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一
阴霾的周末,车子载着凌雪妮,缓缓地行驶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谢锦添一言不发,凌雪妮抿着唇,转头看窗外的霓虹忽明忽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到了酒店楼下,车停下来,她下车,径直上了十八楼。
天微亮,凌雪妮出来时,已然换上学生装,背着书包,今天是周一,她要去上学。
大四的女生,令人艳羡的风华正茂,有谁知道凌雪妮的身心已布满菌斑,她的生活腐朽不堪。
这一切都是因为谢锦添,她的“养父”,年逾四十的商人。不知哪个不确定的周末,凌雪妮就会被他接出校门,送到某个高官的床上,为他铺好光明大道。
然而,这些龌龊的事情,都是凌雪妮心甘情愿,因为她爱谢锦添,为了他,即便失去一切,凌雪妮都愿意。
15年前,湖南那个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知名的小山村,凌雪妮和姥姥相依为命。那时候,她一直生活在身世不明的阴影里,嘲弄、讥笑,成了生活的主要调料。凌雪妮恨死了这种生活,常常独坐一隅仰望天空。然后,谢锦添和云姨出现了,整个世界便阳光灿烂。
谢锦添对她说:“跟我回家。”
来到上海,凌雪妮洗过澡换上新睡袍,谢锦添拉着凌雪妮的手推开一扇粉色的门。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家具,粉色的床单,这是你的房间,我的小公主。
谢锦添说完,凌雪妮哭了。
二
那些年,凌雪妮沒有朋友,她的世界里只有谢锦添,也只有他能让凌雪妮展颜。谢锦添给凌雪妮梳头、讲故事,接送凌雪妮上下学。
凌雪妮越来越黏谢锦添,即便他出门,凌雪妮也会把他的容颜、气息、微笑时牵动的每丝纹路都装在心里。到了夜晚,凌雪妮打开思想,让他的一切弥漫开来,紧紧裹住自己。那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心事。
云姨一夜之间有了警觉,只要凌雪妮走近谢锦添,她的敌意犹如刚出土的万年玉,阴气袭人、如影随形,凌雪妮惶然无措。
15岁生日,凌雪妮一家人庆祝,家里狼藉一片。云姨拿着酒杯摇晃着走来,手一扬掐住凌雪妮的脸颊:“好个水葱样的可人,雪妮,你难道真的迫不及待地想取代我?”
凌雪妮脖子一仰,即便是沉默,也是那种不屈的架势。空气一下子凝固。
“你在胡说什么?!”谢锦添斥责道。
从此房子里,三个人各怀心事。
三
17岁那年的深秋,家里的肃杀气氛愈浓,争吵持续多天,“卑鄙、人渣……”惊心的闪电后,隆隆的雷声砸断了云姨凄厉的叫喊,最后一场秋雨倾盆而至。
云姨夺门而去。谢锦添低着头抽烟,整个人憔悴不堪。爸爸,是因为我么?凌雪妮小心翼翼地问。
他欲言又止。半晌,他说:“我真是人渣……”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凌雪妮终于听懂了。他的生意遇到灭顶之灾,求凌雪妮为他扫除障碍。
凌雪妮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知有多久。茫茫尘世,他是对凌雪妮最好的人。也许,自己这一生就是为了报答他而来吧。况且,云姨会愿意去么,怎么可能?!那么,她不愿做的由自己来做,是不是就可以报恩。
次日,凌雪妮走出别墅的大门,上了停在门前的奔驰。
帝豪大酒店十八楼。那天,凌雪妮献出了17岁的处子之身,那个老男人双手哆嗦着来回抚摸着她的肌肤,颤巍巍地说,多年轻的身子,这辈子值了。
十八楼,十八层地狱。
—连七天,凌雪妮高烧昏迷,醒来时流金的夕阳铺满房间,谢锦添紧紧抱着凌雪妮,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被恶魔带走。
“心疼了?你也有心,也会疼?”云姨的冷笑虚空地飘着。这是凌雪妮最凄凉的一天。
从此,凌雪妮一次次去帝豪大酒店。然后,一次次跟云姨去香港做处女膜修复术。手术真疼啊,凌雪妮张着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一双温暖的手伸来,是云姨的,凌雪妮死死地握住。
四
20岁那年,凌雪妮考上了天津的大学。只是,当谢锦添需要她献祭的时候,就会来接她。沉默、冷峻,成了她的新面孔。
在青春飞扬的校园里,凌雪妮认识了杨阳。杨阳是凌雪妮的学长,他是多么阳光俊美的男生啊,和自己一样的青春靓丽。
他为她打开水、打饭,买她爱吃的块状豆腐乳,还必须是“王守义”牌的。凌雪妮经常请假,杨阳就为她补课,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冬天来了,他还送了凌雪妮一副手套,桃红色,羊绒针织。他说,织得不好,但是暖和。
谢锦添再来接她去“帝豪”, 凌雪妮就有点不情愿了,她说,我不方便。谢锦添沉默了半晌,问,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凌雪妮忙说,没有。谢锦添深吸了一口烟,说那就好,走吧。
以往她每一次来,因为谢锦添,因为报答,她来这个自己称之为地狱的魔窟,心甘情愿。可这一次,她心不甘,情不愿。当一切草草收场,她回到学校,躲进卫生间,用水冲了自己三个小时,泪也流了三个小时。
杨阳再来找她的时候,凌雪妮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死也不开门,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他了,凌雪妮从未有过地轻贱自己。
杨阳课也不上,就在宿舍外等了一天,才把她劝动了心,门开后,凌雪妮忍不住号啕大哭。
那个晚上,杨阳带凌雪妮去校外的小餐馆吃夜宵。一天没吃东西了,凌雪妮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地已经不顾淑女形象了。杨阳苦笑,小公主,慢吃,多呢。凌雪妮泪就下来了,她听到了,真听到了,他叫自己小公主呢。谢锦添也叫过,可感觉不一样。
正吃得开心,外面进来了一帮人,劈头盖脸就把杨阳揍了一通,等110赶到,早跑得没了踪影。
五
打得真狠啊,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杨阳,凌雪妮的心都快碎了。
她等到杨阳醒来,确定生命无碍后,安顿好他,立即连夜登上了回上海的客车。她知道是谁干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完好无损。她自问,为什么他要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永远去那种肮脏的地方,难道她几年来的血泪付出还不够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她内心就有了怨恨。
她要当面问问谢锦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到家中,她开门进来,就听到父亲的房间里争吵不断。她苦笑,从她来这里开始,就从来没有过安宁。
她刚要闯进去,就听里面云姨咆哮着:“如果你还算是人,你会把她母女俩扔在那么远的乡下,你会爱上和你情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你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剥光了送礼?!”
亲生女儿? 凌雪妮如遭霹雳。尽管云姨的话里没有直接提到自己,可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使劲摇了一下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下来,会不会弄错了?!
可接下来谢锦添的一句话,使她彻底死心。“如果我不那么做,我们就得变成穷光蛋,被人追着屁股要债,甚至把命搭上!”
原来,她是谢锦添的亲生女儿,他就应该抚养自己,她本无须向谢锦添报答养育之恩。可他却在生下她时丢弃她,等她长大后,为不变成穷光蛋,为自己的生意,一次又一次把她送到老男人的床上。这哪是自己的父亲,连禽兽也不如!
凌雪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连夜回到天津的,她趴在杨阳的床边哭得声嘶力竭。杨阳忙安慰她,没事,就是一点小伤?她哭得更凶了,他哪知道自己的心啊!
六
冬至刚过,谢锦添如往常一样出门,从此再没回来。直到几天后,云姨才知谢锦添被检察院拘审,谢锦添东窗事发了。
云姨赶到天津,找到凌雪妮,跪下求她,救救他吧。她知道,只有凌雪妮去找那些实权人物,才有可能把谢锦添救出来。
凌雪妮冷笑,救他?他就是我揭发的,我还去救他?他早就该死。云姨目光—凛,为什么?
为什么?凌雪妮眼里闪着寒光,反问,难道你不比我清楚?
云姨一哆嗦,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这是谢锦添应得的下场。
两个月后,凌雪妮被收审,杨阳来看凌雪妮,凌雪妮没有见他。杨阳托人给她捎了一封信。凌雪妮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字: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凌雪妮忍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