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张舜徽先生在湖南的学术成就

2015-05-30 16:51周国林孙建伟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抗战时期

周国林 孙建伟

[摘 要] 抗战时期任教湖南蓝田国师的治学经历对张舜徽先生的学术生涯有着重要的影响。张先生得以站在较高的学术平台,跟众多学者交往,获得了同学术界广泛对话、深化学术见解的机会。在蓝田,张先生遍览群籍,结撰名作,积累材料,制定计划,立下了一生治学之规模。张先生在学术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卓著成就,与该时期在湖南的治学经历密不可分。

[关键词] 张舜徽;抗战时期;蓝田国师;壮议轩

[中图分类号] K2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1763(2015)02—0100—05

Abstract: It was extremely important for ZHANG Shunhuis academic career to teach in Lantian Normal College in Hunan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period. Subsequently,Mr. Zhang stood on a higher academic platform, and formed his academic views by having extensive dialogues with many scholars. In Lantian, Mr. Zhang read large collections of books and wrote articles hard.Meanwhile,he accumulated material and made plans for his later works. Mr. Zhangs outstanding achievements in academic research was inseparable from the experiences in Lantian.

Key words:ZHANG Shunhui;the AntiJapanese War period;Lantian Normal College;Zhuangyi Xuan

蓝田国师,创建于1938年,是设立在湖南省安化县蓝田镇的国立师范学院的简称。校舍是“筹安会六君子”之一李燮和老家修建的府第,即李园。蓝田国师环境优美,“院舍在蓝田镇北里许之光明山,冈峦起伏中,横宇林立,前后古木参天,境极清旷。”[1](P4)虽处抗战期间,仍有不少著名学者来这里任教。钱基博是该校招牌性的学者,学校大门和大礼堂的对联、院歌都出自他的手笔。除钱基博外,第一批来该校的教师,还有汪德耀、任诚、钟泰、袁哲、罗睿[2](P114-115)等著名学者。钱钟书也曾来该校任教,《围城》中的“三闾大学”即以蓝田国师为原型。

张先生于1942年9月17日由杨家滩至蓝田国师,开始了其人生至为重要的一站。张先生来该校任教与钱基博、马宗霍二位前辈学者有密切的关系:“无锡钱子泉、衡阳马宗霍两先生主讲国立师范学院,过采虚声,谬加招揽,书问稠叠,令人感奋,适骆绍宾先生亦自辰溪来蓝田,相与怂惥,其议乃定。余自惟拙劣,岂敢抗颜为大学师。既辞不获已,乃强起应之。”[1]P3在蓝田国师期间,张先生居第一院李园东楼,“松竹四合,苍翠异常,”非常怡人。与张先生“洽比而居”的除钱基博先生外,还有阮乐真、曾金佛、吴忠匡等。张先生《八十自叙》中所述的“年过三十,始都讲上庠”[3]P108即指蓝田国师任教之始。蓝田国师相对宽松的工作环境和学术氛围,为张先生潜心学术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一 友朋切磋,壮议振俗,立论学之伟愿

张先生任教蓝田之始,即树立了论学之伟愿,从其新用斋号“壮议轩”可知。1942年11月3日日记:

朝食后,收到徐绍周丈寄来所书“壮议轩”额横幅,书法甚健,当付装池,悬之壁间。余生于辛亥七月,去秋三十已满,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如斯,因取《大戴记》之语,名所居曰壮议轩,以期昕夕省惕,庶几免于无业之讥,非敢高论以忤俗也,实欲诵先正之法言,无违于正,以免俗耳。昔阎潜邱晚而笃学不衰,自扁其居曰老教堂,盖亦有取于《大戴》之义。吾于潜邱,无间然也。今之采于斯以自勖,亦以慕大贤云。[1](P97-98)

张先生所云《大戴礼记》之语,出自《曾子·立事》:“三十四十之间而无艺,即无艺矣;五十而不以善闻矣,七十而无德,虽有微过,亦可以勉矣。其少不讽诵,其壮不论议,其老不教诲,亦可谓无业之人矣。”[4]P75这段话的意思为,人生分为“讽诵”、“论议”以及“教诲”等三个阶段,三十至四十岁之间正值人生之壮年,应该有所“论议”,努力成为“有业之人”。张先生认为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应该在壮年有所论议,在学术上有所作为。任教蓝田是张先生在学术生涯上由“少”而“壮”,由“讽诵”而“论议”的重要转折时期。张先生在蓝田国师时期“壮议”学术,大致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友朋之间,切磋学问。张先生同前辈学人讨论学术相当频繁,其日记中留下了很多这方面的记载。如1942年10月29日,张先生午后到骆绍宾先生家,论议清代经师之利弊,及近人治学之风气,并对其师黄君做出了高度的评价,认为黄君有为人所仰慕者三事,可以矫厉末俗者三事:

盛推其师蕲春黄君高绝不可攀望。综其学诣,为人仰慕者三事。读《说文》、《广韵》烂熟,于均学尤为专门,一也;思理缜密,读书无一字跳脱,二也;文辞雅艳,三也。黄君学术精密,诚如绍宾先生所言,不为溢美。余尝从武昌徐氏假观黄所批校群书,及其往还书札甚多……则其专力致精,常通夜不眠,宜非它人所能及。然余以为此犹黄君之小者,未足以尽之。吾独得其学行之大,可以矫厉末俗者,有三焉:天性醇厚,事嫡母至孝,一也;绝顶聪明,而治学以愚自守,二也;不附和时下风气,卓然有以自立,三也。[1](P88-89)

在蓝田国师期间,张先生同钱基博先生“朝夕相见,谈论欢洽”。张先生在纪念钱基博先生诞生一百周年所作的题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崇高典范》的讲话中忆起其与钱基博先生的交往情况:

记得和钱子泉先生第一次通信的时候,是在一九四一年的春天,那时我刚三十岁,而他已五十多岁了。我在署名的上面自称“后学”,这是应该的。但先生在回信中却说:“后学撝谦,非所克当,获廁友朋,为幸多矣。”我于是发现这位老学者是一个很谦和的人,容易接近。不久,我应国立师范学院之聘,到蓝田任教,与先生朝夕相见,谈论欢洽。时间虽只两年,往还却很稠密。[3](P360)

张先生日记中有多处关于与钱基博先生讲论学术的记载。如在1942年9月25日的日记中,有与钱基博先生讨论“北岳之学”的记载:

钱翁以为北岳之学,由义理以贯典制,推典制以归义理,经经纬史,颇似南宋之永嘉金华学派……与余所见略同。钱翁撰《近代文学史》,未及录北岳。自去岁余赠以《北岳遗书》,读而好之,故能窥其微处。余谈次,又力劝其补入《文学史》,以表章之也。[1](P6-7)

又如在1943年5月3日的日记中,有与钱基博先生讲论《百年来湖南之学风》一书的记载。张先生认为该书“属意可谓盛矣,”同时也从书名和著述义例两个方面,对该书所拟录入人物之去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知其近欲撰《百年来湖南之学风》一书,就湘贤事迹叙述之,藉以作厉士气。所采自罗、曾、左、郭、江、刘、王、李诸公外,益以汤海秋、魏默深、王壬秋、阎季蓉及今人章行严共十五人,但从诸人困心衡虑时论议行事加以阐扬,以为后人处贫贱患难者之鉴。其属意可谓盛矣。惟余以为,既以“学风”名书,则王壮武特于治戎为长,不合入录,与不得已,附之罗山传末可也。章行严至今犹存,以著述义例言,不录见存之人,避标榜也。余举此二者告之,不知其果能听取否也。[1](P421-P422)

除钱基博先生外,张先生同钟泰、马宗霍二位学者论学亦多。在同辈学人中,张先生与董世昌、张汝舟、阮乐真、曾金佛等人亦时常讲论学问。

二是品评时贤,激扬学风。对于当时人的著作,张先生亦能秉持公心,予以评述。如对于梁启超、钱穆二家考论清代三百年学术源流之书,张先生认为梁氏书但叙清初大儒,而未及乾嘉以后;钱书晚出,较为翔实,而漏略亦甚。1942年9月27日,张先生在研读钱穆之书后,对该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其取材广博,采择精当,持论平实,能见其大,指出该书成就远在时下一般著述之上。但同时亦指出该书“可补者实多”:

自余观之,可补者实多。梨洲之下,宜附以邵念鲁,以其为章实斋史学所自出,不可忽也。颜、李之下,宜附以刘继庄、王昆绳,以其羽翼习斋,同归致用,兼举并列,相得益彰。戴东原宜有惠定宇,以其开吴学之先河,足以匹敌东原,不当在东原下……章实斋之前,宜有翁覃溪,救敝之言如合符契,岂容偏废?曾涤生之下,宜取刘霞仙与罗罗山并举,义理之言刘氏所发尤多,实为湘学后劲,自船山以来未之有也。此特就其显见者言之,至其它必待充实者尤多。[1](P12-13)

张先生不苟时俗,不附会时议,对于其时已经形成风气的学术观点,亦敢于大胆发表意见,提出不同的看法。在1943年4月13日日记中,张先生指出孔氏有维系人心、济补刑政之功用,对废孔之说加以驳斥:

夫孔子生于周末,去今二千四百余年,其所论说容有宜于古而不适于今者,且人事日新,文明日进,而谓吾华立国之道求之孔氏而足,是固拘虚之见也。虽然,立国于大地,必有其所以维系人心于不敝者。孔氏于既往二千年中为天下纲纪,足以济刑政之所不及者实大且多。今欲有所革易,自必先立一新伦理之中心思想,而后可譬诸窭人之子。今渐富矣,恶夫茅茨采椽之陋,必别营峻宇彫墙而后可徙也……故言废孔可也,废孔而不别图树立伦理之中心思想不可也。[1](P370-371)

紧接着,他又指出“孝”为先民教民之本,与华夏之存亡息息相关,并以邓禹之举为例,对非孝之说予以驳斥:

若夫善事父母之为孝,先民以为教民之本。吾华夏历数千年而见灭于异族者,亦赖有此耳。其与乎邦族存亡之故盖有二焉:一曰人才之消长系于此也……二曰国民忠愤之思必基于此也……昔余读《后汉书》,深服邓禹初入长安,遽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其智虑为不可及。有此一举而天下归仁,胜于临之以兵,施之以政万万也。呜呼,此岂敢为异论高言之书生所能梦见哉![1](P371-373)

对非孝废孔之说的驳斥,体现了张先生的真知灼见,及独立、冷静地思考学术、学风的理性态度。

二 遍览群籍,如克名城,成学术之宏基

蓝田国师“略无尘俗之扰”的环境给张先生潜心读书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张先生在教学工作之余,遍览群籍,为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张先生的读书方法很值得我们学习,其特点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敢于读大部头的书,制定计划,日有定程。张先生恪守“攻书如克名城”的古训,对于经史要籍,立志要遍搜尽读。张先生读书有自己的计划,计划一旦制定,就会严格执行。以其在蓝田国师时读《宋史》和宋人、清人文集为例:

其一,以一年之力,尽心以治《宋史》。1942年10月6日日记:

今税驾此邦,略无尘俗之扰,爱日以学,期竟前功。所宜汲汲从事者,其《宋史》乎?余近来思研寻宋学精蕴,尤非通知其史事不可,期以一年之力,尽心以治之。[1](P39)

次日,张先生即往图书馆借阅宋代史书。1942年10月21日,张先生发愤以归熙甫之言自厉,定读《宋史》以为日课:

自明日起,定读《宋史》为日课,虽百忙亦不可间断。昔归熙甫深于此书,钻研不替,集中有《宋史论赞》一卷,每言“人患《宋史》多,我正患其少”,此通人之言也。余治此书,当昕夕奉斯言以自厉。[1](P61)

据张先生晚年“至一九四四年,当吾三十三岁时,全史校毕”[16]之语,可见宋史以下诸史,正是张先生任教蓝田国师时校读完毕的,张先生严格地执行了自己的读书日程。

其二,以十年涉猎,遍读宋人、清人文集。1942年9月29日日记:

暇思清代学术,其耑悉自宋人开之……由此言之,有清一代之学莫不渊源于宋。今欲穷清儒之根株,必先明宋学之流别。余自今以往,当取宋清两代之书纵心力读之。期以十年涉猎,庶几免于一孔之讥矣。计余此时已读清名家集,不过三十余家;宋名家集,不过十数家……弇陋已甚,安可不自勉耶?”[1](P20-21)

1942年10月28日日记中亦有“宋元两代博通之人极多,余必求其文集而遍读之”之语。《清人文集别录》的结撰,正是其纵心力以读文集的最好证明。

二是善于将读书、思考和写作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张先生的日记中,有大量的阅读文集后所作的要点摘录及评说的记载。如1942年11月25日日记中摘录了魏了翁文集中的论“文”之语,并指出其“议论通达,实获我心”:

魏鹤山论文之言曰:“仰观俯察,而日月之代明,星辰之罗布,山川之流峙,草木之生息,凡物之相错而粲然不可紊者,皆文也。近取诸身,而君臣之仁敬、父子之慈孝、兄弟之友恭、夫妇之好合、朋友之信睦,凡天理之自然而非人所得为者,皆文也……”议论通达,实获我心。吾平昔持此论久矣,而古人已先言之。士生今日,阅览不可不博也。[1](P162-164)

1942年10月23日的日记中,张先生在读完陆陇其《三鱼堂文集》、《外集》之后,对陆陇其之学进行了评价:

陆清献之学,专宗朱子,排斥陆、王甚力。论学大旨,具于《学术辨》三篇(《文集》卷二)。它若《答嘉善李子乔书》、《上汤潜庵先生书》、《答同年臧介子书》、《答秦定叟书》(《文集》卷五)诸篇,亦大有关系。观其论阳明处,未免过苛。然俌弱扶微之思,固足尚也。《四库提要》称其学问深醇,操履纯正,此八字盖足以尽之……吾观清献论太极理气,虑犹涉乎超玄,未足以喻诸中下之资。其教诲学子,平易正直,而可循者则有在矣。[1](P66-68)

张先生日记中所作的摘录和评说,既是材料的积累,也是其学术观点的总结。张先生很多重要的学术著作都能从日记中找到材料或思想渊源。如《清人文集别录》中关于陆陇其《三鱼堂文集》、《外集》的观点与日记中所述非常相近:

为学专宗朱子,排斥陆王甚力。论学大旨,具见是集卷二《学术辨》三篇。其次若卷五《答嘉善李子乔书》、《上汤潜庵先生书》、《答同年臧介子书》、《答秦定叟书》诸篇亦大有关系……由其论学定于一尊,自不免举一而废百。言论所至,又不第诋斥陆王而已。[6](P54-55)

三是乐于读书,以读书为人生最大的乐事。张先生读书非常勤勉,“每日凌晨三时辄醒,醒则披衣即起,不稍沾恋。行之毕生,受益至大。起床后,整顿衣被几案,迨盥漱毕,而后伏案观书。”[7](P216)几十年如一日,寝馈于群籍之中,人不胜其苦,张先生但觉其乐。1943年1月12日日记中有关“劳”、“愚”的一段话颇能道出张先生读书所达到的境界:

近来读书甚勤,不觉疲惫,而领悟亦日进。从知以劳自养,则精神愈用愈出;以愚自处,则聪明愈用愈灵。能守此劳愚二字以终吾身,必无不成之事。勉之而已。[1](P288)

在张先生的日记中,常能体会到其读书时得意忘言的愉悦心情。1942年11月3日日记:

如言鹿有粗义,鹿裘乃裘之粗者,非以鹿皮为裘也。鹿车乃车之粗者,非以鹿驾车也。《吕氏春秋·贵生篇》颜阖鹿布之衣,犹言粗布之衣也。此解真谛,得未曾有。一语道破,积惑顿消,快慰之至。”[1](P98)

1943年3月16日的日记中有“得此一言,冰解的破,欢欣鼓舞,得未曾有”[1](P331)之语;1943年3月18日的日记中有“偶悟及此,无任豫悦”[1](P335)之语;1942年10月28日的日记中,有梦见关中大儒李颙的记载,梦境与读书相连,与所景慕之先贤“精诚与通,亦可喜也。”[1](P87)此中真趣,实难与外人道。

三 结撰名作,广植根基,开一代之学派

在蓝田国师任教时期,张先生伏案著述,其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完成了校雠名作《广校雠略》的写作。《广校雠略》是一部推衍郑樵《校雠略》思想的著作。从其日记推测,《广校雠略》的撰写应始于1943年上半年,完稿当为年底。张先生在《三十五年来我是怎样把教学和科研结合在一起的》一文中对《广校雠略》有详细的介绍:

当我在三十二岁(一九四三年)的时候,便开始《广校雠略》的撰述,首先谈到“校雠学”名义及封域,然后因论立题,分为古代著述体例、标题、作者姓字标题、补题作者姓字、援引古书标题、序书体例、注书流别、书籍传布、书籍散亡、簿录体例、部类分合诸论。这是有关介绍古书情况的部分。继之以书籍必须校勘、校书非易事、校书方法、清代校勘家得失诸论。这是有关阐述怎样校书的部分。再继之以审定伪书、搜辑佚书诸论,而以汉、唐、宋、清学术论结尾,共一百篇。这是我讲授校雠学的最早著作。[3](P583)

《广校雠略》是张先生在蓝田国师任教期间,在学术上所取得的标志性成果,是张先生的开山之作。该书是他三十岁之前的治学小结,也是他一生著述的起点。1958年,他提起此书时,指出书中的某些内容,“仍不失为愚者千虑之一得”:

十五年前,我写过一部《广校雠略》(有壮议轩自刊本),是推广郑樵《通志·校雠略》的体例而写作的。主要谈到了学术流别、著述体例、以及目录、校勘、辨伪、辑佚等多方面的问题。当时是用文言文写的,因论立题,各相统摄,共一百篇。现在看起来,其中有些内容,仍不失为愚者千虑之一得。[8](P210)

可见张先生对《广校雠略》一书亦是颇为重视和满意的。作为《广校雠略》的附录,《毛诗故训传释例》亦完成于该时期。

二是完成了《清儒粹语》等资料长编的纂辑工作。张先生在撰写学术著作之前,很注重资料的收集和纂辑,以为其学术立论提供材料支持。如张先生欲撰《清儒通义》,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先进行材料的“博求”和“周采”工作,完成了《清儒粹语》、《清儒识大编》的编纂,并计划另纂《清儒著述叙录》,以为《清儒通义》的撰写做准备。1942年12月31日日记:

余年来搜辑清儒论学之文,分令及门手录者积百数十篇,今日付书肆,分装成三厚册,命之曰《清儒识大编》,此后犹当博求而周采之,以充斯篇帙也。自去秋发愿欲撰《清儒通义》,自惧才力不足以任此,姑先为长编,以俟异日写定可也。凡吾所录《清儒粹语》及此《识大编》,皆《通义》之底本。此外犹思纂《清儒著述叙录》,以甄录有清一代之书,苟能成此三种以当长编,庶几《通义》可涉笔矣。[1](P249)

三是完成了《郑雅》的纂辑以及《两戴礼记札疏》、《逸周书》校释等著述。张先生旧有写定“九雅”的计划,《郑雅》为其中的一种。所谓《郑雅》,即“纂郑氏《礼注》、《诗笺》及佚注之辑存者”[31]而成之书。张先生在六七年前已开始了《郑雅》的编纂,并已完成部分工作,但一直因“分心它业”而迁延未成。1942年10月30日日记:

余尝持论以为,考辨群经名物,必以郑氏为宗,而取贾、孔之说疏明之,浩然欲撰《郑雅》一书。《礼注》、《诗笺》综录略定,既已写为《三礼郑注义类》、《诗笺义类》二种,臧之箧衍六七年矣。惟诸经佚注未及排比。频岁奔走四方,恒以郑氏佚书自随,思乘暇隙竟此全功,率以分心它业,不克专意于斯,坐视无成,良足叹息。[1](P90)

1943年3月17日日记中说:“余尝发愿欲篹《郑雅》,久而无成,近乃矢志为之。”[1](P331)这大致上是张先生集中精力纂辑《郑雅》之始,整个《郑雅》的定稿工作,用了约四个月的时间。《郑雅》经过了张先生细致的剪裁,已非一般的资料汇编可比。《郑雅》一书,后来成为张先生《郑学丛著》中的一种,是他最为珍视的一部分。

1942年12月7日日记中有“自今日起,校《逸周书》”[1](P185)之语;1942年12月30日有“《逸周书》初校毕”[1](P247)之语。从该日日记的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张先生为校释《逸周书》所费功夫之大:“此书旧多脱误,不可卒读。自卢文弨、丁宗洛、王念孙、洪颐煊、庄葆琛、朱右曾、何秋涛、徐时栋、陈逢衡、朱骏声、俞樾诸家相继考校,残书阙简渐复可观。”[1](P247)其校释成果在四年后又重加整理,写成《周书小笺》,于40年后,编入《旧学辑存》。收入《旧学辑存》中的《两戴礼记札疏》亦完稿于该时期。

张先生的治学范围非常广阔,著述颇丰。张先生后期的一些重要著作,如《清人文集别录》、《中华人民通史》、《说文解字约注》、《清儒学记》以及《经传诸子语选》、《周秦诸子政论类要》等,皆能从蓝田时期找到其渊源。在蓝田国师任教期间,张先生壮议学术,遍览群籍,著书立说,并制定规划,积累材料,为以后进一步的学术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钱基博先生曾预言张先生“异日必享盛名,足以自开学派。”[1](P729)张先生在学术研究方面所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就,在历史文献学学科建设上的开创性贡献,与他任教蓝田时期的治学经历密不可分。

[参 考 文 献]

[1] 张舜徽.张舜徽壮议轩日记[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2] 李洪岩.钱钟书与近代学人[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3] 张舜徽.讱庵学术讲论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4] (清)王聘珍撰.王文锦 点校.大戴礼记解诂[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 张舜徽.旧学辑存·叙目[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6] 张舜徽.清人文集别录[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7] 张舜徽.爱晚庐随笔[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8] 张舜徽.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序言[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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