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这世上的很多事向来无法得到解释,比如,唐朝人民永远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一个女人的裙裾下。贞观十一年,在领头太监的带领下,女孩们轻移莲步穿过玄武门,走向那个在她们心中神圣无比的皇宫。那个叫武曌的女子眼波流转,好奇地打量着新的容身之所,不想却换来为首太监的一声呵斥。此时没有人会想得到,这个娇美的年轻女子日后会刷新历史,成为纵横驰骋于李唐朝堂上的女皇。本想着俘获帝王心,不料却在短短数月便被弃如弊履。难以承欢太宗榻前,便探入太子心底。
这破釜沉舟的一局也许是武媚娘这一生中玩得最漂亮的一次。此后的种种,定当是由此滋生。后宫向来是斗智斗勇的罹难之所。多少女子在高墙深院中孤苦一生,直至最后一刻方才悔不当初。可武曌,从一开始,她便是肩负着重振武家的重担踏入宫门。面对人君的宠爱,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是谁,感业寺削发为尼的磨炼,让她的心性比寻常女子坚韧了不止千百倍。
她不仅要帝王的宠爱,她更多的是要凭借帝王之手一日日滋养自己的实力。她武媚娘这一生,要么帝王宠爱、万人景仰,要么成为后宫中若干白骨中的一堆。她深知,不管结局如何,这人活一趟,必须活得出彩。她注视着眼前的大好江山,野心在高宗日益增添的宠爱中初露端倪。这条路艰辛有余,残忍有余。可她是个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
她以常人无法企及的耐心和信心走到了最后。若说一开始的她还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那么后来,她的一颗心无疑被自己冰冻,在走向权欲的道路上,她深知感情只会桎梏自己的理性,多少不成功便成仁的遗憾只因了这感情二字。时光不仅会打磨容颜,更会打磨心性。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只要她还有感情,就不会没有软肋。而因了这份软肋,一个女人时常得面对切肤削骨之痛,终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承受得起这份日复一日的煎熬的。多少年了,这个女人撑起李唐的一壁江山,苦心经营也好,筹谋独守也罢,终归使黎民所安,人心定向。长安城的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着他们伟大的女皇,眼里有质疑,有羡慕,有不屑,但更多的,是敬畏。没有人知道,十五年的称帝生涯,十五年的孤独。
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长安宫殿里,已是入夜。精雕细琢的宫殿敛去了白日里震慑天下的寒威,在夜色中褪却华裳。女皇卸了妆的面容尽是残花枯树之景,只是一双凤眼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她思量着自己一生的种种经历,定不似寻常妇人。她想,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得到的多些还是失去的更多些,从最初的天真凛冽一步步走到满腹心计的宫妇,多少次险些丧命他人之手,又多少次铲除异己血染双手。似乎很多年了,她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常常从梦中挣扎呼叫着醒来,却只听见门外守夜太监入睡的鼾声,伸手,床榻旁竟是无论如何再也寻觅不到一丝温暖。她那个软弱的丈夫,过早地抛给了她一切的重担,留着满城宫殿与她为伴,可她偏是个权欲极强的人,兀自操控起李唐的命脉。只能独享她的一个又一个饱满而悲凉的深夜。女皇不由得嘴角边泛起一起悲戚的笑意,给自己掖了掖被角,打算假寐会儿,帘外却传来婉儿的轻唤声,“皇上,该早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