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贵人
上地铁前,我往嘴里塞了一颗枣,感觉自己最近有些气血不足,怕缺氧。下地铁时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门口挤的人太多了,我一定不能坐过站,不然要迟到了,就拼了命往门口凑,地铁一停,忽然刮来了一阵飓风,等清醒过来,我已经旋转了几个圈,立在了站台边。地铁轰隆隆开走了,而我,吞进了一颗枣核。
看着铁轨并行的地淹没在面前的坑里,咽了一口唾沫把枣核冲进胃里,愣神两秒,拔腿朝公司跑去,结果跑错了出口,又从地面绕过去,边跑边骂自己智障。
1
很奇怪,我不认识楼梯,尤其是大望路地铁站新光天地出口的这几层。每次上楼梯的时候都险些踩空,要停顿下来好好琢磨一番到底抬右腿还是左腿,心情好的时候嘲笑自己小脑缺陷是上天给的恩赐,心情不好的时候咒骂修台阶的工程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这些残障人士,更多时候没有心情,立马调整姿势朝上跑。
2013年我在新光天地后面的华贸商务楼上班,每天都要经过Prada,下班时被Chanel闪烁的橱窗亮瞎眼,从不停留,只怕赶不上地铁。圣诞节的时候总有情侣在这面墙旁边照相,我嗤之以鼻,心里想他们一定跟我一样,走都不敢走进去。Chanel的橱窗是一颗一颗闪烁的星星,哦,或者钻石,好吧,其实只是灯光而已。有时走过也会停下来抬头看看,星星没有Chanel闪,真的。不知道是不是雾霾的原因,抬头仔细找,也看不到几颗。
2
我不是来北京追梦的。如果你只是想用自己的梦想光明正大地赚钱,那梦想将被置于多么可笑的境地。大城市才不是梦的试金石,钞票如果够华丽,遮住的也不止是你的眼睛。
毕业那年我拿着厚厚的简历在西安找工作,运气不佳,两天未果。心一横,买了一张一星期后去北京的车票,我默念着,如果这星期内找到差不多的,就先呆着。最后面试的是一家化妆品公司,做宣推,公司很漂亮,独占一层,格子间里飘出隐隐约约香水的味道。HR问了很多问题,让我拿笔写了一篇800字的软文。她考量来考量去,捋捋刘海儿推推眼镜,清清嗓子对我说,“没有工作经验,实习期1300,转正后看你成绩。”她站在我面前,眼镜片挺厚,我侧脸望去能看到一圈一圈的度数痕迹,我动动鼻翼,礼貌地点点头,说回去考虑。
“我靠,1300?能不能把我十块钱的简历还给我!”走出公司门我一路骂骂咧咧,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轰隆轰隆,带着一点不屑和满怀的不安,那时候谁知道这是命运之轴滚动出的节奏感。
3
所有的北漂都曾遇到过的几个问题:找工作大海捞针,哪儿哪儿都要人,不知道哪个公司更有钱途;找房子雾里看花,哪儿哪儿都出租,照片和实景比淘宝图片和买家秀差得还远;加班时间长感叹资本剥削,下班时间早却无处可去。
我还好,一开始借住在朋友家里。20楼上好风光,楼下是曾经被大雨淹没过的街道。黄昏时分的夕阳透过落地窗看到过几次,火红火红的晚霞,我和她坐在地板上数猫毛,安慰自己才刚来,总要有个过渡期,死皮赖脸在朋友家里。加班到11点,在公交车站冻得腿抖,只为能将加班报销的那二十元车费收入囊中,第一个月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提示,2099的入账感叹自己还不如1300去给化妆品写软文,在拥挤的公交车中欣喜自己个子够高抓得住最上面那根扶手,被人潮推搡得东倒西歪时,被咸猪手侵扰不知如何声张时,也想委屈地哭一嘴。
后来跟着中介看了无数间房,大多是合租,一家里能住五六户,男女交杂,安慰自己这不过是low版的爱情公寓,大家也一定和睦相处其乐融融。黑车司机把我的行李放在楼下甩手而去,好不容易搬好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出去一趟再回来,推门就看到一个惊喜,一小队蟑螂由大队长带领着匆匆四散逃窜。倒吸一口冷气,一面之缘的室友姑娘看到我吓绿的脸,翻了个白眼,“你怕蟑螂啊?夏天才多呢。”我尴尬笑笑。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住了三天,就差从16楼跳下去。每个人都有一个死穴,昆虫就是我的死穴。不好意思,没能出现励志大逆转,没能长成一个一脚踩死一只还给它写墓志铭的坚强姑娘,我坐在床上大哭一场,赔了违约金,匆匆逃离。
4
一个人又穷困潦倒又孤单寂寞时,容易依赖伴侣。我的男朋友用电动车载着我逃窜在偌大的北京城。他骑车特别狂,在堵车的浩劫里东逃西窜,一开始我怕死,公司给交的住房公积金我还没有取出来花掉,我不能死。后来我不担心了,死是死不了,被电动车摔下来三次,都是他安然无恙而我垂直坠落。
那时候的男朋友是北京人,他不care有多少钱可以花,因为他有房。一个不足40平的屋子,但是位于二环里,这有可能变成传家宝的一笔巨款让他对生活的满足感直线升高。而我每天加班,朝十晚不知,斗转星移间,我认识了很多人,他们够努力,欣欣向荣的氛围影响了我,我开始意识到身边的姑娘真的可以背Prada,逐渐对男朋友的不上进怨气爆棚。
一起挨过穷这种感情基础,要么坚不可摧,要么一触即溃。我就想使劲使劲往前跑,可是你已经安于原地踏步,我催你,你纹丝不动,并在朝夕相处中厌恶我贪得无厌的所谓进取心。
2014刚过完年,我就从二环里不足16平的房间中被扫地出门。刚从家里回来,在父老乡亲面前吹的一顿牛逼直接导致了我的身无分文。我提着行李箱走在北京凌晨的街道上,四面都是钢筋水泥的繁华,但没有我的家。
北漂三年,最怕行李箱的万向轮龇着地面时发出的哗啦声。北京的街上太多人拿着行李箱,浓厚的漂泊感夹杂着尘埃飘在空气里,勉强开了个房,我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抽烟,没哭,苦思冥想自己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抬头一看,四面都是墙,经济间没有窗。
5
我现在住在三环外一点,使劲眺望能看到大裤衩。湿衣服依旧无法被阳光晒干,因为没有阳台。楼上洗衣机溢水从天花板渗下来淹了厨房的微波炉,楼上姑娘的丝袜时常飘到我的窗台。我依旧跟家里人吹牛逼,说自己过着纸醉金迷的都市生活,其实加班到半夜,焦头烂额接家里人电话时却恨不得假装自己在维也纳度假。
但你看,路这么宽,虽然不止你一个人在走,可幸福的终点始终向每个人开放。别人肩挑重担面带笑颜,而你忧心忡忡,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被晒干的衣服。
北京特别大,到现在我也不认识哪儿是哪儿。地铁一不留神就坐反。想起那段坐在地铁地上的日子,我就像个撒娇无路的惯犯。现在回头看,却只剩感谢那重重叠叠的四个小时,让我的阅读量有了质的飞跃,你走过的弯路,从来都不是白走的。
周末我坐在家里晒太阳,围着暖气,一口一个往嘴里塞枣,含着枣核冲舍友嚷嚷,一不小心又吞了一个,赶紧喝了一口手边的奶茶。大望路地铁站的人依旧多,不过走着走着,已经认清了出口,不会再轻易错过。
也许故事没有那么多失意,但柳暗花明的香味依旧最袭人。
北京,让我拥抱你,在晴朗的天气。
(卓不凡荐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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