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遗弃了我,我遗弃了自己

2015-05-30 19:01夏苏末
家人 2015年10期
关键词:舅妈舅舅外公

夏苏末

糟糕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冷色调的。因为前面有个姐姐,一出生我就被弃养;后来,因为计生办有人脉不会威胁到二胎指标,我辗转到别人家三天后,又被爸妈寄养到了外婆家,不久他们又生了弟弟。回不去的我,在外一待就是16年。

5岁时,舅舅家添丁,外婆去城里照顾舅妈和刚出生的弟弟。我则跟着外公放养在农村。外公负责一个生产队,根本顾不上我,饭点回来,常常递给我一个裹了菜的烧饼便又匆匆离开。

那时候,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村里最宽敞的那条街的石头上翘首以待,期待马路边偶尔停靠的客车上走下来的是外婆,眼巴巴地望着对面村委会,希望外公会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6岁时,外婆带着我进城照顾弟弟。舅舅和舅妈很疼我,交了一笔借读费把我送进小学。当一个常常忧虑、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进入一个可以容身的集体时,满足与依赖感便占满了心房。

我对上学很积极,每天醒来扒开窗帘,只要看到马路上没有背书包的同龄人,就伏在床头大哭,认为迟到了。

每次下雨,舅舅开着轿车接我放学,然后去饭馆点上两道菜,等我们吃完,还会耐心地陪我写完作业。这点关怀,让我对下雨满是期待,舅舅在心目中也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舅妈对我疼爱更甚,初来乍到,就为我买了一双红皮鞋,圆头,鞋带是可爱的蝴蝶结,穿上纯白的棉袜,是当时最美的装扮。我对这双公主鞋爱不释手,即使不上学,也不肯换鞋。

吃着龙须酥,穿着公主裙,趴在阳台上欢笑的两年,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但这点美好并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紧紧地抓着,而长留在身边。

9岁的一天,我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舅舅和舅妈突然笑呵呵地说:“婷婷,以后喊我们爸妈行吗?”我愣了愣,哇地大哭起来。

我有爸爸和妈妈,尽管只能偶尔见到,但他们的存在,让我不曾心慌。而此刻,舅舅的提议,在一个9岁孩子的心里,意味着爸妈不要我了。巨大的恐惧顿时袭来。看着大哭的我,舅舅忙安慰:“跟你开玩笑的。”但从此,彼此间的关系也因为这个“玩笑”产生距离和隔膜。

弟弟渐渐长大,舅舅和舅妈的重心随之转移在他身上。我和爸妈的关系却依旧只停留在固定的学费、生活费之中。当别的孩子偎依在父母怀抱中时,孤独、敏感、自卑,在我心底的广大区域深深蛰伏。

追不上姐姐的脚步

16岁那年,因为升学,借着回父母所在城市择校的名义,我回到了父母身边。抚摸着家里陌生的桌椅,我却欣喜到激动不已,幻想着他们会补偿我缺失了十几年的关爱,吃饭时会给我夹菜,睡前会道一句温暖而寻常的“晚安”。

然而,这些只是我的幻想。甚至,父母、姐姐和弟弟,对我都有点冷漠。一周后,父亲说:“我们给你选择了一个外地的粮食学校。”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泼过来。我抖了抖淋湿的心,告诉自己,我会努力让他们爱上我。

于是,我像一个谄媚的小丑,母亲一个不温柔的眼神,都会让我紧张不已。这是比寄人篱下更难堪的境地。

出发去学校前,长我两岁的姐姐把她的旧衣服装满了一箱给我,我满怀感激。但接过行李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得意地笑了笑:“拿走吧,老妈再给我买新的。”

暑假回来,妈妈递给我一件崭新的牛仔外套,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妈妈的礼物,正当我满脸洋溢着幸福时,姐姐一句话又将我从云端拽了下来,“咱妈给我买的,我不喜欢。”

那天夜里,我终于忍不住,紧紧捂着嘴巴,躲在被窝里痛哭了一场。

18岁那年,我毕业去了湖南一家企业做出纳,每天手中出入的现金流少则上百万元,多时八九百万元,心理压力巨大,睡觉都抱着保险柜的钥匙。合同一到期,我就听从安排回了家。结果说好的工作突然泡汤,我只能闲在家里。

爸爸嫌我笨,说:“人才市场那么大,怎么不去找工作?”我焦灼,第二天便去了人才市场,很快就找到了新工作。 但有了工作,晚饭桌上,爸妈的数落还是会不停地砸下来:“你跟你姐不能比,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于是,我又惶恐地塞了两口饭,赶紧回屋紧追姐姐的足迹,抱起书本学习。最后通过对口高职考试去了山东大学。毕业时,赶上扩招,应聘到一家合资企业。

可追来追去,最后发现,我似乎永远追不上在医院工作的姐姐:她工作稳定,我工作太动荡;她收入高,我收入太低;她机灵善谈,我蠢笨木讷……更追不上的,是父母给她的爱。

需要别人照顾才能过活的自卑、在说教里小心翼翼地企求认可的焦虑,像一只只小手,不停地拉扯着我每一根神经,越紧张越出错、越用力越失去。直到我患上中度抑郁症,整夜睡不着,头发一把把地往下掉,看到河水就想纵身一跳……

与父母同住的第301天,我决定逃离那个家。

我鼓足勇气把这个决定告诉他们,仅有的一丝勇气,让我像乞丐般期冀哪怕一个挽留的眼神。但他们却像送别一位门客,站在门口寒暄说着注意安全,便转头回去。

这么多年,原来只是自寻苦吃

2015年7月,妈妈被查出患甲状腺癌。与此同时,80岁的外公食道癌复发并扩散。那个原本平静的家,陷入一片混乱。

彼时,我还在抑郁症中反复挣扎。挂断姐姐告知母亲生病的电话后,我发现我并不像姐姐那样焦灼,甚至在矛盾、挣扎,他们如此冷待我,又期待我怎样去回馈他们?

身为医生的姐姐迅速联络到医院科室的主任专家,为妈妈安排了手术。医生为妈妈做了甲状腺切除并清扫了疑似区域。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术后,妈妈恢复良好,姐姐、弟弟和我轮流在医院照顾她。但第三天,弟弟便在妈妈的催促下回了学校。而姐姐在医院的工作繁忙,只有空隙时间才能赶来病房。于是,只有我一个人全天守在病房。

我强忍着委屈,白天给妈妈按摩身体,掐着点准备好中午饭,以便姐姐下班过来还能吃到热的。晚上,拎一大桶水烧开,以便给妈妈泡脚……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一走了之。

那天,病房邻床的李奶奶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直夸妈妈命好。妈妈跟李奶奶说:“这孩子以前被我们送人又要了回来,一直跟着她外婆生活,幸好没跟我们在一起,也算享福。”

“享福?原来到现在,妈妈还是这么嫌弃我,没有我他们才最幸福。”我心头一塞,眼泪几乎掉出来。

妈妈看了我一眼,转过头继续跟李奶奶聊。“孩子小时候,她爸爸查出脑部肿瘤压迫了视觉神经,专家会诊说脑瘤的位置不太好,手术成功率很低。她爸爸绝望地要跳黄浦江,几个人又扯又抱才把他从桥上拽下来。”

“他爸爸得了病以后,脾气很差,我们喘气都不敢大声,她姐姐就这么早早地学會了察言观色。她不在我们身边,也没有遭这个罪。”

“二闺女这两年过得很辛苦,她爸爸天天跟我急眼,让我劝她别拼命,若是钱不够花就每月给她送生活费。”

听到这,我惊愕不已,原来这么多年我心中的芥蒂与耿耿于怀,只是自寻苦吃。如果当初足够勇敢,敢问一句“为什么”,自己何苦活得这么拧巴。

内疚与追悔让我再也忍不住眼泪,跑出病房,在楼道口啜泣起来。窒息了十几年的思想在这一刻被释放,我在浑浊的迷雾中浮出来,身体的每个毛孔都爽快而通畅,盲人复明也不过如此。

妈妈出院那天,我们娘儿仨坐在餐桌上边吃饭边聊天。她们还是不怎么理我,姐姐抱怨生活艰辛,工作太忙,琐事太多,婆媳矛盾,孩子调皮……我静静地听着,却再也没像之前那样,感受到被冷落的滋味,取而代之的,是家长里短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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