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华龄,1975年生,著有《女巫的城堡》、《女人三十,爱情半成年》等。
“我捡到一支手机。”吃晚饭的时候C告诉我。我心想,捡到手机有什么了不起的,除非是它镶着钻石、黄金,值钱得不得了。
“喔?你要怎么还给他吗?”弄丢手机的人通常都会一面很沮丧、一面马上挂失报停。结果就是没有人可以联络得上失主,也无法物归原主。
C笑了:“我打电话给她男朋友。”
这倒让我有了些兴趣,莫非C就此勾搭上别的男人?
诡异的笑容让C识破我脑子里不单纯的遐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支手机的主人是个不像Y世代的60年次女生,她的通讯录里竟然只有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和亲爱的5个号码。”
我也吃了一惊。
原来,跟我同世代的人,还有可以不依靠手机通讯录过日子的。
记得还在念书的时候,我总是每年换电话簿,每次换本子,就得花上几个晚上抄写,把久未联络或不想再联络的人从记录里消去。翻开旧的电话本,就像翻阅用文言文记录的简短日记。号码后面,总是藏着故事。
后来,进入电脑时代,手抄电话本被电脑取代,删除的同时不会留下记录,于是脑子中的记忆体开始被空出来,我开始习惯遗忘,用遗忘号码的方式遗忘人,以及与人的故事。
也许因为这样,本来通常自恃记忆力极佳的六年级同学,开始记不住每个星期必须打一次的家人电话,却忘不了昨天刚要到的、系上热门学长的call机十位数号码。
我沉浸于自己的想像,C倒是开口了。
“我在想,如果有人捡到我的手机,一定不知道要打给谁才能找到我。”
我哑然失笑。
社交关系繁杂的C,手机里少说也有三四百个电话号码,随便按下一个号码,那个人会不会根本想不起来C是哪位?
是啊,三百个号码的通讯录究竟反映着什么样的人生?
是不是我们都只能透过社交网络的幅员辽阔,来标记自己的生命版图?那么,手机是不是就像偷窥的符码,记录着那些也许看得见、也许看不见的生活路径。
我不禁想起一个总是交往多位女友的情人。
我曾经偷偷按开他手机的通讯录,赫然发现他记录下来的号码,竟然只有公司和妈妈。
本来,我只是忐忑地乱猜,不知道会不会在他的通讯录里看到我好友的电话?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他的新恋情。
但是,我笑了。
这是他的慧黠。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暧昧的智慧。这个聪明的家伙,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与谁有偷渡的情欲。
他的情人录,全在脑子里。
我想起曾经有人告诉我:“只有用脑子记得,才能不被窥见。”是的,在这个如同一九八四般充满监督与控管可能的世纪,大概只剩下眼神是自由的扫描机。
感谢上天,我们还没有把脑子拿来当VCD的工具。我们仍然只能用通讯录做人生的载体。
你的通讯录里有什么?有你的生活版图,还是爱情记录?
我想,也许我回家后会删除所有的通讯录,想要新的人生,我不需要recover CD,Delete一下,世界归零,也就可以重新开始。
(选自台湾圆神出版社有限公司《时光纪念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