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蒲宁的艺术人生

2015-05-30 10:48付美艳
世界文化 2015年3期
关键词:耶夫爱情作家

付美艳

俄罗斯文学中如果没有蒲宁,它将黯然失色,它将失去彩虹般耀眼的光辉,失去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的光辉。

——高尔基

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1870-1953)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俄罗斯作家,他的文学活动包括诗歌创作、小说创作和文学翻译,在每一个领域都堪称杰出。他以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洞察生活,深刻地思考和反映真实的现实,同时继承并拓展了俄罗斯文化的优秀传统,他的作品不仅享誉俄罗斯,而且也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1999年在莫斯科大学举办的“俄罗斯文学回顾与展望”国际研讨会上,俄罗斯学术界提出了21世纪最具研究价值的五位作家名单,他们分别是蒲宁、纳博科夫、索尔仁尼琴、勃洛克、布尔加科夫。从蒲宁名列榜首足以看出人们对作家及其作品的喜爱,足见时间对其价值的充分肯定。

生命的历程

1870年10月10日,蒲宁出生于俄罗斯奥廖尔省沃罗涅日一个古老的贵族之家。这是一个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家族,曾经为俄罗斯民族奉献了多位杰出人物:如被卡拉姆津誉为“俄罗斯的萨福”的优秀女诗人安彼蒲宁娜、被普希金奉为老师的俄罗斯浪漫主义文学大师瓦安茹科夫斯基等。蒲宁家族历代均有人在御前担任高官要职,然而到了蒲宁父亲一代,它已破败不堪。尽管是生长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蒲宁仍深受贵族文化的熏陶,一生珍视自己的贵族身份。

蒲宁对遗传深信不疑,他确信自己从父母那里继承了成为一个作家所必需的品性。蒲宁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贵族,生活闲散,性格急躁,且个性极强,“是一个像天上飞的乌儿一样无忧无虑的人”。父亲对逻辑的痛恨、冲动、傲慢、直率与尖刻等在蒲宁的身上都留有痕迹。作家的母亲出身名门,性格温柔随和,多愁善感。她受过良好的教育,酷爱普希金、茹科夫斯基等人的诗歌和俄罗斯民间传说,作家童年时期的读书兴趣深受母亲影响。蒲宁自己认为,他从母亲那里继承的是她的忧郁、感伤、对世界强烈的感受力和对宗教近乎意醉神迷的诗意理解。

蒲宁很早便会阅读,孩提时就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刻的洞察力。在11岁之前,蒲宁均在家接受教育,家庭教师拉马什科夫负责教授他外语、音乐、绘画等知识,在其艺术熏陶下,蒲宁自幼便养成了用画家的眼光观察世界,用音乐家的耳朵捕捉大自然的天籁之音。1881年,11岁的蒲宁被送进叶列茨中学,然而学校刻板的教育令内心充满幻想的小万尼亚(蒲宁的昵称)痛苦万分,成绩每况愈下。四年后,由于家里交不起学费,蒲宁被学校开除。在已获得高等学历的哥哥尤里的帮助下,蒲宁修完了中学的全部课程。尤里具有良好的文学修养,在他的影响下,蒲宁的文学趣味逐渐变得高雅而精致。虽未接受完整的贵族教育,蒲宁却接受了良好的艺术品味培养,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蒲宁19岁时,由于父亲的不善经营,家里赖以栖居的最后一处房屋都未保住,全家人已经沦落到“几天没有面包”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蒲宁只得告别父母,外出谋生。他先后在奥廖尔、哈尔科夫、波尔塔瓦等地做过报社校对员、采访员、图书馆馆员等,尝尽了一个贫苦青年在社会上面临的种种艰辛和屈辱。

或许,能给年轻的作家些许安慰的只有他在奥廖尔信报社结识的那个姑娘——瓦尔瓦拉弗拉基米罗芙娜帕申科。然而,最刻骨铭心的初恋带给作家的却是终其一生的痛苦。帕申科的父母根本不同意让女儿嫁给这个一无所有的青年,年轻的恋人在勉勉强强维持了几年来往之后最终以分手告终,帕申科与蒲宁的朋友比比科夫私奔并结婚。四年后,蒲宁向一位侨居俄国的希腊革命者的小女儿安娜尼古拉耶夫娜察克尼求婚,但是婚姻并没有维持很久,他们唯一的儿子也不幸夭折。1906年,蒲宁与最后一任妻子薇拉尼古拉耶夫娜穆罗姆彩娃相识。蒲宁无法接受與认同1917年的两次俄国革命,于1920年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俄罗斯。在艰难的流亡岁月中,忠实、善良的妻子穆罗姆彩娃始终陪伴在蒲宁身边,照顾他直到作家逝世。

贵族出身,却成长于家族的破败凄楚之中;初恋美好,却痛失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恋人;婚姻失败,且亲历一生中唯一爱子的死亡;爱国赤诚,却至死未能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这一切,都使艺术大师蒲宁的一生增添了某种痛苦、感伤的色彩。

创作的艺术

当天生的禀性和周围的环境等诸多因素相融合,文学创作的种子便开始萌芽。生活的艰辛仿佛压根儿就没有让蒲宁面对痛苦的选择。正如作家自己所言,“我是在不知不觉中当上作家的,当上得那么早,通常只有‘命中注定非做什么职业的人才会如此。”

蒲宁的第一次笔头创作完成于8岁,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作家认为自己同屠格涅夫一样,“生来便是一个诗人”,正是从写诗开始了自己的创作活动。蒲宁于青少年时期写了大量模仿普希金、莱蒙托夫的诗篇。1887年,他的诗歌《在C.Sl纳德松的墓前》刊登在圣彼得堡插图周报《祖国》上,从而正式登上了俄罗斯文学的舞台。

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俄国诗坛上,蒲宁的地位是相当独特的。他在一片“反传统”的呼声中维护并继承了俄罗斯古典文学的优秀传统。与此同时,他又并非简单重复俄国诗坛“黄金时代”所取得的成果,而是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推陈出新,极大地发挥了传统诗歌的创造潜力。1891年,蒲宁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1901年因诗集《落叶》获得俄罗斯科学院普希金奖。蒲宁的诗歌作品始终保持着古典式的完美形式,题材遵循了“自然写景——哲理抒怀——自然写景与哲理抒怀有机融合”的发展轨道,技巧经过“白描——明喻——隐喻”的演变,最终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

虽然诗歌在蒲宁的创作中占据重要地位,然而真正使他蜚声文坛的是其小说。蒲宁的小说创作以中短篇为主,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是其自传性作品《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就社会——哲学视野而言,蒲宁的小说明显比他的诗歌开阔。他描写黑暗、贫穷、落后的乡村,探索俄罗斯人民独特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灵魂。中篇小说《乡村> (1910) -经问世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在这篇水说中,蒲宁以冷静、客观、令人震惊的笔调展示了俄国农村在物质和文化上贫困衰败的面貌,无情地揭露了俄罗斯民族性格中的种种痼疾以及随之而来的可怕的精神赤贫。

最后一部短篇小说集《幽暗的林荫小径》(1944)是一部“爱之书”,被称为“爱情的百科全书”。值得一提的是,它是俄罗斯文学中唯一一部所有篇目均以爱情为主题的作品集。蒲宁作品中的爱情与死亡经常交织在一起:亨利被醋意大发的奥地利情人枪殺(《亨利》)、鲁霞被短剑刺死(《鲁霞》)、娜塔莉因早产而死(《娜塔莉》)……在蒲宁的笔下,永恒的幸福是不可能的,它始终与死亡的阴影相伴相随,其作品中主人公的爱情有着某种不可认知的、与生俱来的和无法实现的东西。作家经历了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爱情的痛失、第一次婚姻的破裂、一生中唯一爱子的夭折,这一切在他的性格和心理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成为他终生选取爱情与死亡作为创作主题的重要原因。

然而,尽管爱情是杯苦酒,它依然是人性中最美好、最永恒的存在。在蒲宁看来,“世界上没有不幸的爱情”,只要爱过就是幸福的。《幽暗的林荫小径》中女主人的话点明了作家的创作初衷:“每个人的青春都会过去,而爱情是另外一回事;一切都会被遗忘,而爱情是另外一回事。”死亡战胜不了爱情,不管结局如何,作为“永恒之美”的爱情对曾经相爱的恋人、对整个人类都具有重要意义,它能够使相爱的个体和整个人类怀揣着对美的希望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奋步前行!

诺奖的问鼎

1933年,流亡中的蒲宁完成了长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的创作,并且由于“一种能再现俄罗斯典型性格的既追求真实又技艺精湛的天赋”而获得了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获得此殊荣的第一个俄罗斯人。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通常被看作蒲宁的自传性作品,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后一部贵族作家的自传体小说。蒲宁十分珍视自己的贵族血统,对自己的贵族家族十分自豪,早在1900年的短篇小说《安东诺夫卡苹果》中,作家便对往昔充满诗意的贵族庄园生活进行了追忆和缅怀。

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蒲宁成功地把自己的一生容纳在一个水晶魔球中。小说最重要的部分是它的第五部,蒲宁与帕申科的那段充满酸甜苦辣的恋情成为此部分的基础,帕申科是小说中丽卡的原型。小说的第五部分主要表现了主人公阿廖沙阿尔谢尼耶夫与丽卡之间的爱情悲剧: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恋人经过艰难的抉择之后终于生活在一起,然而,由于现实中的种种困难,丽卡最后不得不离开了阿廖沙,回到自己父亲的身边。两人分开后不久,丽卡便与世长辞。

尽管小说中也掺入了不少的虚构成分,如:阿廖沙与丽卡相恋时的年龄比蒲宁与帕申科相恋时大四岁,丽卡离开阿廖沙不久便辞世,而帕申科与蒲宁分开后,继续活了20年……然而,蒲宁与帕申科的恋情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得到了最充分的再现。正如蒲宁的妻子薇拉所言,“阿廖沙阿尔谢尼耶夫的感情同蒲宁对帕申科的感情合了拍。”

蒲宁对自己的一生和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生活在长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做了深刻的思考和全面的概括。小说浓缩了蒲宁后期创作中难以割合的各种主题:生与死、爱情、迷人故乡的大自然、童年和少年的回忆、作家的义务和使命等等。从艺术手法而言,抒情与叙事的有机结合、时空的不断交替、注重表现人物的内心感受,是此部长篇小说的突出特色。

流亡的岁月

蒲宁于1920年离开俄罗斯,流亡国外,最终侨居于法国巴黎。流亡的三十多年间,蒲宁一直过着清贫、深入简出的写作生活。他将清贫看作是一个真正作家应有的生活方式。他说:“我一直打心眼里害怕富有的生活,追逐这种生活,维持这种生活,会把一个人的精力耗尽。这种生活的阔绰及卑下激起我的憎恨。”蒲宁把大部分诺贝尔奖金捐赠给了陷于贫困处境的俄国侨民,其中包括当时已贫病交加的俄国作家库普林,这对于后者不啻为雪中送炭。

1939年9月,德国入侵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此时的蒲宁已经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对世界命运的忧患、对祖国命运的关注、对生命即将终结的痛苦思考使作家生命的最后阶段充满了悲剧色彩。1940年6月,法国北部沦陷,蒲宁一家困居在南方的小城格拉斯。尽管生活异常艰难,但作家依然坚持写作,并密切关注战争的进程,特别是苏德战场的形势。当著名的俄国作家梅列日科夫斯基在广播中将希特勒比作救星的时候,蒲宁却断然拒绝了德军许以优厚报酬为其办报的邀请,他还冒着生命危险,勇敢地保护了许多苏军战俘。

身处异国,蒲宁始终心向祖国,“我是一个非常俄罗斯的人,这一点从未改变过。”战争中,对祖国的关切和思念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蒲宁在日记中写道:“若是活到战争结束,就一定回俄罗斯去!……俄罗斯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热爱它是我们的道义。”

侨民时期,蒲宁依然笔耕不辍,创作出大量优秀的作品。《旧金山来的先生》《刈草者》《米佳的爱情》《上帝树》《幽暗的林荫小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等都创作于这一时期。值得一提的是,作家该时期的创作几乎全部涉及俄罗斯、俄罗斯人民、俄罗斯大自然。流亡期间,蒲宁不仅坚持用俄语写作,把俄罗斯优秀传统文学的特点发扬光大,还积极参与巴黎的侨民活动并创办了《复兴》报,为俄罗斯文化在异国的保存和传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蒲宁在自己的文章中曾引用过他喜爱的波斯诗人萨迪的诗句:“一生用于洞察世界之美,并在身后留下自己的精魂,这样的生活是何等美好!”诗句中的人生也是对他自己一生的精辟总结。1953年11月8日,蒲宁在法国巴黎的寓所中辞世,享年8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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