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德统一前的间谍大案

2015-05-30 19:29刘振修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保卫局反间谍德格

刘振修

一个德意志民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分成两个国家——联邦德国(西德)与民主德国(东德)。柏林墙修筑前,每年有数万东德人涌入西德,西德一概收留,并视如本国公民。这样,一名间谍打入西德并不难。“冷战”时期,西德首都波恩堪称是间谍密布的“谍报圣地”,这里的特工、密探和间谍,每平方公里的密度高居世界榜首。东德的情报机构“斯塔西”(Stasi),在西德编织了一张情报网,很多人在西德的重要部门隐藏得很深。因为有广阔的间谍网,东德情报机关对西欧和北约的政治和个人比很多西方人更了解。有人甚至戏谑地说:西德每周的情报摘要还未呈交西德总理批注之前,早已经过东德国家主席的审阅了。

如过江之鲫的间谍,使西德40多年来一次次受到间谍丑闻的冲击,平均每年发生1000多宗案件。原西德联邦宪法保卫局反间谍处处长汉斯·约阿希姆·蒂德格的出逃就是其中的典型一例。

蒂德格出逃惊动四方

1985年夏天,西方各国进入旅游和休假的季节。此时,议会休会,居民关门,党政军各路要人纷纷前往海滩、别墅度假避暑。各国政坛平静无事,新闻界似乎也进入“淡季”。然而,西德的这年夏天,尤其是8月,却新闻迭出,“淡季”变成了“旺季”。

8月2日,西德经济部部长班格曼的私人秘书吕南博格不知去向;16日,西德难民协会女会计利希特失踪;17日,波恩陆军后勤一名传令兵出逃。这3个人的神秘失踪一时成了新闻界的热门话题。可是,更大的新闻还在后头,8月23日上午11时30分,东德通讯社——德新社播发了一则消息:西德联邦宪法保卫局官员汉斯·约阿希姆·蒂德格在东德首都柏林要求“政治避难”。

这条消息只有两行字,但就是这两行字的短讯,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西方各大通讯社均以快讯形式进行转发,午报和晚报争相在头版的显著的位置刊登,电台和电视台全都做特大新闻转播。西德内政部部长齐摩尔曼闻讯当即中断休假,火速从外地赶回波恩。他一面指示国务秘书马上成立“特别工作小组”,迅速查明情况,提出书面报告,一面抓起电话向在外地休假的部长们通报。宁静的波恩热闹起来,经济部部长班格曼中断休假回来了,总理府部长朔伊布勒中断休假回来了……多日来空荡的会议室刹那间被记者挤得水泄不通,人们闹闹嚷嚷,争吵不休。消息很快传到正在奥地利休假的科尔总理处,他接到刚从波恩打来的电话,不由得内心透凉,喃喃自语道:“一场灾难,一场灾难。”科尔立即中断休假,返回波恩。

科尔一进总理府,首先以党主席的身份召开执政党基民盟领导人会议,商讨对策。接着,他听取了内政部部长齐摩尔曼关于蒂德格情况的汇报。当听到蒂德格酗酒成性、经常烂醉如泥和债务累累时,科尔突然质问:“这样一个人居然能待在一个敏感的岗位上,简直是莫名其妙!你们早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总理先生,我向你保证,内政部在此之前对这些情况毫无所知。”齐摩尔曼回答道。对蒂德格的身份,与会者个个都清楚:蒂德格身为宪法保卫局第四处(反间谍处)处长,他不仅熟悉本局的内部情况和反间谍工作,还知道西德在东德和东欧各国家活动的不少情报人员的情况。如果蒂德格到东德后把他所知道的都抖搂出来,那还了得!此时,有人张口结舌,不知所云,有人涨红了脖子,拍桌子骂娘。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位“专门对付”东德的“出色”的反间谍专家,竟然跑到东德去了。

“反间谍专家”从眼皮底下溜走

1985年8月23日,西德保安人员进入一座单门独户的花园小楼——科隆市科勒惠支7号,里面除了主人遗弃的一条狗外,空无一人。一个星期前蒂德格从这里出逃,宪法保卫局对此竟一无所知。

记者们纷纷要求当局谈谈蒂德格失踪事件。保卫局和内政部的官员认为,蒂德格的失踪是出于个人和家庭原因,他们甚至一度怀疑他自杀了。言外之意,蒂德格的失踪并非间谍事件。

蒂德格的出逃可谓“一帆风顺”。他8月19日一早乘科隆开往波恩的公共汽车,进了东德常驻西德外交使团负责人埃尼尔德·摩尔特的寓所。一个小时后,一辆挂着外交使团车牌的小轿车急促地驶出摩尔特的寓所。两个小时后,这辆轿车便开到东西德边界检查站,没费任何周折就过了境,安全地到了东德。

蒂德格,1937年生于柏林,在柏林长大,毕业于法兰克福大学法律学院。1966年他进入西德宪法保卫局,工作一直勤勤恳恳,深获上司的器重,当上了联邦宪法保卫局第四处处长。他不仅了解保卫局的人事关系,而且熟知西德反间谍工作的一切手段和方法,用西德一名警察的话说:“蒂德格全面了解我们反间谍的人力、工作、战略战术、活动和可能进行的活动。”诚然,蒂德格的出逃,马上就会使西德和北约盟国的潜伏特务面临被捕、甚至被悄悄“消灭”的危险境地。西德保安机构对此非常清楚,认为这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他们不等“特别工作小组”的调查结果出来,就立即作出“狂热的努力”,以减少损失和“防止事态扩大”。保卫局迅速向潜伏在国外的各路“接头人”和情报人员发出“能撤就撤、能避就避”的指令,同时告知盟国也采取相应的措施。

在“导航”驻外间谍脱离险境的同时,西德警方也迅速对潜伏在本国的“可疑”人物采取了行动。8月24日,西德警方逮捕了总统办公室女秘书赫克。大概是蒂德格事件使警方人员神经过于紧张,警察在紧急行动中,竟把联邦宪法保卫局负责监视纳粹分子的官员利贝塔茨也当作东德间谍抓了起来,就因为听说他与一名已经逃掉的东德间谍有秘密往来。

蒂德格出逃之谜

蒂德格身为西德宪法保卫局反间谍处处长,月薪4500马克,薪金虽比上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那他为什么还要弃官出逃呢?案件初发时,人们大都认为他的出逃与经济拮据和家庭变故有关。

蒂德格29岁时结婚,妻子乌特是个教师,在婚后4年里生了3个女儿。不知是因为妻子没有给他留下传宗接代之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夫妻之间的恩爱逐渐让位于争吵,蒂德格还常常对妻子施以家庭暴力。1982年7月,乌特进浴室洗澡,突然脚底打滑,头正好磕在浴盆边上,顿时人事不省。但蒂德格对此似乎不以为然,8天之后才给妻子请大夫,又拖了几天才给她动手术。结果,乌特因脑出血过多于第9天一命呜呼。当时,司法部门没有追究乌特的死因,而按正常死亡处理。蒂德格出逃后,科隆检察院才又想起他妻子的死因来,怀疑她有被谋杀的可能。

自乌特去世后,蒂德格愈发心灰意冷,常借酒浇愁。他是酒店的常客,酒后回家经常是东倒西歪,一年前因酒后开车被吊销驾驶执照。他不仅在酒馆喝酒,在家里也喝,甚至在办公室里也喝,而且是每喝必醉,有时还酗酒滋事。为此,他的邻居曾上书给宪法保卫局局长,反映蒂德格酗酒的情况,说:“蒂德格不可靠,不宜在要害部门工作”,“我们不应该信任他。”4500马克,按西德标准是够一家4口每月开销的,但蒂德格还是负债累累。警方在搜查他的住宅时发现有总共3.5万马克的未付账单。他的3个女儿因得不到父亲正常抚养而不得不向老师和同学借贷,全算起来债务高达30万马克之巨,以他的薪金根本无法偿清。这就是人们认为蒂德格出逃的原因,但人们的分析似乎是错了。

在蒂德格出逃前的一个月,即7月24日,罗马来了一个名叫维塔利·尤尔琴科的苏联“外交部顾问”,说是调查苏联核理论权威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大罗夫在西班牙马德里失踪的情况。8月1日,尤尔琴科对苏联驻罗马大使馆官员说:“今天我去参观梵蒂冈博物馆,可能晚一点回来。”结果这个苏联“外交部顾问”一去不返了。一个星期后,苏联驻罗马大使馆宣布尤尔琴科失踪。尤尔琴科是苏联克格勃的高级官员,曾在华盛顿和巴黎工作过,对在西方国家活动的苏联间谍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他的叛逃非同小可,直接威胁着像蒂德格这样一些潜伏在西德的间谍的安全。蒂德格逃走就是这个原因,但局外人是很难觉察出来的。

蒂德格虽走得仓促,但没有忘记通知几个人。西德经济部部长班格曼的女秘书索尼亚·吕南博格可能是第一个被通知的。吕南博格自20岁起就开始参加西德自民党,可以说是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1974年,她被提拔为经济部部长班格曼的秘书,开始接触联邦政府的决策层人物。8月2日是星期五,下班后人们便整理行装,准备过个愉快的周末。吕南博格走时告诉邻居说:“我这次要到布鲁塞尔度个快乐的周末。"到了8月6日,吕南博格还未回来上班。她的同事四处打听她的下落,未见踪影,即向警察局报了案。据查,此人的身份证和中学毕业证书全系伪造,在她的寓所里还发现了拍摄用的器材,可她的朋友都说从未在公开场合发现她对照相有兴趣。第二个被通知的人是西德难民协会的女秘书乌尔苏拉·利希特。利希特女士60年代从加拿大移居西德,在难民协会工作了12年。她是一个糖尿病患者。一天,她对同事说,她“打算到汉堡的一个卫生所去接受一个星期的治疗”,然后就慌里慌张地走了,连放在家里的行李也没顾上带走。事后警察发现,在行李中装有西德政府仍在进行讨论的机密文件。波恩陆军后勤部传令兵洛伦茨·贝茨因是第三个被通知的人,他曾在波恩西南阿尔山谷的政府战时地下指挥所里当过升降机械师,这个差事使他对这个在核战时指挥全国行动的地下工程有所了解。

潜伏在总统、总理身边的

女间谍

最后逃走的是科尔总理办公室的女秘书赫尔塔·阿斯特里德·维尔纳和她的丈夫赫伯特·阿道夫·维尔纳。1973年前维尔纳夫人在国防部工作,后到总理府任秘书。她平日要经手几乎所有的文件,其中包括有关“尤里卡”计划和西德核计划的机密文件。1944年维尔纳先生参加过希特勒纳粹党,后被苏联红军俘虏,关押至1949年。获释后定居东德,当上了一名职业间谍。1961年他移居西德,先后任飞利浦公司新闻发言人、《明镜》周刊编辑等职,出逃前在自民党研究战略和防务问题的机构——瑙曼基金会搞研究工作,1974年与赫尔塔·阿斯特里德结婚。

其实,西德反间谍机构对维尔纳先生的底细是清楚的,并曾对这对夫妇的间谍嫌疑进行过多次调查。有趣的是,蒂德格在出逃之前还亲自处理过这个案子,为搞清维尔纳先生的底细,他还两次跑去瑙曼基金会“深入调查”。1985年5月和6月,当时的保卫局局长两次向内政部部长齐摩尔曼提到维尔纳夫妇的事,并要求采取某些措施,但内政部部长说,“证据不足”,不好动手。8月27日,西德《图片报》在头版登出了总理办公室还藏有一名间谍的消息,这下,齐摩尔曼不敢装聋作哑了。第二天,他和国务秘书去向科尔总理汇报情况,提出要对维尔纳夫妇采用特别监视手段。科尔却犹豫不决,认为当时采取“G-10”(正式的监视程序)尚不合适,最后只同意进行严密监视。而正在西班牙休假的维尔纳夫妇闻讯后却毫不犹豫,当天打点行装,逃之夭夭。

要逃的都设法逃走了,没逃走的也隐蔽起来,唯独总统办公室的女秘书马嘉丽特·赫克逃不了,这恐怕是蒂德格不敢贸然与她联系之故。在确信蒂德格出逃的第二天,赫克在家里被捕,她是警方采取“紧急行动”后第一个被捕的人。

赫克被捕时已在联邦总统办公室礼宾、外事与新闻处工作了21年,为5位总统效劳过。她工作积极,表现不错,被捕前不久还被提升为该处处长。1979年,赫克随当时的总统卡斯滕斯去了阿尔山谷的政府战时地下指挥所一趟,“收获”不少。赫克女士没有结婚,但早在1968年就认识了一个叫贝克尔的男子。这名男子仪表堂堂,令她一见倾心。此人其实是东德谍报机关用以勾引西方国家单身女秘书的间谍。赫克坠入情网后,从1970年起就开始向他提供情报。后来,贝克尔移居瑞士,双方关系仍然不断。“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赫克与贝克尔的关系终于被西德保安人员发现,将她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中。鉴于她接触甚至掌握了大量的绝密文件,警方在蒂德格事件发生后,便立刻把她抓了起来。

“蒂德格事件”引发西德政坛“地震”

西德的谍报系统分为三大部门:一是情报局,负责收集情报;二是宪法保卫局,负责反间谍和国内局势控制;三是军队的反间谍局。宪法保卫局下属7个处,其任务包括反对恐怖主义、对付极右或极左组织等,但核心是蒂德格所在的四处,即反间谍处。所以蒂德格出逃,给西德带来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对此,内政部部长齐摩尔曼曾用两个“极端严重”来概括,即“极端严重的间谍”,将会带来“极端严重的后果”。内政部部长在此用了两个“极端严重”并非言过其实。据德通社报道,东德自1984年1月至1985年6月,共抓获了168名西德间谍,这可能就有蒂德格的一份功劳。蒂德格这次出逃时,身上又带有160人的名单,这些人岂不很快就会成为东德谍报机关的“瓮中之鳖”?

在西德舆论界的笔下,蒂德格事件似乎比内政部部长所说的还要严重。他们预测蒂德格出逃将使西德反间谍机构“土崩瓦解”,一切得从零开始。西德《法兰克福评论报》甚至指出,在东西德间谍战中,因蒂德格造成的损失,西德方面“起码需要10年才能予以弥补”。国外的反应也十分强烈,称蒂德格事件不仅“对波恩是个灾难”,对北约盟国的反间谍工作“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它动摇了盟国对西德安全的信心”。一位美国情报机关的官员甚至说,西德的情报机关不可靠,“它像漏洞百出的筛子一样容易走漏消息”。

蒂德格的出逃在西德政坛上引起一场尖锐的党派斗争。在野的社民党借机发动攻势,指责内政部部长齐摩尔曼,并要求其对这次事件负责,要求科尔总理解除其职务,同时也要求保卫局局长辞职。为了平息人民的不满,同时鉴于国外舆论的压力,科尔于8月27日召开内阁紧急会议,讨论蒂德格案件和整肃反间谍机构的问题。由于接二连三出现的间谍事件给国家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和恶劣的影响,人们纷纷猜测,齐摩尔曼部长和保卫局局长可能要下台了。果然,宪法保卫局局长、8月1日才上任的黑伦布罗伊希,8月28日便收到了科尔总理签发的“免职书”,理由是他任联邦宪法保卫局局长期间,“掩盖了蒂德格个人的生活环境”。

“蒂德格事件”的反思

“蒂德格事件”发生后,该抓的抓了,该撤的撤了,该防的在防。可这些只不过是警方的应急与防范措施。人们不禁要问:像蒂德格这样的重要人物,怎么会是外国情报机构的代理人,并长期混在反间谍机构里而未被发现呢?西德的要害部门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外国间谍呢?到底还有多少身居要职的外国间谍?这次出现的蒂德格间谍案,虽然引起了西德安全部门的加倍警惕,但是,波恩的外国间谍是不可能被捉尽的。

“蒂德格事件”让西德人领略了东德情报机构的厉害。两德统一后,“斯塔西”的全部档案向所有公民开放,它更是揭开了人类史上最残酷的一页,东德人民无时无刻不在政府的监视与掌控之中。“柏林墙”建成后近30年里,平均每天就有8人以“破坏国家安全”的罪名被逮捕;平均每66名东德公民中就有1人常年为秘密警察工作,这个比例可谓高得离谱(纳粹德国盖世太保是1:2000,苏联克格勃为1:5830)而两德统一前东德1800万人口中,竟有600多万人被建立了秘密档案,也就是说,每3个东德人中就有1个人处于监控之下。

苏联解体前的领导人经常说:“德国人能让任何事情运行下去,包括社会主义。"但东德领导人却没能阻止社会主义的崩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德社会主义的崩溃与其“斯塔西”及蒂德格等人的秘密工作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本刊责任编辑尹 静〕

〔原载《文史天地》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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