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隽平 玻希扬
竹海阑干,清流映带,这是前往洪江古商城途中的一段景。那绵延的一片山,活泼的一条水,才打了个照面,我心中早已是沉醉不已。我甚至觉得可以什么都不做,在这山下水边随便找个地儿发呆,心里就足够美了。 我们走的这条路,据说是目前通往洪江古商城的必经之路,出资的是洪江人,修建的也是洪江人。路不宽,家家户户的房屋也挨得近。走着行着,似乎可以听到天地的腔子。那种腔子应该具有独特的音调,且是由洪江人牵着马队,拉着商船,从容不迫、勤勤恳恳拉扯出来的,既粗糙,又悠长。 沿沅江车行数里,远处的天霎时变了颜色,好像要落大雨。说时迟那时快,雨滴从天而落,啪嗒嗒往玻璃上敲。公路旁原本站着悠闲等车的行人,谁也没有料到大雨将至。车一到,他们立马跳上来,不管坐在车上的人熟悉与否,都像左邻右舍一般交谈起来:“你看这雨下得!啧!”下车的旅客呢,则操着碎步往家跑。就这当儿,如果他还有空回个头,看到的准是车上这群陌生同乡担心关切的目光。洪江人的性子似乎就是这样,待人亲切热心,不论哪里人,都是天涯若比邻。 走了一阵,雨停了,我们也到达了目的地。《洪江育婴小识》记载,洪江鼎盛之时“列肆如云,川楚之丹砂、白蜡,洪白之胶油,木材之坚美,乘流东下达洞庭,接长江而济吴越,连帆大舳衔尾而上,环货骈积,率以花布为大宗。”从前洪江是木商、盐商、油商、蜡商集散货物的地方,现在虽不复当年商贾云集的格局,少了流金淌银,但多了些寻常生活的况味和意趣:农舍板壁乌黑似墨,些微有些潮湿,在洪江盛产桐油的浸润下显得浑厚古朴。窨子屋木门大开,屋主自顾自地忙活着,许是洪江人好善乐施、诚信从业的性格,使他们养成了不闭户、不拾遗的习惯。 探头往房子里边一瞧,只见四合房屋中央的艳艳花草,院中天井投下绰绰光影,青石板上悬着五彩的大小衣服。几家老人怡然自得,摇着蒲扇坐在台阶、木凳上。这一切让人恍惚只觉,不羡天堂,只羡洪江。 说起来,这是我们一个月里第二次来到古商城。第一次,我们以古商城“烟火万家”“万屋鳞次”为背景,携画家周孜孜来此绘画写生,同时请来当地三位土生土长的洪江姑娘,化为画中人物。巧的是,我们一行人还偶遇了衡阳保卫战亲历者申湘华老人。与申老攀谈一番,得知他家乡在湖南邵东。1944年他在隆回被抓壮丁,后来到了衡阳军中任师长勤务兵。因日军轰炸,他与部队失散,随后又编进连队继续战斗。抗战结束后,他随父亲来到洪江居住。观其双腿,枪伤烧伤纵横,无不透露了当时战火纷飞的景象。在这座古城之中,还有很多和申老有类似经历的老人。他们虽然两鬓斑白,却壮心不已:做演员、守商铺,积极编织自己与洪江之间的联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洪江物华天宝,故人性子天然良善、忠厚淳朴,不怕苦,经难磨。古商城自己呢,走过三千年风雨历程,亦历练出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洪江赠与我们的,还不止是青灰高墙、飞檐翘角的房屋,“七冲、八巷、九条街”的巷道。它生生不息,许多历史故事,隐藏在墙面依稀可辨的字句里。那墙面斑驳老旧,泥灰脱落得很有层次感。行走俯仰之间,同行的刘老师忽然看到墙面显出细小的字样。定睛一看,颇有门道,好像是民国时期居民张贴小广告之后,字迹印到了墙壁之中。“结毒丸”?“酒经售处”?辨认中,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人群熙攘的当年——小商小贩吆喝声不绝如缕;当铺、油号、镖局等家家商铺运营井然有序;沅江上下,放排号子“哎呀哎嗨哟!”惊动了江中游鱼…… 行走洪江,岁月流光,古意尚未消。间间旧窗、幢幢旧屋、条条旧巷,酝酿着这座城独一无二的味道。洪江的风、洪江的雨、洪江的人,像凝聚岁月的化石一般,融合了厚与薄、轻与重、近与邈。在这座古商城里,还有多少秘密,我们没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