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记得回家的路

夏浅兮

从小到大，我就是村里人的焦点。不是因为我多优秀，而是因为我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妈妈。我的童年是在小伙伴们的冷嘲热讽中度过的，他们说，我长大后会和我妈妈一样，所以不和我在一起玩。

记忆中，妈妈无论何时总是傻傻地笑。听爷爷说，妈妈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因为20年前受了刺激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我一直很好奇，妈妈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每当我问起爸爸，他总是闪烁其词。我看得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他们不愿意让我知道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妈妈整天痴痴傻傻的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操持起了家务。而爸爸为了给妈妈治病，也四处奔波，才四十多岁的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我经常看到爸爸在暗处偷偷掉眼泪，我知道他是心疼妈妈。或许，他的心里承受的是我无法想象的。

媽妈经常趁我们不注意，便偷偷地跑出去。我和爸爸也经常从村头到村尾地寻她。有好几次都看见妈妈坐在村头那棵杏树下，眼神呆滞，又好像在期待着些什么。爸爸总会心疼地对妈妈说：“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我不知道妈妈等的是谁，也不知道爸爸口中的他又是谁。但我看得出妈妈对于那个他充满了想念，我总在想妈妈的病是不是和他有关呢？

由于妈妈的缘故，村里的小朋友平时都不和我一起玩耍。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捧着故事书，读给妈妈听。我不知道她到底听懂了多少，总之每当我读完的时候，她总是笑呵呵地说“好听”。看着妈妈的样子，我多希望她能好起来，而我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听妈妈给我讲故事。虽然妈妈平时傻傻的，但这么多年她一直保持着一种习惯，就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爸爸帮她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荀。如果有一点乱了，她就嗷嗷直叫。我在一边总是哈哈大笑，妈妈比我还爱美呢。妈妈年轻的时候的确是美丽的，我看过一张陈旧的老照片。照片上妈妈穿着黑色的大衣，长发及腰，温婉贤淑，眼神如水，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那一天，我高高兴兴赶回家，因为考试得了第一。我想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可是当我回到家四处也没有找到妈妈，于是给爸爸打电话。我们首先来到了村口那棵杏树下，可是妈妈也不在那里。这次我们真的着急了，天已经黑了她会去哪里呢？平时她也常常跑出去，但从来没有这么久没有找到她。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我害怕她会发生什么，这一刻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她。

终于，在村里小学大门口发现妈妈。直见她满脸是伤，手也破了皮，身边站满了村里的人。我听到他们议论纷纷，一个大叔告诉我们，妈妈经常来这里，也不知在等什么。学生一放学，她就发了疯一样见到谁就喊：“果儿，妈妈来接你放学了。”今天她拉着一个村里的小男孩就要走，恰好被男孩的父亲看到了，就发生了撕扯。妈妈对别人动了手，结果就造成现在的局面。爸爸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赶紧给别人道歉，还给男孩的父亲两百块钱作为赔礼。我们把无助的妈妈拉了回去，她一路呢喃，说是那明明就是她的果儿。

这一次，爸爸终于告诉了我20年前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那时候22岁的妈妈生了一个男孩，叫果儿。重男轻女的奶奶更是把妈妈看成掌中宝，彻底改变了对妈妈的态度。可是，果儿长到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没有将病洽好，那时妈妈刚好怀了我。仅仅三岁的果儿是死在妈妈的怀里的，这一突来的病故彻底击倒了妈妈。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她却一直以为果儿并没有死，所以经常跑到学校门口和村口去等他。爸爸还告诉我，妈妈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很多小伙子喜欢她，可是她却唯独选择了老实本分的爸爸，结婚后他们的感情也特别好。爸爸对妈妈比以前还要好，特别是果儿离开后，他更是感到愧疚，因为妈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听完这一切，看着眼前憔悴的妈妈，我早已泣不成声。我只能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告诉她，她还有我这个女儿会一直在她身边。

从那次妈妈被打伤后，我和爸爸就商量着在妈妈的颈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家里的住址和电话。而奇怪的是，妈妈从那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而我能做得只有更加努力地学习，我希望有一天能靠自己撑起这个家，担起爸爸肩上的重任。

终于，我如愿考上了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天，我激动得泪流满面。上天，对我还是公平的。爸爸高兴地在村里摆了两天的宴席，而妈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却一直有着笑容。也许这样就足够了，总有一天我会让妈妈去大医院治好她的病。

大学是离家六个小时的城市，这意味着我再也不能每天放学陪在妈妈的身边了。临走的那天，我居然看到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由于路程比较远，我只能两个月回家一次，平时也只能通通电话问好家里。爸爸说我走后妈变得更加少言，有时还会突然喊我的名字。原来妈妈在心里有我的，我一直以为她不记得我的。我在电话里告诉她，等段时间就去看她。她总是只有两个字，回来，回来。

两个月后我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去，带着期待的心情。从小到大，我没有离家这么久。思乡的心情变得更加急切，而且我用省下来的生活费为妈妈买了一件红色的大衣。我在心里无数次想着她穿上衣服的样子一定是美丽极了，就像20年前照片上的她。由于想给妈妈一个惊喜，我并没有告诉爸爸我回来了。可是当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妈妈一个人坐在村口，寒冷的冬天她却只穿了很单薄的衣服。她看到我后，激动地蹦了起来。我拉着她早已冻得冰凉的手，此时我多想将所有的温度都给她，多想告诉她，在学校的日子我也深深地思念着她。

回到家后，我为妈妈穿上了买好的衣服。她高兴得直拍手，像一个孩子过年穿上新衣服一样。爸爸也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你妈妈还是那么爱美！”我搂着妈妈对爸爸说：“妈妈当然美，不然你闺女我怎么那么美呢！”乐得妈妈也在一边笑了。

很快就到了我回学校的日子，走的那天我没有告诉妈妈就偷偷去了村口等最早的那班车，我是那么害怕离别，怕看到妈妈不舍的眼神。可是因为突然下雨，班车迟来了整整一小时。没有带伞的我，只能找地方准备躲雨。大雨中我看到一个身影在雨中奔跑，很像妈妈。我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家里到村口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可是当浑身透湿的妈妈跑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真的是妈妈。她的手里拿着一把伞，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红色大衣，头发和衣服都完全湿透了。原来她是来给我送伞的！我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伞，才发现她手心流血了，一定是她跑得急在路上摔跤了。

这一天我决定延迟一天去学校，陪她一起回家，我要带她将这条从村口到家的路完完整整地走一遍，因为我怕她有一天会记不住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