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风吹的声音

吖葱

独自站在阳台上，闭着双眼细听初冬的风轻拂而过的声音，竟不觉泪湿眼底，一大滴泪水唐突地滑下，滴落在我放在墙沿的手背上，碎成晶莹的花。

从初中离家在外读书开始，每次接到你的电话或是打电话给你，我总是笑嘻嘻地在电话里诉说着快乐的事，然后听你放心地在电话另一头开心地笑，却在每次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不自觉地落泪。

耳边的清风像个说书的人，低声叙起有关于你的片段。

01

你说，幼儿园只是托儿所，没用处。所以当邻居家的小孩都背着小书包在幼儿园里拿小红花的时候，我跟着哥哥妹妹还有弟弟在菜园里的土地上摸滚打爬，每天都把自己玩成小叫花子才肯回家。每次我们犯了错，你也只是责怪而不忍动手。只是，有时你也会被激怒。那天晚上我跟妹妹吵架，两个人从床上打到床下，惨败的我灰溜溜地跑出家门，当时你跟客人在喝茶，并未发现我出去了。小小的我瑟缩在屋后那堆高高垒起的砖头后面抹眼泪，倔强地不肯自己回家。

很久之后，我从砖缝里看到你从我身边急急地经过，在菜园里来回寻找，不住地喊我的小名。夜晚冷冷的风穿过砖缝抵达我耳边发出声响，夹杂着你焦急的声音。最终我被你揪了出来。你牵着我回家，关上门就拿衣架抽我。我号啕着闪躲，始终没能挣脱你拉着我的手。

那是你唯一一次揍我。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让你担心了。

02

2002年9月1日。我背着被婶婶上幼儿园的女儿丢弃的书包，独自走在人潮里。

开学第一天，大街上大都是别人的父母牵着他们的小孩一派欢欣地往学校走，而我像落单的蚂蚁独自沿着街道行走，泪眼模糊。

几天前你带我去学校报到是要我认路的，所以开学那天出门前你对我说：“今天自己去学校，认得路吗？”我咧开嘴笑着点头，其实我只是大概记得路线而已，可是我知道，你要努力赚我和哥哥“高昂”的学费，所以我不能奢求你像其他父母一样每天送我上下学，我愿从一开始在你面前便是坚强独立的样子。

有一天上午突然下大雨。放学的时候，带了伞的同学追逐着跑出教室，几个人笑闹着玩水;没有带伞的小伙伴也陆续被家长接走。偌大的教室里剩我一个人安静地等待着你。许久不见你来，我背起书包冲进雨幕。

豆大的雨点在我脸上胡乱拍打，耳旁的风吹过的时候我听见你熟悉的声音，我在某家店的屋檐下看见马路边上骑着单车撑着伞的你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喊我的小名。我扬起手笑着喊你：“爸……”然后向着你跑去。

你把雨伞遮到我头顶的天空，用厚实的手掌抹掉我满脸的雨水。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紧紧抓着你的衣服。雨水敲打伞面的啪啪声掩盖了我低低的絮语，迅疾吹过的风声也带走了一路上你说的话。

03

小学升初中的大考中，我以全镇第二十名的成绩考上那所全封闭式的寄宿学校。

第一天去报到时，你帮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宿舍，放下行李后你看着我说：“那我就回去了，你自己要多注意点。”

我依然笑得很灿烂并不住地点头：“嗯嗯嗯。”

第一学期放假前一个星期回家，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去MG中学了，你停下手里的农活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了？”

我嘟囔着说我不喜欢学校压抑的环境，不喜欢那些用鼻孔看人的富家千金，不喜欢那些人吃完饭不轻声放好餐盘偏要离得老远就直接把餐具丢进桶里，最后我说，我不想每个学期交那么多学费生活费。

你听出来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你说：“傻气，钱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我安然地在MG中学度过三年的时间。我从没跟你说起，每次回家看到你在夏天的中午顶着烈日在菜园里浇水时我有多难受，每个冬日破晓前，我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听见你开门出去干活的声音我有多内疚。

04

高中我去了另一个小镇上学，你依旧帮我提行李。那天，你站在宿舍门口把行李放下后还是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笑着说：“好，你先回家吧。拜拜。”

那天在宿舍收拾完后，我帮着其他舍友的父母一起收拾，收获了每个人大大的笑脸。

后来有一天宿舍大扫除，舍友们都提起，她们回家时父母都说起我，莹的爸爸甚至对她说：“这个女孩子值得你交往。”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人最后能成为那么交心的朋友，她爸爸的那句话是重要的原因。我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她们不爽地说着叔叔阿姨如何拿我跟她们对比，一边哈哈笑着更卖力地刷厕所。

谢谢你，让我成为这样的一个我。

05

来上大学的前几天，我忙着订车票，在看报纸的你多次叮嘱我帮你订一张，我嘿嘿笑着看你，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我要出发的那天早上你在菜园里忙，我像以往每次要回学校时那样跑到你跟前跟你说：“爸，我要走了。“

你也停下手里的农活抬起头：“好，搭车要小心。”

在等车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说：“你在MG中学那里等车是吗？”

“是啊，我跟同学在一起。”

“我现在过去找你哈。”

“不用不用，车快来了。”我赶忙找理由拒绝。

“我过来了，就这样就这样。”你挂断电话。

我远远地看见你坐在摩托车上对着我笑，我咧开嘴笑着向你招手。

聊了很久，车还没来，我开始催你：“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自己走。”

你转过头看公路，“这么早回去干吗，我还想跟你一起去学校呢。”

我退到你的身后跟同学说话时，看见风拂动你的头发，染黑过多次的发丝又渐渐斑白了。终究，我还是心酸地发现，当我在提起你的年龄竟要用花甲这个词语时，我对时光的残忍有多么的无能为力。

车来的时候，同在等车的人搬着行李蜂拥而上，你提起我笨重的行李箱挤进人群里，我背着书包提着行李袋跟在你身后，看到你的头不小心撞到了车身，那一刻我有多埋怨自己。

我找了靠窗的位子，向窗外张望着寻找你的身影。你骑着摩托车停在窗外，仰头对我说着什么，窗缝里的风声很低可是隔着玻璃我依然听不见你说的话。

我忍着泪水对着你做口型说：“快回家吧。”

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跟我去学校，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每次都送我到宿舍然后放心地跟我说：“那就这样，我先回家了。”可是，这一次，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孤单地回家。所以，对不起，爸爸。

车启动的时候我擦干眼泪，转过头对你露出大大的笑脸，挥着手跟你说：“拜拜。”

记忆的绳索拉得很长，待我收起时，脸上的泪水已被柔风拂干。耳旁轻风低语，我答应你，下一次给你打电话，我一定不哭。

嫣嫣：想起了我读大学的时候，爸妈一行人一起送我去学校，把我安顿好后，我一个留在校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哭了。我想转过身径直走远不肯回头看我的他们，眼睛里也一定全是眼泪。虽然我们家离学校只有三十分钟的路程……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