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吉佐和子的历史题材小说中的女性人物

刘钟鸣　曾妍

摘要 有吉佐和子是日本著名现实主义女性作家。她的作品题材广泛、思考深刻，内容大多与女性命运相关。本文以《微笑的赤猪子》《出云的阿国》《华冈青洲的妻子》三部历史题材小说为例，通过对有吉佐和子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创作主题的分析，探讨作者对女性命运、女性的现代价值、艺术论等观点和思考。

关键词：有吉佐和子 历史题材 女性人物 女性价值

有吉佐和子（1931-1984）是日本战后著名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女性作家。她的作品题材从历史、古典艺能到现代社会问题，涉猎广泛，笔触细腻，思考深刻，吸引了文坛和读者的广泛关注，创作了很多畅销作品。创作视野狭窄是很多日本女性作家的通病，大多数日本女性作家作品的主题总是围绕婚姻、恋爱、性爱等内容展开，很少把目光投向大题材、大事件。从创作题材这个角度来看，有吉佐和子是日本女性作家中创作视角最为开阔的，她的作品涉及复合污染、种族歧视、社会养老保障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有吉在儿童时期便跟随父母在外国生活，曾在美国、中近东、中国等国家地区旅游，丰富的经历让她在创作时，有更开阔的视角来看待问题。作者创作了很多如《地歌》《切颈》《墨》《人形净琉璃》以日本的传统工艺、古典艺能为题材的作品，还有如《纪之川》《香华》《助左卫门四代记》等以纪州为舞台的历史小说，以及被称为国际小说的《非色》《我不会忘记》，社会问题小说的《恍惚的人》等作品。幼年时在美国和印度尼西亚生活的经历，使得有吉对日本的保守的、古典的传统美更加敏感。

有吉佐和子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创作了很多关于以女性命运为主题的作品。本文以《出云的阿国》《微笑的赤猪子》《华冈青洲的妻子》三部历史题材小说为例，通过对有吉佐和子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创作主题的分析，探讨作者对女性命运、女性的现代价值、艺术论等观点和思考。

一

《微笑的赤猪子》于1957年发表在《文学界》上，是有吉佐和子26岁时创作的早期作品。虽然是有吉的早期作品，但作品中的坚强的女主人公赤猪子被认为是《纪之川》（1959）、《华冈青洲的妻子》、《恍惚的人》等之后创作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雏形，或者说是代表。

《微笑的赤猪子》是以《古事记》中雄略天皇和赤猪子的古事为蓝本改编而成。《古事记》中关于天皇和赤猪子的故事是这样记录的，出游的雄略天皇对河边偶遇的16岁少女赤猪子说：你不要和别的男子交往，等你长大后我和你结婚。赤猪子为了这个约定独守空房等了80年，却没有等来天皇。年老消瘦的赤猪子虽然并不指望天皇还惦记着自己，但为了让天皇知道自己的心志，便拿了很多的礼物来到皇宫献上。但是天皇已经不记得赤猪子，当赤猪子把当年的约定告诉天皇后，天皇感到很吃惊，也很可怜赤猪子，虽然想把赤猪子纳入后宫，却又嫌弃她太老了，只作了一首歌送给赤猪子了事。故事的结尾，面对天皇的凉薄，赤猪子只能泪洒衣襟空手而归。有吉笔下的赤猪子没有泪洒衣襟，而是听了天皇的歌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赤猪子用微笑展示了一个女性的独立和坚强。《古事记》作为日本现存最早的历史和文学作品，是以男性的价值观和立场编纂而成的。有吉的作品则被认为是对男权世界的挑战，展现了一个现代女性对日本传统文学作品的全新阐释。

作品中，赤猪子对忘记了自己的天皇说：如果有能让我动心的男子，我也不打算拒绝。可是一个接一个出现的男子总是有不能接受的地方。当我想委曲求全嫁给他们的时候，就会想起天皇的话，这样，拜您所赐，我没有被这些并不真心爱我的人所玷污。从对话可以看出，有吉塑造的女主人公并不是因为爱慕天皇而终身不嫁，天皇的承诺给了赤猪子生活的理想和动力，使得自己不被沒有真心的男子所侵犯。而年老的天皇在赤猪子看来，和那些无聊的没有真心的男子并没有区别。

《古事记》中的赤猪子在期待和悲伤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而有吉笔下的赤猪子得知自己过去的80年都是无意义的之后，反而感觉到了轻松。可以看出，有吉笔下的女主人公坚强、独立而且高傲。赤猪子去见天皇是为了表达感谢，正因为有了天皇的承诺，自己可以不被玷污，从而独立的生活，并从此得到真正的解放和自由。赤猪子最后的微笑表明了一个女性所具有的独立和坚强，并通过微笑展现自己获得新生的快乐。

二

《出云的阿国》是有吉从1967年到1969年，历时三年完成的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小说主人公的原型阿国是日本历史上唯一的女性歌舞伎艺术家，并被传说为日本歌舞伎的创始人。有吉以艺术家阿国为中心，融入了历史背景、自己的艺术论，创作了这篇现实主义小说。阿国的追求是可以跳舞到死的那一天，为此不论出现什么样的人或事她都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阿国的爱人三九郎为了金钱和权力跳舞，但阿国跳舞的目的只是单纯喜欢和想让观众们陶醉，两人因追求不同而产生分歧。但阿国传神的表演却得到一致的好评并受到广泛关注，得“天下一”的称号。阿国“天下一”的称号从京都到东京，最后到故乡出云无人不知，但她最终孤独地在山中死去。

有吉在《出云的阿国》中以阿国为中心，从多个角度，塑造了和阿国相似的、相对照的很多个人物形象。加贺是阿国的表妹，长得漂亮舞又跳得好，但却不引人瞩目。加贺为了心爱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跳舞回到了家乡，但在丈夫去世后，年仅20岁就出家了。和加贺不同，阿国把歌舞伎看做是一生的追求，坚持绝对不回故乡。在小说的第三十七章，两人相隔21年重逢，阿国依旧年轻，加贺却已经是个老妇人了。阿国毕生没有放弃对艺术的追求所以能够永葆青春，没有梦想的加贺却衰老成一个老妇人。在有吉的艺术论中，年轻是艺术家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加贺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登场，保证了小说的连贯性。

在作品中登场的老婆婆们，代表和阿国的生活方式相对立的观点。在出云照顾过国的婆婆，至死都没有离开过故乡，和“像浮在空中一般”不停跳舞的阿国相比，是两个世界的人。在大阪游行的人群中，喝醉的阿国不禁想到：把我养大并教育我的婆婆总是说不要做歌舞伎，可我好像真的很喜欢跳舞。守口的婆婆批评阿国说：唱歌跳舞的像什么样子。靠歌舞伎来挣钱不是女人该干的事情。两位婆对歌舞伎的态度是相同的。但对阿国来说，跳舞唱歌是她的生命，而面对如婆婆们一样的世俗的非难，则是她终身必须面对的问题。历史传说中的阿国七八十岁去世。在有吉的笔下，阿国没有衰老，年级轻轻便去世了，她的死正是对老婆婆们的反抗，也是歌舞伎创始人最好的结局。

通过这些鲜活、充满个性的女性形象，有吉塑造了一个艺术至上，蔑视权力、不被爱情所束缚的独立自由的女性歌舞伎艺术家形象。由此，可以看出，有吉的艺术观点：对于艺术家而言，年轻活力和对艺术的执着是不可缺少的；艺术和身份阶级无关，日常生活中同样有艺术存在；最重要的是，艺术家应当和观众一起陶醉于艺术之中，享受创作艺术的快乐。

三

《华冈青洲的妻子》是有吉于1966年发表的历史题材小说。华冈青洲是世界上第一个进行全身麻醉手术的医生。但小说的主人公并不是华冈，而是他的妻子加慧和母亲于继。关于华冈的历史记载都是以男性为主线，有吉则以围绕华冈的女性们为主角，描写了她们不同的命运，以及婚姻对女性的影响。

华冈的母亲于继是富农的女儿，年轻时以美貌著称，本应该“嫁入有权势的豪门度过一生”，但却因皮肤病的影响不得已嫁给了并不富裕的医生世家。小说的主人公是加慧，小说的主线即为婆媳两人的对立。作品中的于继是美丽聪慧的，“无论是乳母、加慧、还是加慧的母親，还是任何人都觉得她像菩萨一样”。华冈的妻子加慧和于继一样，出身富人之家，本也应该嫁入有钱有势的人家或是嫁给藩主做侧室，但却因为加慧从8岁时起就仰慕于继的美貌和才华，才嫁入华冈家为妻。如米山正信指出的：于继成为了加慧的自我理想。最初嫁入华冈家的3年里，由于青洲在大阪读书，加慧和于继的关系是和睦的。“让加慧感到开心的是，于继很满意她这个勤劳的儿媳，还和别人赞美她”。由此可见，加慧是很希望得到于继的赞美的。面对加慧的成长，于继也感到欣慰。但是，青洲回家后，两个人的关系发生逆转性的改变。于继担心青洲回家后，加慧如果再生下男孩，就会取代她一家之主的地位，因此开始处处排挤加慧。面对婆婆态度的突然转变，加慧认为“丈夫的母亲是妻子的敌人，于继想要独占青洲”，两人的和睦关系自此结束，转变为女人间的战争。加慧的生活重心由婆婆转向了丈夫，并在帮助青洲工作的过程中，体验到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婆媳之间的战争逐渐升级，最后发展到两个人争相成为青洲的医学实验对象。最终，加慧由于大量服用麻醉剂导致失明。失明的加慧最终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两个女人以争夺青洲的爱为形式，不惜以牺牲性命为代价成为青洲的实验对象。婆媳两人争夺的与其说是青洲的爱，不如说是家中女主人的地位。有吉佐和子塑造了两个在男权社会下，逐渐失去自我，走向迷茫的悲剧性的女性形象。在作品的结尾，加慧虽然诞下男孩儿，取得了家中女主人的宝座，但失明的她最终在家中无闻地死去。有吉在这部作品中，形象地塑造了两个为男权社会所牺牲的女性形象。

四

有吉佐和子在自传提到：虽然家族的传承一直为人们所赞美，但是这种形式也是在不断地出现裂痕。我一直没有逃避而在默默地见证这一历史的发展。但是，我不想再陶醉于这种传统的家族的美丽，而是想加入破坏它的一方。《华冈青洲的妻子》是有吉离婚后创作的第一部作品，从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对传统的家庭观、女性价值的思索。在有吉看来，女性为了独立必须要有自己的价值，只有不能独立的女性才把自己封闭在家庭生活之中。从她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不愿为婚姻、爱情所捆绑，把小说创作视为第一价值的人生追求。有吉佐和子去世之后，日本著名小说家、评论家桥本治评价她作品的基调说：“一名女性可以如此不被约束的活着是非常值得赞美的”，肯定了有吉追求女性的自由，不被男性所束缚的独立自主的作品思想。

有吉创作的历史题材小说，除了塑造了性格丰满的女性人物形象，还融入了历史背景，使作品成为了规模宏大的历史小说。其作品描写了作品背景的社会状况、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的生活，如藩主、宫廷女官、爱妾、商人、武士、地主等。在作品中体现了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下层社会的人民所受的经济、政治上的压迫，生活的悲苦。因此，有吉佐和子的作品，有着不同于一般女性作家的世界观和更高的视角。

参考文献：

[1] 梁安玉：《有吉佐和子「笑う赤猪子」論―現代の女性の眼からみた「古事記」》，《上智大学論文集》，1992年版。

[2] 有吉佐和子：《笑う赤猪子》，《文学界》，1957年版。

[3] 有吉佐和子：《出雲の阿国》，中央公社公論，2002年版。

[4] 有吉佐和子：《華岡青洲の妻》，《新潮文庫》，1970年版。

[5] 米山正信：《文学作品に学ぶ心の秘密》，《誠信書房》，1985年版。

[6] Simone de Beauvoir：《第二の性》，《新潮文庫》，1997年版。

[7] 松本健一：《作者の自伝》，日本図書センター，2000年版。

[8] 橋本治：《人生、見せ場づくり》，《潮》，1984年版。

（刘钟鸣，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长春理工大学外语学院讲师；曾妍，长春工业大学外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