默的人

在暮色中低下头来，隔着桌子

直到泥土升高，河流渐渐消失

坐在堤上的女人

趟过时间的河流

你就能看到坐在堤上的女人

那时，天空异常荒凉

偶尔有笑声划过稀疏的小松林

生育过的胸部

秋天垂下的棉朵

我说的那些女人

她们就住在泥塘河边

间或小憩在堤上

目光，总也离不开收割的田野

和不远处低矮的村庄

沿着堤坝走下去

在河水的北侧

你还能闻到暴露在松树根部

那些尘封的故事

女人悄悄挤出的乳汁

牛 虻

六十里路的泥塘河，你曾经和嗜血的牛虻

放牧着成群的耕牛

蒿蓬于午间出没。灰黑的翅膀，扇动牛背上的热风

那些没有干草的日子

河水一浪高过一浪

岸边，公牛那硕大的睾丸

一双复眼在死死地守望

此后

河流之上，青草疯长。直到把蹄印彻底埋葬。

堤坝下的村庄，红砖绿瓦，神态安详

你在远离泥塘河的地方，喂养孤独和忧伤

而风中的牛虻

则在一副残存的骨架上

舔舐着血性的时光

古雷池：最后的铁

在古雷池的入江口，我所熟悉的

面孔，正埋头修理一座泵站

他们敲打着几台沉重的铁，准备

把雨水从堤内搬至江里

古雷池早已消失。但水还活着。

血管之上，纵横的沟道

通向圩外的河流，以及更远的湖泊

那些守望雨季的日子

我体内漫漶的水被一点点抽空

一望无际的田野，年复一年

收割一个无法收割的词

十万亩沧海变桑田。油菜的远方

还是油菜，麦地之后还是麦地

在这苍茫的故道，疲惫的

双手已握不住一滴传说。

应该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当云翳在村庄滚动，一片最后的叶轮

将拓宽穿堤的雨水

而水中沉没的铁，那些

熟悉的面孔，最终也会沦为传说

但，永不为人所知

落日并不遥远

走上门前的堤坝，就能清楚地

看到落日。老家的西圩

阡陌纵横，稻谷金黄

我靠着堤坝

堤坝靠着晚风

不远处，隐隐传来，河水

轻叩夕阳的声音

温馨。安静。

像泥土上洒落几颗谷粒

河水曲曲弯弯。一茬又一茬

随风起伏的庄稼，于晚照中化为灰烬

此刻。遍野的稻谷

在等待收割虚无

我拉长身影走近落日

落日走近黑暗

在老家。在长河环抱的西圩。

化龙桥

从城中穿过的

化龙桥的雨

打湿了

桥的两翼

五十棵树曾泛舟河上

在桥的上游

种下阳光

落在桥上的雨

落在树上

化龙桥从我肋间跨过

五十棵向下的树

在桥下结茧

树的骨头

还在雨水中

等待开花

起风了

起风了。此刻

你和我还站在同一棵树下

黑暗，从树冠里渗下来

渗进我的体内

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了很久

一只羽翼渐丰的画眉

用力啄破了初夏

如果雨雾降临，空气中

照例还能闻到卤腥鱼的味道

我抬起脸庞，最后的星星

吹灭了呼吸。我们

就这样，在风中站着

树下的夜色，谁也没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