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祥涛
是一场雪率先抵达了我的心灵。
之前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感知,连温暖的土地也随之睡去,整个乡村都安静了下来。
早晨,我看到雪,就急切地走出房门,来到室外,白茫茫的村庄就在眼前。那雪足有一尺多厚,且通透、酣畅、淋漓、光芒四射,目光所及之处,万物皆空,唯有银白色的雪笼罩一切。
我把目光放开了去,欣赏、好奇、求知都在。
东边的竹林大部分都被雪压弯了腰,即使是站着的,也像是着了新装。那些竹枝上、竹叶上、竹节上,落满了雪,乍一看上去,叶上的雪像花,开出了绒绒的模样,我没敢伸手去碰它,既是怕弄疼了叶子,也是怕破坏了它们正在做的梦。
此时,我倒是想起了在这里的麻雀,昨天还在竹林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麻雀,如今,却没了踪影,好像是麻雀都在自家的屋檐下藏结实了,因为没有粮食、没有草虫,甚至没有玩耍的必要,就懒得出来吱声。
那么,那些鸡、鸭、鹅、羊、牛,还有肥美肥美的猪呢?它们的声音和身影都躲到哪里去了?原本小叔是让我来扯猪腿的(当地民俗,就是请吃杀年猪),谁知道赶上了这场大雪。我想,或许它们都想睡个懒觉,让紧张的生活变得散漫一些。不过我相信羊会显得很惊奇,它会想为什么外面的世界比我的毛还要洁白呢?至于牛,会是处事不惊的,它咀嚼生活的经验告诉它,有些东西需要耐心品味,而有些需仔细琢磨。
对面的浅山、瓦屋、牛栏,都着了银装素裹,像是童话世界的样子,分不清哪些是人在居住,哪些是动物在居住。好在山是分清了,因为那些梯状的茶园,把一个偌大的雪场分成步步高的形状,可那些错落有致的梯田,以及沟、渠,都没了棱角,没了分界线,一切都变得和睦与友善。
右上方的大塘,已成为一个雪池了,那可是儿时冬日的雪天里,小伙伴们的一处游乐场。雪花、雪团、雪毽子的飞舞及冰上行走,让整个冬天都生动许多、热闹许多。然而,眼前只有厚厚的瑞雪,就连那泄洪用的出水口都积满了雪,看上去雪像是在慰藉,也像是想抹平池塘口创伤似的,让一切都成为过去,一切都成为记忆。
门前的小溪已经结冰,上面铺满了雪,不知是否是溪水的源头冻住,还是水已在冰的下面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蝈蝈、蛐蛐、水巴虫、九香虫之类,喜欢早起的小动物们都被雪封在了下面。
最有意思的是,村头那棵古老的乌桕树,虽然昔日的辉煌与荣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雪地拥抱,但看上去却有另一番神韵。远处看,似太极仙翁在晨练;近处看,像城市公园里的过山车,正摇着孩子们那玲珑剔透的梦想。
我敢说,这场雪是十年难遇的那种,体现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特点。也可能是雪嫌城市太热闹,只想图个清静,结果,一股脑儿把雪花都洒向了乡村。
接受和容纳雪的乡村,变得更加的厚重与干净,当天上没有了飞禽,地上没有了走兽的时候,灰蒙蒙的天地间只有我在与雪对视。此时,感觉到心里像是放下了许多东西似的,随之就坦然了很多、干净了很多,直到我的目光里出现了淡蓝色的炊烟为止。
不知何时起,谁家的早炊开始了,细烟在雪的上空袅绕起来。烟很淡、很细,是盘旋着上升的,不久就消失在空中。那情景,像水中鱼儿高兴时吐出的气泡,也像雪地里,雪人手中飘摇起的丝巾。
是三只鸟把我的目光牵到那棵柿树上去的,至今我都没有想起那鸟叫什么名字,只看出它们灰白的身上,有着红或是黄的绒毛。它们上下攀爬、跳跃、寻找,没有看出它们要离开的意思。此刻我就仔细地打量着这棵老柿树来,柿树的叶子早已脱光,有趣的是树上的柿子还在,虽然不多,虽然都已干瘪,但还是像小灯笼一样在树上挂着。可能这就是吸引鸟们注意的地方,也可能是它们在那儿故意玩耍,不过,不一会儿,它们就站在树枝上瞭望。
等我刚把目光挪开,一下子就看到了有两位学生,走在他们上学的路上。那位稍大一些的同学,紧紧地拉着年龄小一些的学生,身后都背着书包,脖子上还系有红领巾。他们手拉着手,相互搀扶,很困难地向前行走着。
这时天上又下起了雪,但不大,是漫不经心、絮状飞舞的那种。那一刻,我没有再看别的,也没有分散注意力,依然是看着两位学生远去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冬日的这个早晨,身体虽然有些寒意,可心里却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