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德 许超杰
摘要:通过考察二卷本《词源》的流传著录情况及比对今传元起善斋抄本《词源》与《事林广记》等类书的关系,认为关于词曲音乐资料的所谓《词源》卷上非张炎原书,而是后人通过对《事林广记》等类书的过录节抄,置于张炎《词源》之上的伪托之作。二卷本《词源》卷下乃张炎《词源》原书。
关键词:元起善斋抄本;《词源》卷上;节录《事林广记》;伪托之书
中图分类号: 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5)01-0001-06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5.01.001
张炎《词源》是古代词学理论的重要著述,元明以来曾被署为《乐府指迷》流行于世。清嘉庆中阮元发现了元起善斋两卷抄本《词源》,此本曾以署为《乐府指迷》之传世本《词源》为卷下,多出关于词曲音乐乐律的卷上。此后二百余年间,此《词源》卷上被视做研究词乐及其理论的最有价值资料,与姜夔《白石道人歌曲》中十七首旁谱,并称为“张说姜谱”。然而历来过多的解读、阐释并不能掩盖所谓《词源》卷上在乐律方面的讹误及版本上的疑点。我们在多年来的研究及教学中逐渐发现此书并非张炎《词源》原书,而是他人节录、摘抄《事林广记》等类书,又杂以常用律吕理论,附于《词源》之上的伪托之书。故而有必要揭示其作伪真相而还原张炎《词源》的本来面目。
一、《词源》早期流传著录情况述略
《词源》版本可分为包括卷上、卷下之二卷本系统和只包括今传本之卷下、多以《乐府指迷》为名之单卷本系统。清中期之前,《词源》多以单卷本行世①。
叶德辉在《郋园读书志》卷十六《词源》跋语中对二卷本版本源流作了简略的论述,其言曰:
《词源》二卷……元明以来藏书家均未著录。……故乾隆时纂修《四库全书》,外间无人采进。嘉庆中阮文达(元)抚浙时,得元人旧抄本影写进呈,语详《揅经室外集》。此秦恩复嘉庆庚午所刻即其本也。后道光戊子,秦氏得戈顺卿载校本,再改元体字付刻。后跋谓前刻卤莽,几误古人,以误后学,因重付梓人云云。[1]
阮元所采进之《四库未收书》即《宛委别藏》。据笔者所见,秦恩复嘉庆刻本为目前所知最早的《词源》二卷刻本,此前则只有抄本行世。
秦恩复嘉庆十五年跋语言道:“《词源》二卷,上卷研究声律,探本穷微;下卷自音谱至杂论十五篇,附以杨守斋《作词五要》,计十有六目。元明收藏家均未著录。”[2]75所谓“元明收藏家均未著录”之言,就笔者目力所及,尚不属夸张,元明书目之中确未见有著录者,其较早在书目中著录二卷本《词源》者盖有以下五家(表1)。
以《乐府指迷》名单卷本《词源》者,当以《宝颜堂丛书》为最早。《宝颜堂》本《乐府指迷》包括张炎《词源》和陆辅之《词旨》二书而成,多称二卷。倪璨、黄虞稷显将《宝颜堂秘笈》本《乐府指迷》误作张炎一人所著,是以作《乐府指迷》二卷,可毋论。
曹寅《楝亭书目》在著录《乐府指迷》抄本一卷的同时,又著录《词原》二卷,且未注明作者、版本形式,难免启人疑惑,先予探讨。
董逢元最为人所知的著作是其所辑《唐词纪》十六卷。《楝亭书目》此条之前正为“《唐词纪》明毘陵董逢元序,十四卷,一册”。今本《唐词纪》皆为十六卷,此十四或为十六之误。案《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著录上海图书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收有此书明万历刻本[9]。查上海图书馆藏书卡片,共藏明万历刻本《唐词纪》两部,其中一部恰包含《词原》二卷。但出于某种原因,此书据言已不在馆内,笔者无从得见。而另一种《唐词纪》则无《词原》二卷。
案《四库全书总目》之《唐词纪》提要曰:
《唐词纪》十六卷,通行本,明董逢元撰。逢元字善长,常州人。是编成于万历甲午,虽以《唐词》为名,而五季十国之作,居十之七。……卷首列《词名征》一卷,略作解题,罕所考证,至以郭茂倩为元人,则他可概见矣。[10]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从提要中看,此本似亦未附《词原》。就笔者目力所及,《唐词纪》刻本似只有万历刻本一种。馆臣即言通行本,则当以万历刻本为是。若是,则馆臣所见《唐词纪》万历刻本亦当没有《词原》。既然《唐词纪》现存版本、《四库》馆臣所见本都未附《词原》①,则万历刻本《唐词纪》附刻《词原》的可能性较小。易言之,《词源》二卷本之刻最有可能当以清嘉庆秦恩复刻本为最早。就笔者所见,秦恩复嘉庆十五年刻印《词源》二卷本之前,并无人谈及《词源》之刻本。是以,二卷本《词源》真正对后世产生广泛影响,当以秦刻本付梓为起点②。
而就抄本系统而言,现存《词源》早期抄本主要有三,一为《宛委别藏》本,一为周叔弢旧藏、现存国家图书馆本,一为南京图书馆藏本。
《宛委别藏》本《词源》为二卷抄本,上卷无序,文分十四节,下卷有序,文分十六节,后附钱良祐、陆文圭二跋。阮元于《词源》提要中言:“是编依元人旧抄本影寫。”此书最后有关于抄写时间、地点之信息一行,曰:“时至顺改元季夏六月誊于起善斋菊节三日装。”[11]“至顺改元”即元文宗至顺元年(1330年)。《宛委别藏》本所依据之底本,即元起善斋抄本,当抄写于至顺元年。
国家图书馆所藏《词源》抄本一种,原为周叔弢先生旧藏,周先生题曰:
戊午二月得此书于上海,以纸质笔意审之,当是明时抄。白卷末有“时至顺改元季夏六月誊于起善斋,菊节三日装”款。此盖从元人写本录出者。略当取秦刻本一校之。叔弢识。③
从此本所录“时至顺改元季夏六月誊于起善斋,菊节三日装”款可知,此本亦出元起善斋本。此本“律吕隔八相生”条、“杂论”条之“玄”字皆不避讳,当为清康熙之前的抄本。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见到此本,故难以从其字体、行款、纸质等对其作
①此外,首都图书馆藏《唐词纪》藏本亦无《词原》。
②当然,《楝亭书目》所著录《词原》的问题仍未解决,尚祈方家有以教我。
③因为种种原因,笔者未能见到周叔弢先生旧藏、现存国家图书馆之《词源》抄本,国家图书馆张伟丽女史以《宛委别藏》本代为校勘一过,此跋亦由张女史代录,敬志谢忱。
深入探讨,目前只能姑从周先生之说,称之为“明抄本”。除“五音宫调配属图”条图上无此标目外,与《宛委》本相校,二者只有少数俗体字、异体字、形近字误等差异及极少字序互乙,并无实质性的不同。是以,此明抄本与《宛委》本为同源之本。
南京图书馆藏《词源》抄本前附阮元《研经室外集·词源二卷提要》,后录钱良祐跋、陆文圭跋。南图抄本文字与《宛委》本极为接近,故从其文字来看,南图抄本当抄自起善斋本或其传抄本。从抄本系统而言,已非早期传本,可毋论。秦恩复嘉庆刻本之前,二卷本《词源》之著录、流传情况略如前述,也就是说:二卷本之著录以明末清初为最早,且除《唐词纪》外不可确定外,皆为抄本;现存两种早期抄本皆出于“元起善斋本”,若“时至顺改元季夏六月誊于起善斋,菊节三日装”之言属实,则可知《词源》二卷本当以起善斋本为最早。
钱曾、毛扆所藏皆为抄本且已亡佚,然若推测不误,则亦当出自元起善斋抄本。
从上文论述可知,今见《词源》二卷本皆源出于元起善斋抄本。然其所谓“至顺改元”之跋终属孤证,元至顺至清中期之数百年流传空白难免启人疑惑。我们通过考察《词源》内容发现,所谓《词源》卷上实则为他人伪托之书。
二、元抄本《词源》卷上节录
《事林广记》的真相元起善斋抄本《词源》①卷上共十四节,其前四节即“五音相生”“律吕合声”等内容为一般乐理常识,为汉以来经、史、乐书之常见内容,并无多高文献与理论价值,更无须过分解读。而有价值的部分是从“律生八十四调”至“讴曲旨要”涉及词曲音乐的部分。经过我们的比勘考证,其中有九节内容基本上是节抄、过录自《事林广记》。《事林广记》为宋陈元靓编撰,成书于宋季,流行于宋元间②。现今较易见之早期的版本为元至顺间(1330-1333年)建安椿庄书院刻本(本文简称“至顺本”)[12]和日本元禄十二年翻刻元泰定二年(1325年)刻本(本文简称“和刻本”)[13],其涉及词曲音乐的内容分散在音乐、文艺、音谱等事类中。
《词源》卷上的“律吕隔八相生图”“律吕隔八相生”“律生八十四调”“四宫清声”“五音宫调配属图”“十二律吕”“管色应指字谱”“宫调应指谱”“结声正讹”等主要内容即从《事林广记》中摘出节录。通过比读《词源》卷上与至顺本、和刻本《事林广记》之相关内容,我们可以知道,凡两者相似之处,《事林广记》大要皆同于或详于《词源》。现略事比较于次。(凡《事林广记》同于、似于《词源》之文皆以下划线标出。)
《词源》卷上第三节《律吕隔八相生图》载:“自黄钟律为宫,从本律数八至林钟为徵,林钟数八至太簇为商,太簇数八至南吕为羽,南吕数八至姑洗为角,姑洗数八至应钟为闰宫,应钟数八至蕤宾为闰徵,谓之七调。”③《事林广记》则曰:“子月黄钟之律为宫,从本律数八至林钟为徵,林钟数八至太簇为商,太簇数八至南吕为羽,南吕数八至姑洗为角,姑洗数八至应钟为闰宫,应钟数八至蕤宾为闰徵,是谓之七调。周而复始,十二月之律合为八十四调之法大备矣。”是条《宛委别藏》本脱“至太簇为商,太簇数八至南吕为羽,南吕数八”等十八字,可推知元起善斋抄本脱此十八字,《词学丛书》本等当据他书及乐理补。
《词源》卷上第七节《四宫清声》曰:“今雅俗乐色、管色并用寄四宫清声、煞,与古不同。 六字黄钟清声, 下五字大吕清声, 五字太簇清声, 高五字夹钟清声。”《事林广记》曰:“四宫清声在《周礼》惟祀天用之。今之乐色管色并用寄四宫清声、煞。六字黄钟清声,五字大吕清声,高五太簇清声,尖五夹钟清声。”此条《事林广记》详“四宫清声”于《周礼》之记载。
①本文所谓元起善斋抄本即阮元辑录之《宛委别藏》本,皆据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2月版。
②胡道静先生认为“《事林广记》原本的成书时期,必在宋季,而绝不入于元代。”(详见胡道静所撰影印至顺本《事林广记》之前言,中华书局1963年版);王珂认为《事林广记》前身为陈元靓所编之《博闻录》,约成书于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年)左右,入元后因为朝廷禁毁是书而改名《事林广记》。(详见王珂《宋元日用类书〈事林广记〉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0年博士论文。)
③本文所引《词源》文字皆以《词学丛书》本为底本(《续修四库全书》第一七三三册据上海辞书出版社藏清道光八年秦恩复刻《词学丛书》本影印),文字有误者略据《宛委别藏》本、南京图书馆藏抄本、《守山阁丛书》本等校改。凡至顺本、和刻本《事林广记》文字相同者,则径称《事林广记》;单依至顺本、和刻本者,则标为至顺本《事林广记》、和刻本《事林广记》。《词源》卷上第九节《十二律吕》言:“十二律吕,各有五音,演而为宫为调。律吕之名总八十四,分月律而属之。今雅俗祗行七宫十二调,而角不预焉。”和刻本《事林广记·音乐举要·律吕宫商之图》于此基本相同,曰:“夫十二律吕,各有五音,演而为宫为调。律吕之名揔八十四,今雅俗常行祗七宫十二调,而角不預焉,分月律而属之。”①
《词源》卷上第十节《管色应指字谱》载十九种谱字,而和刻本《事林广记》在这些谱字之外,更有“管吹示意图”,较《词源》为详。
《词源》卷上第十三节《结声正讹》言:“右数宫调腔韵相近,若结声转入别宫,谓之走腔;若高下不拘,乃是诸宫调矣。”和刻本《事林广记》较之更为详整,其“宫调结声正讹”条曰:“右数宫调腔韵相似,极易讹入别调。若结声不分,即谓之走腔;駈驾高下不匀,则谓之诸宫调。故分别用声清浊高下、折与不折以办之。歌者当审结声扭转,取令归本宫调也。”《事林广记》较之《词源》多“归宫”之法。由以上比较可知,《词源》卷上、《事林广记》二者具有同源性,且《事林广记》相关内容多更为详审。因为《事林广记》是一部日常百科全书,其内容皆抄辑自前人论著,缺乏原创性。若《词源》为《事林广记》所据之本,则难以解释何以《事林广记》较《词源》为详的问题。故我们认为《事林广记》不可能据《词源》改写而成,而《词源》卷上逐节来自《事林广记》(表2)。
表2《词源》卷上节抄自《事林广记》者
1.《词源》卷上第三节 律吕隔八相生图 《事林广记》 《事林广记》书“律吕隔八以生七调”较《词源》为详,图稍有不同;“上下相生之图”未见他人引述。 2.《词源》卷上第五节 律生八十四调 《事林广记》《律吕成书》 3.《词源》卷上第七节 四宫清声 《事林广记》 《事林广记》较《词源》为详。 4.《词源》卷上第八节 五音宫调配属图 和刻本《事林广记》 5.《词源》卷上第九节 十二律吕 《事林广记》 至顺本《事林广记》有“八十四调谱字表”而无十二律吕演为八十四调之说明,和刻本《事林广记》有之。 6.《词源》卷上第十节 管色应指字谱 和刻本《事林广记》 和刻本《事林广记》较《词源》为详,有管吹示意图。 7.《词源》卷上第十一节 宫调应指谱 和刻本《事林广记》 8.《词源》卷上第十二节 律吕四犯 《事林广记》《白石道人歌曲》 9.《词源》卷上第十三节 结声正讹 和刻本《事林广记》 《事林广记》较《词源》为详。从表2可知,《词源》卷上关乎词曲音乐理论的十节中有八节除偶参他书外,大要皆同于或略于《事林广记》,是知《词源》卷上主要是节录自《事林广记》。而余下二节(即“古今谱字”“讴曲旨要”)亦有所本。
三、摘录《白石道人歌曲》与
《讴曲旨要》的教坊性质《白石道人歌曲》卷一所载之“古今谱法”与《词源》卷上之“古今谱字”全同,则“古今谱法”当为《词源》卷上摘抄之史源。而《词源》卷上又有“律吕四犯”一节,其摘抄《白石道人歌曲》之内容更可见摘抄者不谙音律。
“律吕四犯”本于《事林广记》之“八犯诀”“四犯诀”,由于摘录者的一知半解,先是在“律吕四犯表”中“角归本宫”一栏将十二均位之角全部错位,而致谱字淆乱②。此表下先言“以宫犯宫为正犯”,继而又引《白石道人歌曲》中〔凄凉犯〕序中所说:
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之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以犯商、角、羽耳。[2]63
恰又驳斥了“以宫犯宫为正犯”之说,前后矛盾,意者《白石道人歌曲》中此条与“古今谱字”一
①案:至顺本《事林广记》有“八十四调谱字表”而无“十二律吕演为八十四调之说明”文字。
②详评见拙著《燕乐新说》之《律吕四犯表》,黄山书社2011年8月版,第101页。条应为另一人所补抄,或因摘抄者于音律理论不熟而误。张炎精于音律,若《词源》卷上为张炎所作,断无此前后矛盾之处。
此卷最后一节《讴曲旨要》虽然所涉及词之引近慢体、均拍打掯与卷下“音谱”“拍眼”两节有相似之处,但远不及下卷所论词乐源与流的博大精深。其论词体从大曲、法曲到引近慢体,直到南宋时流行的缠令、嘌吟、说唱诸公(宫)调,论词的结构与节奏从片到均拍、字拍、序子、散序、中序直到“慢二急三”之〔三台〕节奏。至于《讴曲旨要》之语言哩俗,又多如“靸中清”“带汉音”这些教坊行院伶人术语,足证其并非出自张炎手笔,而是宋元间坊间流行之唱诀。
四、起善斋本卷下即为张炎《词源》原书
由于伪托者仅是以其摘抄宋元词曲音乐资料置于张炎《词源》之前,冒称上卷,并未打乱下卷之文,故被作为下卷的《词源》原书篇帙、体例犹得保留完整。
此卷下共有音谱、拍眼、制曲、句法、字面、虚字、清空、意趣、用事、咏物、节序、赋情、离情、令曲、杂论、五要十六篇(阮元提要遗音谱、拍眼两篇,谓为十四篇,误)。其前有序,后有钱良祐、陆文圭二跋。序言其昔在先人侍侧,曾闻杨守斋诸公商榷音律,尝知绪馀。“生平好为词章,用功踰四十年,未见其进。今老矣,嗟古音之寥寥,虑雅词之落落,僭述管见,类列于后,与同志者商略之。”[2]65序中既云“用功踰四十年”“今老矣”,钱跋又署(延祐)丁巳(1317年),距张炎离世仅三年,可知《词源》为张炎晚年所著,为其一生治词与创作之结晶。
此卷完具序、跋、專论,可谓完书矣。由于有人将过录《事林广记》等书的词曲音乐资料置于其前,冒称《词源》上卷,故而形成了序在上下卷之间,好像头长在腰上的怪脸。清钱熙祚《守山阁丛书》本《词源》鉴于此,将下卷之序移于卷上之首,并云“原本此序誤在下卷之首,今移正”[14]。实则诸本“此序”在“下卷之首”非误,误者钱熙祚也。盖此序与书中十六篇正文作为一体,不容割裂,故当初作伪者不敢改头换面,将张炎自序移在伪本之首,历来转抄、翻刻者也未敢“移正”。
此卷首有序,尾有二跋,中间十六篇专论,当为完整之书无疑。而使作伪者有隙可乘,今人置之不疑的是陆文圭之跋,其跋曰:
“词”与“辞”字通用,《释文》云:“意内而言外也。”意生言,言生声,声生律,律生调,故曲生焉。《花间》以前无集谱,秦周以后无雅声,源远而派别也。西秦玉田张君著《词源》上下卷,推五音之数,演六律之谱,按月纪节,赋情咏物,自称得声律之学于守斋杨公、南溪徐公。淳祐、景定间,王邸侯馆歌舞升平,居生处乐,不知老之将至。梨园白发,濞宫蛾眉,余情哀思,听者泪落。君亦因是弃家,客游无方,三十年矣。昔柳河东铭姜秘书,悯王孙之故态;铭马淑妇,感讴者之新声。言外之意,异世谁复知者。览兹词卷,抚几三叹。墙东叟陆文圭跋。[2]73-74
既云“张君著《词源》上下卷”,又云“推五音之数,演六律之谱,按月纪节,赋情咏物”,自然证明起善斋抄本之上卷为原有之书。然而陆跋“五音之数”“六律之谱”只是借指下卷中“音谱”“拍眼”等篇而已,并非实指。而所谓“上下卷”,只是证明张炎《词源》原书,即起善斋抄本之卷下,原本是分为上下两卷的。陆跋所称“推五音之数,演六律之谱”,盖指“音谱”“拍眼”等前八篇,原为上卷;“咏物”“节序”“赋情”等八篇为下卷,即陆跋所谓“按月纪节,赋情咏物”。
而陆跋“推五音之数,演六律之谱”,之所以可认为其只是借指“音谱”“拍眼”“制曲”等篇而言,不应坐实为五音六律,此犹有一旁证。
以《乐府指迷》为名之单卷本《词源》有一种节略本,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曹炳曾城书室刻《山中白云词》附刻《乐府指迷》一卷本[15]。曹氏所刻之《乐府指迷》各条皆无子目,较之《宝颜堂》本,存词源、制曲、句法、虚字、清空、用事、咏物、节序、令曲九节及杂论之四条,且每条多有删略,如“句法”条将所举之词文全部删去。此本与他本绝异,删节颇多。然细绎曹刻本《乐府指迷》,则凡《宛委》本与《宝颜堂》本文字歧互处,基本皆同于《宝颜堂》本,是以曹刻本仍当是出于《宝颜堂》本的节抄本。那么,这是曹氏节抄自《宝颜堂丛书》本,抑曹氏所据底本即为节抄《宝颜堂》本呢?我们知道曹刻《山中白云词》于名贤诗序、赠别之作收录颇为完备,若所见《乐府指迷》为完本,当无删节之理。是以,笔者以为曹氏所见《乐府指迷》底本即为节抄之本。
此本后录曹一士题跋一则,其文曰:
余素不谙词学。……宋玉田生词朱竹垞极推之,世卒未见全集。余叔购得旧本,将授梓以公同好,命余志其后。余不识玉田词在前人中颉颃谁氏,今观其《乐府指迷》,于声律之学研究至深,其授受皆有师友。苦心精诣,必多独得于中者,以俟知者知耳,余非知音者也。……壬寅暮春曹一士书于四焉斋。[15]
曹一士既多次明言“不谙词学”,则不太可能在曹刻本外读到是时颇为稀见之二卷本。且其若见过二卷足本,似亦无不使曹炳曾刻梓之理。曹一士跋与陆文圭跋当有异曲同工之意,即皆以今本《词源》卷下有深蕴声律之妙的意味,因此也就难以陆跋为张炎原本即有卷上专述音律之证了。相反的,作伪者正是将陆跋此文中“推五音之数,演六律之谱”坐实,增设五音相生等章节以惑人耳目。
五、结论
通过上文考证可知今传元起善斋抄本《词源》卷下当为张炎《词源》原书,其书之序、十六篇专论与陆文圭、钱良祐之跋保留了此书原貌,“音谱”“拍眼”“制曲”等前八篇是其上卷,“咏物”“节序”“赋情”等后八篇为下卷。而关于词曲音乐资料的所谓卷上,则是对《事林广记》等类书的过录节抄,是被他人置于张炎《词源》之上的伪托之书。为了尊重历史,本着对学术负责的态度,必须揭示其作为伪托之书的真相,还原张炎《词源》原作的真貌。但其将《事林广记》等书中散见的词曲音乐资料集中、系统排列,对保存与传播宋代词曲音乐仍有其不可否定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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