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寻宝

辛白

蒋楠是在飞机上巧遇郑辉的，两个人都受邀参加上海举办的城市寻宝游戏。

这个项目在国内方兴未艾，但以往都是网友自发组织的，像此次这种大规模大手笔恐怕还是头一次，蒋楠万没想到自己会从成千上万名报名者中被挑选中。

郑辉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这次来参加活动也不是为大奖，只为开阔一下眼界。

两人相谈甚欢，下飞机之后，蒋楠说要去托运处取东西，先走一步了。

每次去陌生的地方，蒋楠都会带上自己的小狗卢卡斯，对于独自生活的她来说，卢卡斯就是最重要的家人，只要有它在身边，无论面对怎样的环境，她心中都会感到一丝慰藉。

从托运处出来，蒋楠来到出站大厅，空地上竖着一块牌子，写着“选手请在此处等候”，上面还有主办方鸿达珠宝公司的标志，一朵火焰中盛开的玫瑰——和邀请卡上的图片一致。

等候牌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许多人自视甚高地环抱双臂，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打量蒋楠。

“喂，蒋楠。”郑辉挤到她身边。

可是，直到凌晨两点，依然不见主办方的人来接他们，有人已经开始大声抱怨，说主办方考虑不周，这时郑辉说：“你发现没有，人数在减少。”

蒋楠环顾四周，确实有许多人不见了，难道这不是集合地点，而是他们要面对的第一道谜题，那些解开了的人已经悄然离开了？

这次的奖金高达一百万，面对巨赏，选手就是敌人，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别人。

蒋楠盯着等候牌，注意到那个标志的火焰下面有一些柴火样的东西，细看之下会发现是一堆拆散的舢板和橹桨，她灵光一现。

“舢板俱乐部，我记得书上说解放初期，这个俱乐部曾遭遇火灾，后来在原址上重建了一座酒吧，名叫——”蒋楠说。

“玫瑰酒吧。”郑辉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原来如此，我们一直以为那是标志，其实是一个哑谜。”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外滩的玫瑰酒吧，凌晨三点，酒吧依旧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

“恭喜两位解开谜题，请进吧。”黑西装彬彬有礼地说，两人的猜想是正确的，看来未解开第一道谜题的选手都会被淘汰掉。

酒吧里已经有十来名选手，这些佼佼者们个个带着咄咄逼人的神情，傲慢地打量着他俩。

服务生为他们送上丰盛的晚餐，饱餐之后，一位主持人走到舞台上：“首先恭喜诸位解开第一道谜题，赢得头彩，接下来的比赛将会更加充满挑战，主办方已经为各位预订了五星级酒店套房，请各位先去休息，养精蓄锐，第二道谜题会以卡片形式送到各位房间，游戏将于明天早晨九点正式开始。”

话毕，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三样东西，一部用以联络和接收信息的黑莓手机，一块标有号码的胸牌，一张通用卡。

这张通用卡实际上是一张透支额度很高的信用卡，方便选手出入各种场合寻找线索。

来到酒店之后，蒋楠洗了个澡，一躺到柔软的床上，困意像潮水般袭来，她很快睡着了。

次日一早，蒋楠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毕，服务生送来早餐，她问有没有卡片，服务生摇了摇头。

9：20分，郑辉一脸慌张地敲开蒋楠的门：“昨天主持人说，‘第二道谜题会以卡片形式送到各位房间，我们都理解错了，那张卡片其实就是——”

他举起手中的参赛卡。

蒋楠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自己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落后20分钟在这场分秒必争的比赛中是致命的。

“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郑辉安慰道，他将卡片放在桌上，掏出一支验钞票用的激光笔扫描卡片表面的镀膜，一行字渐渐浮现出来：瘸子建楼，矮子喝酒。

略微思索，蒋楠道：“我知道了，边走边解释吧！”说罢，蒋楠抓起外套冲了出去。

手机上传来最新的赛况，08号和15号先后解开了第三道谜题，时间越来越紧迫。

两人飞快地穿过街上拥堵的车流，蒋楠告诉郑辉，1906年一个名叫维克多沙逊的人在外滩建了一座沙逊大楼。

沙逊本人是个瘸子，侵华战争期间这座大楼曾被日本军官占据作为俱乐部，解放后沙逊大楼改了名字，就是中外闻名的和平饭店。

和平饭店有上千个房间，一时间不知从何找起，郑辉问侍者：“这里有没有酒吧之类的地方？”

“有的，在顶楼，但现在还没有营业。”

两人立刻乘电梯赶往顶楼，那家酒吧关着门，电梯间里有一口大鱼缸，郑辉对着鱼缸看了半天，招呼蒋楠：“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他撸起袖子伸手去捞，捞出一颗玻璃球，上面写着一行字：蝴蝶夫人翩翩远去。

“是曙光剧场！当年《蝴蝶夫人》就是在那里首映的。”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更新的赛况显示115号（蒋楠）和38号（郑辉）同时解开第三道谜题，其他人似乎还没有发现卡片的秘密，或者正在赶来的路上，08号还没有解开第四个谜题，15号已经解开了。

离开和平饭店，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蒋楠说：“有件事情我很奇怪，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帮我？”

郑辉煞有介事地扳起手指：“首先，我是个好人;其次，你很会解谜，而我比较擅长观察，两个人的头脑总胜过一个人。”

“好吧，祝我们合作愉快。”

到达曙光剧场时已经是上午10点，郑辉和守门人说了几句，两人进到后院，仔细搜索每个角落，这里并没有线索，他们又来到了剧场里。

剧场里一片漆黑，两人用手机充当照明，接近舞台时，蒋楠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个人，她吓得大叫一声。

“让我看看！”

郑辉摸了摸男人的静脉，他还活着，只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并没有生命危险。男人的胸卡上写着“08”，郑辉推测道：“难道是15号动的手？”

“这个人未免太卑鄙了吧。”

“一百万，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改变人生的一大笔钱……”

这时，卢卡斯突然吠叫起来，两人朝那个方向走去，地上有一颗玻璃球，蒋楠拾起来，上面写着第四道谜题：“三颗金脑袋落地之处。”

蒋楠沉吟片刻：“是桂林公园！”

“等等，你思维太快，我跟不上。”

蒋楠耐着性子解释：“桂林公园曾经是黄金荣的公馆，你知道流氓大亨黄金荣创建过三鑫公司，也就是‘三颗金脑袋的喻意，他的公馆正是他当年被捕的地方。”

上午11点，手机上传来最新赛况，遥遥领先的15号顺利解开了第五道谜题。

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夺宝游戏只有冠军，他们被甩开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半小时后，两人都累得够呛，郑辉提议道：“两个人一起找效率太低，不如我们分开找吧，谁先有发现就用手机联络。”

“好。”

蒋楠找了一会儿，卢卡斯突然冲着一个地方狂吠，她朝那个方向看去，一湾溪水中似乎有个发光的东西。

“卢卡斯，你太棒了。”

蒋楠抱起它亲了一口，俯身向溪水中捞起那颗玻璃球，正待看时，身后传来几声干巴巴的鼓掌声。她回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胸卡上标着37。

“你真厉害，我在这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没想到你一下子就发现了。”37号逼近她，“见者有份，把那东西给我看一眼。”

“你休想！”

男人冷笑一下，突然扑过去抢夺，见主人被欺负，卢卡斯扑上去咬他的裤管，却被他一脚踢开。

仗着人高马大，男人从蒋楠手里抢走了玻璃球，不理蒋楠的叫骂，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玻璃球上的谜题，看罢，顺手将玻璃球砸了个粉碎，大笑着走掉了。

比赛中时常会发生两名选手同时发现一个线索的事情，主办方对此有规定，先发现的选手可以自行处理提示物，十分钟后会有工作人员将相同的提示物放回原处，因此37号的做法虽说卑鄙，却并不违规。

就在此时，郑辉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蒋楠的眼里噙着泪水，说出事情的原委。

郑辉安慰着蒋楠：“他不是刚走吗？咱们跟上去不就行了。”

两人跑出桂林公园，37号男人刚坐上出租车，两人迅速跳上另一辆，跟了上去。

下午一点，那辆车停在城隍庙，两人下了车，混在人群中一路跟踪。

37号买了一张去豫园的票，看来线索就在这里，两人也跟了进去。这座有上百年历史的苏式园林占地足有两公顷，想要找到线索不亚于大海捞针，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个小时，却没有任何收获，最后垂头丧气地坐在了一条石椅上。

郑辉掏出手机，最新的赛况显示，已经有八个人解开了第四道谜题，之前领先的15号也被困在豫园，这里似乎是一个瓶颈，谁能先一步找到线索就能拔得头筹。

“一定有什么被大家忽视的提示，比如桂林公园和豫园都有的东西。”郑辉挠了挠头。

“假山、池塘、椅子，还能有什么？等等！”蒋楠突然想到什么，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哈哈，我想到了，或许这就是提示。”

蒋楠所说的地方是石舫。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游览豫园的游客变得稀稀拉拉，石舫周围并没有人。这座石舫实质上是一座水上凉亭，四面穿风，乍一看不像是可以隐藏东西的地方。

“喂，我有发现。”

说着，郑辉从石舫外缘捞上来一根细线，使劲一拉，从水里拉出一张网，里面网着一颗玻璃球。

蒋楠接到手里，上面写着，六个亲兄弟，两个艺术家，四个守财奴。

她敲打额头思索良久，终于想到了答案：“是浦发银行。”

“为什么不是别的银行？”

“我路上再解释吧。”

两人来到出口，一个人截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的胸卡上标着15号，一路遥遥领先的15号。

15号是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有着一张世故的笑脸：“两位，谈笔交易如何？”

“你想怎么样？”蒋楠戒备地问。

“放心，我可不是那种无耻之徒，我分别出五十万买走你们手上的线索，然后请你们退出这场游戏。”

“一分钱赚不到，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冲着奖金来的，我不缺钱，我要的是名，是炒作。”

蒋楠扯了扯郑辉的袖子：“这个人打伤了08号，他不值得相信。”她拉着郑辉迅速离开，跳上出租车。

郑辉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蒋楠快要发火，他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挺有正义感的。”

到达浦发银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座雄伟的巴洛克建筑建于1923年，当时世界上只有六根六米长的希腊立柱，两根在卢浮宫，剩下的四根则伫立在此地，所以谜面上才说，“六个亲兄弟，两个艺术家，四个守财奴”。

两人走进大厅，蒋楠抬头望去，正上方的圆形拱顶绘制着古希腊风格的壁画，正中间的维纳斯手指着一个方向，她心念一动，朝那个方向走去，果然在一株盆栽里找到了一颗玻璃球，但这颗球上却什么也没有。

蒋楠翻来覆去地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时工作人员过来说银行要打烊了，两人只好离开。走出正门，映入眼帘的是黄浦江对岸灿若河汉的灯火，蒋楠突发奇想，把玻璃球托举在手中，透过它去看这片灯火，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颗玻璃球是一道特殊的滤镜，自动滤除了低频灯光，剩下的光组成了一个箭头，这显然是主办方刻意安排的，但面对这番宏伟的场面，蒋楠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蒋楠捧着水晶球，一路按照箭头所指的方向走去，最后两人来到的地方居然是新天安堂，外滩最早的建筑。

新天安堂的门大开，似在欢迎两个胜利者，教堂里庄严肃穆，一排排长椅散发着松木的香气，讲经坛上燃烧着许多蜡烛，围住一个工艺古朴的铜盒子。

蒋楠凑近检查，盒子上面有个插槽，她掏出自己的参赛卡，正准备插进去，突然又用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看向郑辉。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一路上，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甩开我自己夺冠，却一直无怨无悔地帮我，如果说是个热心肠的人，未免热心得有点过头了吧？”

“我只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只凭我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是这样吗？可是细想起来，许多关键的地方，你偏偏能给我最关键的提醒，巧得让人怀疑。”

郑辉苦笑：“小姐，并不是每个好心人都心怀叵测。”

蒋楠伸出手：“好吧，我错怪你了。”

郑辉握住她的手，却不想下一秒，两人的手便被铐在了一起，蒋楠一扫脸上的柔弱气质，英姿飒爽地说：“郑先生，现在我以非法集资，和聚赌罪将你拘留。”

“你是警察！”

“没错，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与此同时，你背后的那些金主也已经悉数落网。”蒋楠狡黠地一笑。

原来，城市寻宝本质上是一场盛大而隐秘的赌博，每个选手都是赛马，这背后有数不清的富翁在他们身上下注，相比之下，选手为之疯狂的那点奖金只能算是零头。

作为主办方，他们能创造最大利润的办法就是大爆冷门，让某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夺得冠军，为了确保这一点，他们会派出一两个“热心肠的人”去帮助这些小人物，于是就有了郑辉的存在。

原本作为卧底的蒋楠只是想摸清这场地下赌博的运作方式，没想到她会成为主办方想要操纵的棋子，于是索性将计就计，将这个地下赌博团伙一网打尽。

再次见面的时候，蒋楠换上了一身警服，坐在派出所长椅上的郑辉则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蒋小姐，能问下我会被关多久吗？”郑辉抬头说。

“你的罪并不严重，也许半年吧。”

郑辉长出了一口气：“老实说，我以前很喜欢玩城市寻宝，可是没想到这个游戏也会被金钱污染。”

“真巧，我也很喜欢。”

“难怪你那么厉害，等我清清白白地出来的时候，一定要找你堂堂正正地比一次。”

“那我等你。”

郑辉抬头，蒋楠的笑容依旧让他感到欣慰，就算这一切只是一场泡影，最终总有一些东西是真实而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