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畅
趁有空闲,关科长进仓里把升棺用的板凳取出来,板凳是父亲生前打的,病入膏肓的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提前为自己准备了两把凳子。父亲是木匠,村里老人过世升棺用的板凳全部出自他的手笔,升棺用的板凳是特制的,比一般的板凳高出许多。父亲做的板凳牢固,升了棺的棺材跨在板凳上总是稳稳当当的。
关科长对父亲棺木的升棺看得很重,尽管以前他对别人的升棺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说都两千年了,那东西还信?
升棺是关科长老家湘西一带的一种风俗,老人去世入殓后,在出柩前夕,举行一个升棺仪式,棺材原是架在一对矮凳上,升棺的时候,升棺手们一起用力把棺材升高,让棺材跨在高板凳上,意寓子孙们升官发财。
关科长要升官了,但心里却打起了鼓,他遇到了强大的竞争对手,与他竞争的是无论学历、工作能力还是社会关系都毫不逊色的梅科长。关科长大学刚毕业就进了大机关,二十五岁当副科,二十八岁转了正,一路顺水顺风,如果今年能升官,那他将成为全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就在这节骨眼上,父亲去世了,关科长只得把升官的事先放一放,回家奔丧,未能免俗的关科长想借父亲的升棺给自己带来好运,所以关科长对升棺的筹备工作很认真,甚至是一丝不苟,挑选升棺手不说千里挑一吧,起码也是百里挑一。关科长面子大,风头足,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多,他硬是从几百人中挑选了八个一样高大英武的升棺手。如果升棺手高矮不一致,升棺的时候,棺材极易出现一边高一边低或一头矮一头高的不和谐的状况,喊口令的口令员也是关科长选的村里第一大嗓门。
特别是选板凳手(就是棺材升起,负责撤掉矮板凳,送上高板凳的人)的时候,关科长是精挑细选,在脑中过了粗筛过细筛,过了梳子过篦子,如此反反复复,才筛出篦出两名身手敏捷、办事牢靠的板凳手。
关科长不会忘记,他大伯去世也是升棺的时候,口令员刚喊出“升棺(官)啰”,恰在此时,一名笨手笨脚的板凳手在撤换板凳的过程中不小心把升棺用的板凳给弄翻了,就慌里慌张地大叫:“慢点慢点!”
一边喊升棺(官)一边叫慢点,关科长堂哥堂嫂们的脸就像梅雨季节的天,几个月都不见阳光。
有了前车之鉴,关科长对板凳手的挑选尤其重视。
升棺用的人挑选出来后,按家乡的礼节,披麻戴孝的关科长给他们磕了头,并告知他们升棺的时间,升棺的时间先生已定好,是零点过八分,请大家务必提前到场。离升棺的时间还早,他们三三两两地打牌搓麻将去了。
零点还差十来分,升棺的各路人马全到齐了,零点一过,大家就停止喧哗,各就各位,口令员静静地盯着表,整个堂屋显得庄严肃穆。
时间到,口令员一声呐喊:“升棺(官)啰——!”回音撞得墙壁上的画都一颤一颤的。“升棺(官)啰——”大家齐附和,眨眼间,棺材就升了起来。早有准备的两名板凳手在棺材升起的一瞬间,一抽一送,一矮一高两板凳就顺利地完成了交接。
棺升得又快又稳,关科长很满意,脸上刷着笑,给大家敬烟,边敬边说:“谢了谢了。”大家接了烟,还上一句吉利的套话:“升官发财,升官发财。”
关科长的烟还没敬完,只听板凳“喳”的一声脆响,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刚刚才升起的棺材“轰”的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水泥地板上。一屋的人面面相觑,关科长的脸惨白惨白的,心就像睡梦中一脚踏空一般。
过了好一会,口令员才喃喃地说:“再升,再升。”
关科长无力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屋里的人小声地嘀咕上了:“关师傅做了一辈子的板凳,从来没出过这种事,这回是咋了?”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关科长可得小心啰。”
“……”
把父亲安葬后,关科长赶紧把刚刚收的一个红包退了,还把几个准备升官用的大红包拆了封,和唐甜也断了。唐甜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刚认识不久,和唐甜断了的关科长一心一意爱自己的妻子,他甚至还以身体不适为由把最易误事的酒也戒了。
单位的梅科长升为副局,关科长还在原地踏步,但他出奇的淡然,出了那桩晦气的事,他对升官不抱什么希望,只望平平安安的。
没升官的关科长和以前一样,甚至干起工作来比以前更起劲,是每天第一个到单位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人。
关科长是梅副局升为局长后成为关副局的,关副局是梅局长在全国打虎拍蝇的浪潮中被双规后升为关局长的。
当上关局长不久,母亲病危,关局长去老家为母亲送终。母亲在弥留之际对关局长说:“我走后,不要举行升棺仪式,我儿不要老想着升官发财,而是要心装百姓。”
最后母亲还对关局长说:“你爹升棺出的那桩事,其实是你爹生前在板凳上做了手脚,你爹说你一路走得太顺,难免会得意忘形,人一得意忘形就极易犯错误,犯了小错犯大错,犯了大错就离犯罪不远了,所以你爹宁肯自己死了也不得安宁,重重地摔上一跤,也要给你敲一记警钟……”
关科长伏在母亲的身上:“其实我早就想到了,是爹的良苦用心让我顿悟:当官的如果心术不正,即使升了官也会栽一个大跟头。”
母亲安详地合上了眼。
〔本刊责任编辑吴 俊〕
〔原载《精短小说》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