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华
那日午后,按响重症监护室的门铃,保洁大姐探出头来,说,还不到探视时间。
急急跟她解釋,医生电话通知过来的,祖母不大好,我们接她走。
哦,别着急。大姐依旧半掩着门,人年纪大了,都会有这一天。想来,在这样的病室工作,对死亡,她已是司空见惯。
麻烦喊一下医生啊,是9床的家属。我焦急请求。
好的,好的。大姐温和答应着,却依然不曾完全开门容我进去,又忽然神情庄重地同我说,姑娘,要记住啊,一定要告诉老人,信耶稣,上天堂。一定要说,只要老人还有一点意识,就要告诉她,她只要听到就可以了……
大姐!我几乎要哭出来,胡乱应着,我知道我知道……
她终于打开门,稍等啊姑娘,我这就去喊医生。她边朝里面跑边回头,别忘了啊姑娘,真的有天堂和地狱的,你一定要跟老人说,她只要听见了,点点头,就进天堂了……声音远去,却不曾消逝,余音纠缠在耳边,挥之不去……
我只觉天地混沌,几分钟前,医生告知奶奶不行了,兴许不撤呼吸机,还能撑到回家。我纠结着重重痛苦,咬牙做最后的坚持——带祖母回家。
和家人抬了祖母上救护车前,保洁大姐追出来,姑娘,记得要说啊……
我并未回头看她一眼,只跳上车握住祖母已经明显冰冷的手,心如刀割。
一个小时的车程,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感觉时间的煎熬,感觉魂飞魄散。回到家中撤去呼吸机,几分钟后,祖母离开。神情,却是意外地安详,纵然之前半年时间,年逾八旬的她已被病痛磨折得形销骨立。
那一刻,她的安详让我那么清楚地感觉到,是了,她一定是去了天堂,那个没有痛苦疾患、那个鲜花盛开的地方。
于是我仰起头来,轻轻说,上帝,谢谢你,带我最爱的人回家。
然后,我无端想起那个保洁大姐一再对我说的话,可是我并没有遵从她的恳请,没有在祖母去世前告诉她,信上帝,进天堂。可我很确信,祖母去了天堂。我很确信,只有去了天堂,才会有那么安详的面容,安详得如同静静睡去,甚至依稀带着欢喜的微笑。而我们,我和祖母,还有我的家人,形式上我们是不信上帝的,确切说,我们不是基督教徒。
我们是那样的家庭——祖父军人出身,半生戎马生涯;祖母是教师,受过高等教育。他们皆是正直、良善之人。年轻的时候,他们把身份交给自己的信仰,故此人生数年,他们遵循着做人的良知,谨慎生活,与人为善。
我受家庭影响,是无神论者,信奉祖父母说过的话:信良心就好。
但这些年,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佛教徒或基督徒,他们在家中供奉佛祖,或者定期虔诚地去做礼拜。他们在所有寺院供奉香火,或在飞机上默诵《圣经》……他们皆如是说,真的是有天堂地狱的,信者入天堂,否则下地狱。
他们也会在充斥着悲伤气息的病房里诵读《圣经》,那么虔诚充满渴望,希望唤醒更多迷途羔羊。有心情糟糕的病人会烦躁轰他们离开,甚至发脾气。祖母却从来都是沉默倾听,之后,她会说,佛也好,耶稣也好,只要劝人向善,都是好的。我知晓她的话,善良是好的,无论以哪种形式信奉。
故此,祖母并不加入其中,以某种形式,却极其尊重所有的教徒,尊重他们因这样的信仰而明善恶、知是非。而就算真的有上帝,我也愿意相信,上帝是公正的,无论我们是否信奉他,他都会宽容大度地引领这世间的烟火男女,度入没有疾苦的天堂。至少,他会善恶有别,会庇护一切善良的人,不管我们是否为他的教徒。
如此,他才称得上是上帝。
而我真的很喜欢这样一句话:上帝在云端,早已铺排好流年。
所以,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在这一世,早已用我们的言行和心性拿到了门票——通往天堂,抑或地狱。编辑 / 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