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曦
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我国在9月3日举行了阅兵式。这既是国内的一场重大活动,又具有纪念二战胜利、邀请外军参阅、新型武器公开、中国裁军30万等国际关注的热点,海外媒体普遍关注。
借此契机,新华社首次与英国《泰晤士报》合作,制作四个版面的九三胜利日专版(以下简称专版)供对方刊登。此次合作实现了对外报道的定制服务新突破,在准备和制作过程中也有不少经验和启示。
阅兵仪式:信息量与关注点
从整个专版项目启动开始,如何有针对性地向英国报纸读者提供他们愿意看的新闻,是编辑和记者首先考虑的问题。
此次胜利日阅兵有两大新闻点。第一个是阅兵式本身的程序性报道,包括仪式流程、阅兵方阵信息等。纵观近年来中国国庆阅兵,外媒关注焦点和我们既有交集,也有差异。交集主要在新闻事实本身,关注领导人、阅兵的场面、参阅的武器装备等,都使用了大量现场照片。
例如英国《卫报》的标题是《84%的军事装备此前未公开展出》,美国ABC News的标题是《十余国政要接受阅兵邀请》,《华尔街时报》的标题是《中国将裁军30万》,CNN的标题是《阅兵揭开改变游戏规则的中国导弹和战斗机面纱》。
《泰晤士报》专版的第一版也以此为主要内容,除了对中国抗战进行简介之外,全部是阅兵式的报道。《中国举行阅兵式纪念二战胜利70周年》一文整合了新华社发出的英文通稿,对阅兵方阵和武器有详细的数据和型号,包括能攻击舰船的东风21D、东风26弹道导弹,配备航母的歼15战斗机这些外媒最关注的武器。文字上使用白描陈述,语气平实,信息量大。
第一版还配发了3张图片,分别是习近平和普京、朴槿惠等各国首脑登上天安门城楼、习近平检阅参阅部队和战略导弹方阵通过天安门,也覆盖了外媒关注的焦点。
但是,对于同一新闻事实,外媒和我们却有不同的解读视角。历次中国阅兵前后,不少西方媒体的论点集中在中国展示肌肉、炫耀武力等老调重弹。例如“习主席裁军的表态受到欢迎,但阅兵式向西方提醒中国的力量”(《卫报》),“中国在纪念二战阅兵中展示肌肉”(CNN)。一些相对中立和客观的外媒则从阅兵中解读出中国国力的增强和“积极防御”的国防政策。
纪念二战:讲故事和相关性
那我们该如何向英国读者传达中国在二战中做出重要贡献、发展国防为了维护和平的观点?光喊口号,重复官方表态,没有事实支撑,浓厚的“宣传味儿”会令读者兴味索然。
对外报道的拿手好戏是“讲故事”,把真实的故事用易于接受的方式讲给外国读者。胜利日阅兵的第二个新闻点是纪念二战胜利。只要把二战的故事讲好了,中国和英国都为二战做出重要贡献,中国为了保家卫国、避免再受侵略而发展国防,这对于英国读者而言顺理成章,更容易接受。
然而在二战中,中国和英国的交集并不如和美国、前苏联的交集那么多,不容易找出例如飞虎队、驼峰航线、苏联志愿飞行员等话题。如果泛泛地报道中国在二战中的贡献,或者回顾盟军与轴心国的战争经历,显然对英国读者缺乏吸引力。精心设置与英国相关的选题成为关键。
经过策划和协调,《泰晤士报》专版的后三个版选择了中国远征军在缅甸拯救七千英军、来华援助中国军民的外国人(包括来自当时英国及其殖民地的志愿者)、英国学者点评中国对二战贡献和英国人救助中国二战孤儿四篇文章。这些报道涉及国内和国外,时间从二战跨越到现在,紧扣中国和英国相互支援,共同抗击法西斯的主题。
以第二版的《仁安羌之战——中国远征军拯救七千英军》一文为例。仁安羌大捷是中国在二战中第一次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胜利。中国远征军一个团冒着日军的炮火救出七千名被重重围困的英军,202人牺牲,318人受伤。英王乔治四世和美国总统罗斯福都分别授予中方将士荣誉。中国远征军之后更是成为盟军在缅甸反攻日军的主力,做出了重要贡献。
策划采写这个故事的中国特稿社记者设法采访到了仁安羌大捷中方牺牲的最高军官张琦的外孙女,并拍摄到当时追授给张琦的美国银星勋章。文章从英雄后代悼念祖先开始,回到了二战时仁安羌战斗的现场,其中穿插了美国记者、英国士兵、中方幸存将士等多方记录的战场景象,记录下中国军人不畏牺牲的形象,和中英同仇敌忾的往事。这场尘封于历史中的战斗,也因为有了人的故事而更加生动感人。
新闻的初心:准确与客观
英剧《是,首相》中有过这样一段经典对白:《泰晤士报》的读者是治理这个国家的人,《每日镜报》的读者是认为自己正在治理这个国家的人,《卫报》的读者是认为应该由自己治理国家的人……虽然是笑谈,但也说明《泰晤士报》的读者以英国的精英人群为主。
面对这样的读者群,有充足的信息量、好的策划和故事只是开始。《泰晤士报》负责审核专版的编辑在邮件中说道,他们会按报纸一贯的标准来要求此次专版,并专门请英方的历史学家核实文中涉及二战史实的部分。言外之意,即使新华社是中国国家通讯社,因为是初次合作,对我们的报道水平也仍存疑。特别是中国此次阅兵带有政治涵义,担心我们借此搞宣传。
对方的编辑有这样的疑虑不足为奇,这也是长期以来对外报道面临挑战的一个缩影。破解之道就是做到准确、客观,让对方无可挑剔。
从采访开始,各版面的文章都特别注意事实性准确,反复核对采访对象和其他信源是否一致。尽管如此,一些文章涉及历史事件,由于年代久远、缺少权威记录,或者多方提供信息不一致,一些表述还是受到英方编辑的质疑。
例如,在仁安羌战斗中,英军第七装甲旅到底是全部被日军包围而从包围圈里火力支援中方的救援行动,还是部分被日军包围而包围圈外的部队支援了中方的救援行动?好几名中国远征军老兵的回忆录中,以及中国正规媒体的报道,都倾向于前一种情况。而《泰晤士报》编辑却称他们的历史专家认为是后一种情况。
这个貌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是这篇文章最大的事实分歧。经过查询对比更多中外各方的老兵回忆和战场记录,发现至少英军第七装甲旅的部分卡车没有被日军包围,还把救援的113团士兵运到了前线。我们最后同意了对方的意见,并做了相应的修改。
回想当时采写这篇报道时,因为中方士兵的回忆都没有提到包围圈外有英国的战斗部队,也没有特别提及运兵的英军卡车到底属于哪个部队,所以记者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第七装甲旅被全部包围了。这也更能体现日军的实力,反衬中国军队的英勇。
然而对于英国人而言,这个细节却事关军队荣誉。英军第七装甲旅是英国著名的“沙漠之鼠”功勋部队,在二战的北非战场曾对阵德国,表现突出。在缅甸战场上如果全部被日军包围,靠中国军队解救,就会影响英国军队的荣誉。
这就说明,各方的记者和编辑在报道中,都会受自己感情影响,都难免倾向去采信有利于本国形象的信息。这也要求对外报道尤其要注意准确,要经得起检验。
为了让报道更客观,在搜集素材时就尽量寻找当时各方亲历者的回忆录、出版物和报刊杂志,尤其是英美方面的材料。毕竟在战斗中,只使用某一方的记录会存在夸大或者忽略的风险。上面的第七装甲旅就是例子。
经过大范围搜寻,记者找到了仁安羌大捷后美国《生活》杂志刊登的战地记者杰克·贝尔登的文章原文,里面详细记录了包围圈里的情况和中国远征军为英军解围时的细节。还找到了幸存英军吉拉德·费兹派垂克在近两年回忆当时的视频,以此作为中方提供材料之外的重要来源。
除了文字,版面上还配合了多张反映仁安羌战斗的照片,如中英士兵一起搭乘英军坦克的战地照片,张琦、刘放吾、吉拉德·费兹派垂克的戎装照,英国将军史利姆写给中方113团团长刘放吾的战斗命令的影印件。这些文字和照片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仁安羌战斗的惨烈与中国军人的勇敢。《泰晤士报》编辑对此毫无异议,并评价说:“不同的来源让故事非常可信、生动。”
定制化新闻服务和日常对外报道一样,重在针对性、趣味性和准确客观。《泰晤士报》专版的制作过程,对将来的类似业务提供了参考,也为日常对外报道有所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