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婷
为更好地理清既纷繁复杂又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历史学家们喜欢把时间过程划分成各自独立的阶段,每一个阶段本身显现出大量鲜明的特征。这些阶段的划分虽不必十分严苛,但却因新的学者们不断更新划分的可能性,而经受持续的考验和修改。尽管各阶段之间的界限不能被确定且易变,但这些划分在组织纷繁的历史演化时还是不可缺少的。
从贝多芬(1770-1827)身上,我们看到古典和浪漫时期的交会。可是如此划分却很难妥当,因为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延续”甚至大于“对立”。海顿和莫扎特的许多作品都很浪漫,而活到20世纪初的圣一桑(CamilleSaint-Saens 1835-1921),其音乐仍然古典。若说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音乐有什么明显异于过去的特色,咱们来看看英国美学评论家帕特(Walter Pater 1839-1894)对浪漫主义所下的著名定义吧——“美加上怪”。此时的作曲家更留心人性与自然的阴暗面,对魔法与鬼怪别有偏爱,常写神秘、阴森、恐怖的题材与效果,异想天开和奇形怪状被认可为美感。另一方面,文学在音乐里得到呼应,不同艺术大量交融,特别是音乐与文学。舒伯特(Franz Schubert 1797-1828)就是将朦胧光影化为伟大艺术的奇才,仿佛所有难以表达的纠结心声,他都能用绝美旋律说得淋漓尽致,在“艺术歌曲”领域写下后辈难以逾越的成就。
当舒伯特在艺术上达到成熟时,伟大的贵族沙龙时代已经日暮黄昏,它作为艺术表现的主要场所的角色已经被中产阶级的客厅和起居室所代替。一群对音乐、文学、戏剧、诗歌有共同爱好的男女,聚集在一起阅读和讨论这些艺术的最新发展。
舒伯特一直喜欢在家庭内演奏音乐,他的“朋友圈”包括诗人、宫廷官员、歌唱家、剧作家等,甚至有一个特定的词叫“舒伯特小圈子”(Schubertiads),这个朋友圈是一定有舒伯特在场的,只演奏他的作品,而且是小型的、纯粹的私人聚会。
舒伯特作曲一大部分是为了这些热心于艺术的中产阶级年轻人。为诗歌谱曲的形式也因为舒伯特硕果累累,称为“艺术歌曲”。
舒伯特广为人知的室内乐作品几乎都来自他创作的艺术歌曲,创作灵感和演奏都得益于他的“朋友圈”。当时维也纳的出版社并不愿意接受舒伯特的音乐,我在欧洲留学的时候曾听我的教授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贝多芬偶然在他的出版商那看到舒伯特的弦乐四重奏《罗萨蒙德》(这是舒伯特为名为《罗萨蒙德》话剧的配乐),十分不屑地对出版商说:“这也算弦乐四重奏?!那作曲也太好混了!还是我来向世人展示什么是弦乐四重奏写作吧……”后来出版商收到了贝多芬最为伟大的几部晚期弦乐四重奏的手稿。
这个轶事叙述了因为舒伯特的《罗萨蒙德》而催生出贝多芬晚期几部跨时代的弦乐四重奏,也因为贝多芬的评价,维也纳的出版社在一段时间内并不愿意出版他的作品。幸运的是,舒伯特通过“朋友圈”里朋友们的帮助,出版了他的艺术歌曲《魔王》。这首作品成了舒伯特生前最著名的作品,也是为他带来收入的少数作品之一。
舒伯特最好的作品几乎都创作于“朋友圈”。艺术歌曲《美丽的磨坊女》和《冬之旅》等作品都是在朋友圈首演的。也因为这些作品和“朋友圈”对舒伯特的无条件支持,让舒伯特不朽的室内乐作品得到了延伸。
钢琴五重奏《鳟鱼》就是在艺术歌曲《鳟鱼》的启发下和“朋友圈”朋友们的委托下创作而成。原本是抒情的人声旋律为背景,钢琴音型表现闪闪发光的鳟鱼急速的穿梭在溪水中。后来的钢琴五重奏版本,第四乐章就是这首《鳟鱼》喜气洋洋的变奏,而整部作品都贯穿着歌曲的精神,在一个热情洋溢和旋律有趣的和声,加上轻松辉煌的钢琴写法之中。弦乐四重奏《死神与少女》也同样来自舒伯特自己创作的同名艺术歌曲,室内乐版本营造更为朴实和阴沉的效果,而且比歌曲更具戏剧性。
舒伯特伟大的“天鹅之歌”《C大调弦乐五重奏》,是在创作完声乐套曲《冬之旅》之后着手创作的。他这时的身体状况并不好,感到虚弱和筋疲力尽。而在创作《C大调五重奏》时又感觉到技术上的欠缺,希望去维也纳听一位著名理论家的作曲课。但事实上,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去听课了,他已虚弱得吃不下饭,《C大调弦乐五重奏》支撑他坚持到了作品创作的尾声。因此我们在这部作品的尾声能听见《冬之旅》自匀阴有B基调,最终乐章表面愉快,但大量采用了大、小调交替的写法,给音乐抹上了黯淡的色彩。
1828年11月19日,舒伯特的“冬之旅”结束了,格里尔帕策(奥地利剧作家,舒伯特朋友圈里的一员)为他写了墓志铭——“这里埋葬了音乐的一件瑰宝,但也是更璀璨的希望”——十分适合这位31岁夭折的天才。在他的时代人们并没有普遍认可这位作曲家,但他最后的遗作足以让他置身于最最伟大的音乐大师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