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的关系:文献评述与研究展望

2015-05-30 10:48孔凡斌许正松黄思明
鄱阳湖学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环境污染污染物污染

孔凡斌 许正松 黄思明

[摘 要]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关系的研究,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大致可分为增长极限说、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EKC)以及对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的质疑三个发展阶段。由于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具有强烈的政策含义,一经提出就成为了研究热点。现有的文献不仅对倒U型EKC曲线的形成原因进行了充分研究,且随着研究的推进,对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的争论和质疑也越来越多,这主要集中在EKC模型的有效性、EKC曲线形状的非唯一性、国际贸易是否带来污染转移、FDI的环境效应以及EKC曲线转折点(turning point)出现的时间等方面,存在着相互对立的研究结论。与此同时,国内学者以我国为研究对象进行了大量的实证分析,并提出了很多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多数文献认为,不存在适合所有污染物的EKC曲线,环境政策和技术创新对于改善环境意义重大。因此,关于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的动态模型研究还有很大的完善空间,将计量方法运用于污染排放与经济增长关系的分析仍将是研究热点之一。

[关键字]经济增长;环境污染;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污染转移;环境规制

[中图分类号]F062.2;X19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5)03-0005-21

[作者简介]孔凡斌(1967— ),男,江西九江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江西财经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主要从事生态经济、资源与环境经济和农林经济研究(江西南昌 330077);许正松(1972— ),男,安徽寿县人,皖西学院副教授,江西财经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生态经济理论与政策、资源与环境经济学研究;黄思明(1984— ),女,江西南昌人,江西财经大学讲师,江西财经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财税理论与政策研究(江西南昌 330032)。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我国大湖流域综合开发新模式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以鄱阳湖生态经济区建设为例”(12&ZD213)、2014年度江西财经大学研究生创新专项资金项目“经济发展与承接产业转移的环境效应研究——基于江西省的实证分析”(YC2014-B058)、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承接产业转移背景下安徽产业转型升级的研究”(AHSKF11-12D343)与江西财经大学协同创新中心2015年招标课题资助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conomic Growth and Environment: Literature Review and Future Research Prospects

By: Kong Fanbin, Xu Zhengsong & Huang Siming

Abstract: The issues of economic growth and environment have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namely, “The Limit to Growth”, the hypothesis of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EKC), and the debate of the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 hypothesis. The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 hypothesis became a research hotspot when it was first proposed because of its forceful policy implications. The current literature fully investigates the causes of the formation of the converse U type of the EKC, and with further research, there have been more and more debates on the EKC, which mainly focus on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EKC model, the nonuniqueness of EKC shape, the environmental effects of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FDI, and the timing of turning point of the EKC curve. As a result, there appear many contradicted conclusions. Meanwhile, domestic scholars have done a lot of positive?analysis of pollutants in China and put forward a lot of policy suggestions. Most of the study results come to the same conclusion that the EKC is not fit for all pollutants and environmental policies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re significant for improving environmental quality. Therefore, it is still a long way for us to research the dynamic models of the economic growth and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The recently developed econometric methods which have been applied to analyze pollutants will continue to be one of the research hotspots in the coming years.

Key words: economic growth; environmental quality; The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 pollution diversion;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一、前言

自然环境是经济增长的基础,它提供了经济活动所需的直接和间接投入,同时作为接收器,又吸收和消化着生产和消费所带来的环境污染,而环境污染被视为经济增长的副产品。人类社会是否可以在现有的资源约束条件下,或者虽然破坏了自然环境但无需修复治理的情况下获得永久性的经济增长?稳定的收入增长与环境质量之间是什么关系?在可持续的经济高速增长目标与良好的环境质量之间是否存在着均衡?以上问题自产生之日起就引起了广泛、激烈的争论,直到今天争论也没有减弱的趋势。虽然经历了几十年深入的研究,但学术界对这些问题的见解依然没有达成共识,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的关系仍然是研究的热点问题。

按照时间顺序,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之间关系的探讨大致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即增长极限说、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the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 EKC)以及对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的质疑。随着研究的推进,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关系的复杂性逐渐展现,各种研究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二、从增长极限说到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

(一)增长极限说

在Meadows、Ehrlich和Holdren等学者看来,生产和消费需要大量的能源和物质投入,同时会产生大量的废物副产品①。随着产出的增加,人们的收入会持续增长,但自然资源消耗的增加、废弃物的积累以及污染物的集聚将会超过生物圈的承受能力,导致环境质量的恶化和人类福祉的下降。不仅如此,资源的消耗和减少最终会给经济活动本身带来无法消除的伤害。为了保护环境,也为了保护经济活动本身不受伤害,经济增长需要放缓,世界必须过渡到稳定的经济状态。20世纪70年代初,罗马俱乐部在《增长的极限》中就提到:“产业革命以来的传统的工业化道路,已经导致全球性的人口激增、资源短缺、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经济增长将受到自然资源的制约而不能长期持续,为了达到保护环境的目的,必须人为降低经济增长速度至零增长。”②增长极限说对产业革命以来的经济增长模式提出了严厉的警告,但由于受到统计数据的限制,这一结论一直没有得到实证分析的有力支持。

直到20世纪80年代,主流观点还认为,虽然有一些环保技术可以选择利用,但随着经济活动规模的持续扩大,环境将不断恶化。该观点可以由Ehrlich和Holdren所提出的IPAT模型来表示①。IPAT公式是一个用以评估环境压力的著名公式,即:

Environmental impact(I)=Population(P)*Affluence(A)*Technology(T).

该公式表明,影响环境的因素是人口总数(Population)、人均收入(或国内生产总值,Affluence)与技术水平(以单位产出的污染物排放量表示,Technology),以及三个因素相互间的作用。一般认为,人口总数和人均收入将随着经济增长持续增加,而技术水平则是唯一一个可以收缩的变量。这里的技术包括了收集废料的新方法,有效降低资源消耗率的再循环技术,以及更好的产品设计等。技术变量收缩得越小,经济增长的环境压力就越小,这意味着技术是所有积极环境政策的核心。

(二)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

20世纪80年代发展起来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认为,经济增长并不会必然损害环境,事实上,减少贫困对保护环境而言必不可少②。然而,可持续发展理论与增长极限论并非完全对立,增长极限论在强调经济增长存在极限的同时,提出的“全球均衡状态”概念,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认为是可持续发展理论的重要来源之一。

在进行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可能对环境带来潜在影响的开创性研究中,Grossman和Krueger提出了环境库兹涅茨曲线(EKC)的概念,该概念与可持续发展理念相一致。当时环保主义者担心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会导致墨西哥的环境恶化。Grossman和Krueger利用全球环境监测系统(GEMS)提供的烟尘和悬浮颗粒物(SPM)的数据,实证分析了世界上很多城市的环境污染水平和人均收入之间的关系。分析结果表明,当一个国家达到墨西哥当时的人均收入水平时,污染物的浓度将达到峰值。因此,Grossman和Krueger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与人们的担心相反,经济增长会改善墨西哥的环境质量而非使其恶化。”③Panayotou借用1955年Simon Kuznets所提出的收入不均等程度随着经济增长先加剧后减弱的倒U型关系,首次将环境与人均收入间的关系定义为环境库兹涅茨曲线(EKC),如图1所示④。这一关于环境污染指标与人均收入之间关系的假说认为,在经济增长的早期,污染排放增加,环境质量下降;而当人均收入超过某一水平时(选择不同的污染物指标,该人均收入水平区别很大),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关系的趋势会发生逆转,于是在高收入水平下,经济增长会带来环境的改善。

环境库兹涅茨曲线(EKC)为人所熟知还有赖于世界银行发布的《1992年世界发展报告》和Shafik的研究。Shafik提出,经济活动规模的扩大会不可避免地恶化环境的观点是建立在技术和环境治理投资不变的基础之上;而随着收入的增加,人们对环境质量有着更高的要求,可供投资的资源也随人均收入的增加而越来越多,两者共同的作用会导致环保措施的采纳①。有学者如Beckerman更加态度鲜明地认为,高收入与环境保护措施采纳之间的强相关性表明,虽然经济增长在早期阶段会导致环境的恶化,但对绝大多数国家来说,改善环境的最佳也可能是唯一的途径,就是变得富有②。甚至环境规制措施在降低经济增速的同时也降低了环境质量。

三、EKC曲线形成原因的解释

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提出后,关于其形成原因的探讨不断深入,研究结论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规模效应、结构效应与技术效应

在EKC形成原因的多种解释中,将经济增长对环境的影响分解为规模效应(scale effects)、结构效应(composition effects)和技术效应(technological effects)是最为常见的解释。如果经济结构和技术水平保持不变,污染物排放量会随着经济规模的扩大成比例增加,这被称为规模效应。传统的认为经济增长与环境质量相互冲突的观点反映的就是这种规模效应③。不同的工业生产产生的污染物及排放强度不同,随着经济增长,一国的经济结构会发生变化,所排放的污染物种类和强度也发生变化,这被称为结构效应④。技术进步带来两方面的变化:一是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生产效率提高;二是更为有效的技术手段使得单位产出的污染排放更少。两者在一起被称为技术效应⑤。

环境库兹涅茨曲线(EKC)假说的支持者认为,在经济发展初期,规模效应的影响最为显著,而在经济发展的更高水平上,经济结构将从高污染的工业经济向信息密集型工业和清洁服务业转变,伴随着环境破坏性较小的生产投入替代环境破坏性较大的生产投入,结构效应和技术效应对环境的影响逐渐增大;再加上环保意识的提高,环境法规的强化,以及更多的环保投入,环境质量将逐步改善。通过长期的观察可以发现,随着经济的增长,环境质量呈现先恶化后改善的现象,因此,EKC曲线被认为是对随经济增长环境质量自然演变规律的描绘⑥。

(二)环境规制

污染水平随人均收入的变化可能源于产出规模的增减、产业结构的调整、技术水平的变化以及污染治理的影响。其中,环境规制的强化是当收入跨越中等国家收入水平后环境改善的主要原因,没有理由相信环境质量随收入增长的改善是自动形成的①。Panayotou的研究发现,对于二氧化硫排放来说,积极的环境政策在低收入水平下就能显著减轻环境恶化的程度,在高收入水平下更是如此②。这意味着环境规制的强化可以使环境库兹涅佐曲线变得扁平,进而降低经济增长的环境代价。在一项水污染治理的跨国研究中,Mani、Hettige和Wheeler发现,水质随人均收入的改善,部分是源于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变化,而最主要原因还是更为严格的环境规制③。

富裕国家较发展中国家执行更为严格的环境规制标准有三个主要的原因。首先,在已经完成医疗和教育的基本投资之后,环境污染所带来的破坏就获得了社会更多的关注。其次,高收入国家拥有更多的技术人员和资金预算用于环境监控和污染治理。第三,无论政府采取什么立场,更高的收入水平和教育水平会使得社会采用和执行更高的环保标准④。这些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表现为高收入和严格的环境规制之间显著的正相关关系⑤,于是,人们观察到环境质量随经济发展而进入EKC曲线的下降区间。

(三)市场机制(经济自由化)

随着经济发展,市场机制逐步完善,经济走向自由化。过去的三十年中,许多国家逐步放开经济管制,减少政府补贴,解除价格管制,国企私有化,消除贸易和投资壁垒。自1980年以来,发展中国家金融逐步深化,价格扭曲得以明显纠正⑥。要素价格和产品价格的变化影响经济活动,并进而影响到污染水平。最大的污染制造者如钢铁和石化行业经常获得国家补贴和干预,而取消政府补贴通常有利于环境改善。

许多自然资源尤其是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会随着日渐稀缺而价格上涨。能源补贴的取消使得原先被外部化的成本逐渐内部化,此举能提高能源使用效率,降低工业的能源使用强度⑦,而使用效率的提高意味着单位产出的污染排放减少⑧。与之相反,中国的国有企业由于生产效率较低,使得减少空气污染的成本更高⑨。可以观察到,私有化和取消政府补贴在压缩高污染企业规模的同时,倾向于扩大低污染行业如服务业的生产规模①;同时,经济自由化也扩大了高能源使用效率企业的市场份额②。经济自由化还体现为自由贸易,开放的贸易环境能有效降低引进清洁生产技术的成本。因此,开放程度高的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能更快地采用清洁生产技术③。

虽然经济自由化能有效改善环境质量,但它并不是万能的。当经济快速增长时,生产效率提升所带来的单位产出污染排放的减少,会被产出的快速增长所抵消并超越,此时除非加强环境规制,否则污染会持续加剧而非减轻④。

(四)经济增长过程中替代弹性和边际效用的变化

在工业化发展初期,相对于清洁的空气和水,人们更加重视是否有工作以及收入的多少,此时消费的边际效用大于污染的边际效用绝对值(污染带来损害,故其对消费者的效用为负),污染随消费量的增加而加剧,社会位于EKC曲线左侧的迅速增长阶段⑤。消费的边际效用递减,而污染的边际损害递增,于是随着经济增长和收入增加,人们越来越重视环境的价值,环境监管也变得更加有效。公众会避免购买和使用污染严重企业所生产的产品,银行也会因为担心承担环境责任而拒绝给环保不力的企业提供信贷。投资者会权衡因企业污染排放所受到监管及处罚而导致的潜在投资损失,因此,在鼓励清洁生产中扮演了重要角色⑥。在中等收入水平下,环境污染达到最严重的地步,随着人均收入的进一步增加,收入和环境质量之间的关系可能会从正相关转变为负相关,环境污染逐步回落到工业化初期的水平⑦。Stern和Common的内生增长模型也表明,对消费者而言,当环境舒适度对物质消费的边际替代弹性大于1时,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就会出现EKC曲线中环境质量改善的阶段⑧。

Pasten和Figueroa的模型描述了环境污染的演变,其模型假定有一个最大化其效用函数的代表性消费者,效用大小取决于消费量的多少和污染水平的高低,而污染也被视为生产消费品时的产出。在简化的假设下,该模型表明:如果污染对资本的替代弹性越小,越难通过其他生产的投入来减少污染,同时也越容易通过增加消费来增加效用,污染将趋于越来越严重;消费的边际效用弹性越大,则越难以通过增加消费量来增加总效用。随着经济增长,污染对资本的替代弹性和消费的边际效用弹性都变得越来越大,经济增长过程中替代弹性的变化和边际效用弹性的变化促成了EKC曲线的形成⑨。

四、关于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假说的争论和质疑

EKC假说认为,虽然在工业化初期环境污染不可避免,但随着经济增长,当收入到达“转折点”(turning point)后,环境质量将持续改善。如果EKC假说是普通存在的规律,则意味着经济增长不是环境改善的威胁,而是环境改善的途径。由于EKC假说符合人们追求物质财富的心理需求,且具有强烈的政策色彩,自20世纪90年代EKC假说被提出以来,众多学者对其进行了广泛的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随着研究的持续深入,不仅没有达成统一的研究结论,甚至出现了很多结论上的相互矛盾,不少学者对EKC假说暗含的“收入决定论”产生了怀疑。错综复杂、似是而非的研究结论也使得学者们对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的关系重新进行思考。EKC假说的批评者认为EKC模型的有效性值得怀疑,EKC曲线的形状也并非是唯一的,甚至质疑倒U型的EKC曲线是否真实存在。国际贸易和FDI使得EKC曲线可能只是统计上的假象,经验分析得出的众多转折点也使得人们难以判断真实的转折点位于何处,等等。这些问题相互交织,互为影响,错综复杂。由于这方面的文献多如牛毛,只能对其中的一部分进行回顾。

(一)EKC模型的有效性

Shafik的研究发现,不管是废弃物还是二氧化碳排放,似乎并没有遵循倒U型曲线关系①。随后的研究强化了对EKC假说在其他污染物排放上有效性的怀疑,其中最为重要的几个问题包括:遗漏变量带来的设定偏误、伪回归、综合变量,以及时间效应的识别。

标准的EKC回归模型为:■

■。其中,E为环境质量或人均污染物排放量,Y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随机误差项, In为自然对数。等式右边的前两项截距表示国家或地区i及时间t,分别被称为地区效应和时间效应。截距Yt用以解释因时间变化而产生的随机扰动。“转折点”(污染达到最大)处人均收入水平的计算公式为:■②。

大量证据表明,标准EKC模型过于简单,而一些被忽略或遗漏的变量在解释污染物排放水平时起着重要作用。各种污染物排放是否存在转折点以及转折点的位置,在不同的样本或计量模型下会得出不同的结论③。例如二氧化硫排放的EKC模型估计结果就对样本的选择非常敏感④。利用豪斯曼检验统计发现,标准EKC回归模型的固定效应估计参数和随机效应估计参数存在着显著差异⑤。这表明回归系数与地区效应跟时间效应有关,也表明回归系数在遗漏变量的情况下会产生遗漏变量偏差。

使用面板数据检验发现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的排放以及人均GDP时,均为综合变量,意味着在使用标准EKC模型进行回归分析时,只能用时间序列数据或面板数据。否则模型就需要使用其他方法如一阶差分或组间估计,如不然,EKC估计将是一个伪回归⑥。Verbeke和De Clerq于2006年做了蒙特卡罗分析,得到了大量的人为的时间序列数据,用以检验数据之间的倒U型曲线关系是否成立。尽管采用任意的数据,也有40%左右的数据符合EKC曲线特征①,结果令人吃惊。使用可获得的统计数据,Perman和Stern发现,1960至1990年间大约74个国家中的半数的二氧化硫排放的EKC曲线,其参数均为有偏估计②。即便统计数据协整,在很多国家EKC曲线的形状是U型而非倒U型。这种在协整关系存在的情况下却得出U型曲线的结论也表明简单的EKC模型忽略了重要的变量。Vollebergh等人指出,EKC模型回归的结果还有赖于模型隐含的假设条件,标准的EKC模型假设所有国家都有相同的时间效应,但是这种影响很可能会因国家不同而有差异③。一些研究通过引进附加的解释变量对基本的EKC模型进行扩展,如将“政治自由”④、产出结构⑤、对外贸易⑥等对环境污染有潜在影响的因素纳入模型中。虽然总体上这些纳入的变量统计上显著⑦,但测试发现依然存在遗漏变量偏误,仍然难以得出统一的结论⑧。

近十年发表的论文使用了更复杂而精巧的计量经济学模型,研究表明在控制时间效应的情况下,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的排放量与人均收入之间的关系为单调正相关⑨。无论是标准EKC模型还是近期发展起来的模型,均只能部分解释环境污染随经济增长的变化⑩。通过回顾文献发现,经济收入与环境污染效应的关系一直处于争论和被质疑中。关于EKC的文献中得到的唯一的统一结论,似乎是污染物浓度在中等收入水平时开始下降,而污染物排放量和收入保持单调递增关系。

(二)EKC曲线形状的非唯一性

Grossman和Krueger首次对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间关系的研究采用了三次函数(非对数)形式的EKC模型,使用的是跨国截面数据{11}。之后的学者也多是采用跨国或跨地区的截面数据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表明,当人均收入达到5000至8000美元时,空气污染和水污染达到峰值。当收入超过这一水平时,污染开始下降,如图2中的“传统的EKC”所示。在发展中国家,一些政策制定者将这一实证研究结果理解为经济政策上的“先发展,后治理”。

EKC假说的批评者认为,实证分析中所采用的截面数据仅仅是动态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快照,不能反映发展的全貌,并因此质疑EKC曲线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是否真实存在。他们声称,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全球化促使各国环境规制标准“触底竞争”。竞相降低环保标准的结果是,环境污染随经济增长到达峰值后一直保持这一污染水平,曲线形状为倒L型①,见图2。批评者还持有这样的观点:即使某些污染物随收入的增加而减少,但工业社会还会不断创造出新的、未被纳入污染指标中的有毒污染物。新技术在推动工业革命的同时也有可能产生新的污染源,如致癌的化学污染物等,整个环境污染可能会因此继续加剧而非减轻,如图2中“新毒物”曲线所示。不过也有学者认为,虽然“新毒物”说看似很合理,但并没有足够的实证研究支持这一结论。

与“新毒物”说的观点相反,有学者的实证研究对传统的EKC曲线所提出的批判却是乐观的。他们认为EKC曲线实际上更为平坦,相比于传统的EKC曲线,转折点出现在较低的收入水平下②,见图2中“修正的EKC”。

Shafik、Selden和Song以及Dinda的研究表明,各种污染物的EKC曲线形状存在着巨大差异,除了倒U型,还有U型、正N型,以及单调递增等曲线,而且转折点位置也各不相同③。例如,Shafik使用了三个不同的模型对十种不同的环境污染物排放进行的EKC估计发现,随着收入增加,空气污染物排放符合EKC假说;城市废弃物与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随收入增加呈明显上升趋势。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随收入增加而增加的结论也被Holtz-Eakin和Selden的研究所证实④,尽管这一时期也有极少数的样本并不支持该结论⑤。

(三)国际贸易与污染转移

EKC曲线是统计分析得出的结果,在任何时点上,都可以观察到一些穷国位于EKC曲线的上升阶段,一些发展中国家接近于EKC曲线的顶点,而EKC曲线的下降部分则主要由发达国家构成。采用多国截面数据或面板数据(cross-country or panel data)统计得到的倒U型的EKC曲线在单一国家内部、发展中国家,以及转型经济体中是否也同样存在?是否每个国家都会经历一条同样的EKC曲线?随着研究将国际贸易与污染的跨国转移相联系,人们开始意识到EKC假说面临严峻的挑战。

1.贸易有害论

由于多数经济体是开放的,生产要素跨国流动日益自由化,如果EKC关系存在的话,部分或者大部分源于国际贸易对污染产业分布影响的结果①。Hecksher-Ohlin的贸易理论认为,在自由贸易条件下,发展中国家将专业化生产具有相对比较优势的劳动密集型或自然资源密集型产品,成为污染密集型产品的净出进口国;发达国家将专业化生产资本密集型产品,成为污染密集型产品的净进口国。发达国家在污染密集型产品产出下降的同时,其消费却并没有随之下降②,发展中国家污染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和发达国家的进口是两类国家分别处于EKC上升部分和下降部分的重要原因③。发达国家的环境规制可能进一步鼓励污染产业流向发展中国家,随着收入的增长,发达国家更快速地处于EKC曲线的下降阶段,EKC曲线只不过记录了污染从发达国家向欠发达国家转移的过程。在这个有限的世界里,今天贫穷的国家在努力走向富裕的过程中,将难以从其他国家进口资源密集型产品。当贫穷国家试图采用环境规制措施来降低污染水平时,就会面临难以将这些污染产业转移至其他国家的困难④。

2.贸易有益论

如果国际分工和贸易所导致的污染跨国转移的确存在,则环境污染随收入增长最终会改善的EKC假说就十分令人怀疑。然而,世界银行在其贸易和环境的研究报告中写道:“那些污染密集型产品产出增长速度较慢的国家,通常都实行了更加自由的贸易政策。”⑤因此,贸易自由化并不是导致一国环境恶化的主要原因,试图通过保护贸易并不能解决环境问题,还会造成资源优化配置的扭曲和效率的损失,这被称为“贸易有益论”。随后的研究也发现,产业外移至其他国家对发达国家减少污染物排放所起的作用很微弱⑥。Antweile等人利用所构建的模型,针对SO2排放所做的检验表明,自由贸易降低了样本国家的SO2排放浓度,有利于改善环境⑦。

3.贸易中性论

国际贸易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善环境却无定论。借鉴EKC曲线形成原因的分析,Antweiler等人构建的理论模型将国际贸易对环境的影响分解为四个组成部分,即规模效应、结构效应、技术效应与贸易的组成效应①。此后很多学者在此基础上做了改进并进行实证分析。结果表明,国际贸易的结构效应影响较小,不仅如此,贸易对不同污染物的排放存在着影响方向和大小的差异,但国际贸易扩大了样本国家的能源使用量②。以中国为样本的研究表明,国际贸易加剧了空气污染,但水污染却因国际贸易有所减轻③。研究随之得出了贸易中性论:当其他因素保持不变时,环境污染与国际贸易之间并不是单一的线性关系,国际贸易对环境污染的影响取决于参与国家的类型,并且依赖参与国家的比较优势。

已有的文献通过以下四种方法将污染转移纳入EKC模型以消除样本选取偏差所导致的统计误差:(1)直接引入贸易开放度④;(2)测量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间的贸易流向及污染密度⑤;(3)检验环境规制与污染品贸易之间的关系⑥;(4)检验污染品的消费而非生产与人均收入的关系⑦。但这些替代的方法由于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陷而未能建立起与EKC曲线的联系。

(四)FDI的环境效应

国际贸易与国际投资密切相关,随着研究将FDI纳入EKC模型,FDI的环境效应越来越引起研究者的关注,但仍未得出统一的结论,并逐渐形成了污染光环(Pollution Halo)和污染避难所(Pollution Haven)两大对立的假说以及中间学派。

污染光环假说从FDI所承载的先进技术和生产效率角度出发对FDI的环境效应给予正面评价。在发展中国家进行投资的跨国公司通过采用比内资更先进的绿色环保技术和环境控制标准帮助东道国提升其生产的环保水平⑧。Porter等认为跨国公司带来的环保技术的溢出对东道国企业能起到示范和带动效应,使东道国环境得到了改观⑨。外资企业可以通过技术示范与外溢提高东道国当地企业的生产效率,实现生产要素与资源投入的节约来改善东道国环境质量。事实上,在低收入国家从事生产的跨国公司通常比内资企业更加注重环保。例如,在1995年对印度尼西亚企业所做的审计中发现,几乎70%的印尼本土公司并未遵守政府关于水污染的环保规定,而同期大约80%的跨国公司严格遵守了这一法规⑩。污染光环论在中国也得到了一些实证研究的支持,如Wang和Wheeler在对我国1000多个三资企业的污染排放物进行研究后认为,外资企业因为采用了较为先进的技术而产生了更少的污染排放①。

与污染光环假说的观点相反,污染避难所假说则更多地从跨国公司向发展中国家进行高污染和高能耗产业转移的行为出发,阐述了FDI对东道国环境的负面影响。在发达国家,企业面临严格的环境管制,需要在污染治理和环境保护方面投入更多的成本,而发展中国家政府存在以降低环境保护标准来吸引外资的动机②。污染避难所假说将环境规制作为解释污染品生产的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的关键因素。通过国际直接投资,跨国公司将高污染的产业或高污染的生产环节转移到发展中国家,或在发展中国家采用相对较低的环境控制技术进行生产,从而实现污染处理费用与生产成本的节约③。He利用中国29个省际面板数据构建联立方程模型,检验了外商投资对中国环境污染的规模效应、结构效应和技术效应,结果表明外商直接投资每增加1%会造成污染排放增加约0.1%④。

鉴于对同一问题的研究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有学者认为,受制于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自然条件等因素的影响,FDI对投资地环境的影响可能并不确定⑤。由于环境污染可以分解为产业规模、产业结构与技术水平三个因素的影响,“污染光环”与“污染避难所”假设可能分别强调了两个不同层面的问题:前者着重于FDI所带来的技术进步效应,而后者则更多地聚焦于伴随FDI流入而产生的产业乃至生产结构的变动⑥。外资的进入同时具备“污染避难所”论和“污染光环”论的双重特征,FDI的流入对东道国的环境影响究竟是遵从“污染光环”论还是“污染避难所”论,可能在于东道国政府对环境监管的严格程度。

(五)EKC曲线转折点(turning point)出现时间的分歧

根据EKC曲线首次被提出时的实证结果显示,二氧化硫和烟尘转折点处的人均GDP约为4000—5000美元,而悬浮颗粒物的浓度甚至在很低的收入水平下就呈现出下降趋势。⑦早期的一些对于EKC的研究认为,二氧化硫排放量、氮氧化物排放量及森林砍伐量将在达到2014年的世界平均人均收入水平下达到峰值⑧。考虑到未来人均收入的继续增长,意味着环境质量从现在起将逐步改善,然而情况似乎并没有这么乐观。转折点何时出现意义重大,它意味着离环境改善还需要多长时间的等待。转折点处的人均收入水平越高,表明等待时间越长,经济增长将持续带来环境的恶化。如果等待时间过长,是否会带来不可逆的环境恶化的出现?即所谓的环境污染越过了生态阈值,以至于环境改善的转折点不能到来①。

EKC经验研究以各种污染物指标②为被解释变量,在EKC文献中并没有发现一组污染物指标随收入增加均呈现下降趋势。例如,在发达国家,一些污染物如废水排放量出现下降趋势,而另一些污染物如二氧化碳的排放却持续增加③。如果选择能源使用量作为环境质量的替代指标④,因为能源使用与碳排放高度相关,无法观察到倒U型EKC曲线的存在。众多文献针对每一种污染物所做的EKC经验分析得出的转折点处的人均收入不仅不相同,反而差别巨大。Selden和Song估算了发达国家中二氧化硫、氮氧化物、悬浮颗粒物和一氧化碳四种污染物的EKC曲线,所估算的转折点处的人均GDP要比早期的两个研究高出很多⑤。四种污染物EKC转折点处的人均GDP(1990年的不变价格)分别为:二氧化硫10391美元、氮氧化物13383美元、悬浮颗粒物12275美元和一氧化碳7114美元。

由于污染物指标众多,此处仅给出以二氧化硫排放为研究对象的EKC转折点处的估计值,按转折点处人均GDP值的大小做了排序,见表1。可以看出,在以二氧化硫排放量为目标的估算中,转折点处的人均GDP差别巨大,波动范围从3137美元到101166美元(1990不变价格),这一波动范围大于近十年采用经合组织国家面板数据得到的分析结果。中值为Cole等学者使用的经合组织成员国二氧化硫排放数据所估算的转折点处的人均GDP 8232美元⑥。Stern和Common以发达国家为样本主体,使用美国大气科学实验室提供给美国能源部的二氧化硫排放数据库,该数据库涵盖了更大收入范围的污染物排放数据,其数据量比其他二氧化硫排放的EKC研究所使用的数据量都大,所估算的转折点在10万美元以上⑦。List和Gallet(1998)使用美国1929年至1994年50个州的数据,估算的转折点处的人均GDP在表1中为次高值,这预示着包含较多低收入数据的样本可能会产生更高的转折点⑧。整体来说,以二氧化硫排放量为目标的研究得到的转折点处的值要高于以二氧化硫浓度为目标的研究。近期越来越多的研究认为,转折点处的人均收入比之前估计要高,这意味着全球环境污染的恶化将持续很长时间。①

众多实证研究得出的转折点处的值差别巨大,经济学家间的分歧使得人们难以分辨真实的转折点位于何处(如果存在的话)。不仅如此,众多差别巨大的研究结论也使得环境规制政策的制定无从适从,严重削弱了理论对政策制定的指导作用。

(六)其他方面的批评

1.模型的单向性

《1992年世界报告》中提及的EKC曲线及其他EKC曲线研究文献中所隐含的政策含义是,经济增长是治理环境污染的最佳途径。Arrow 等学者对此观点持批评态度,因为EKC模型将收入看作外生变量,并假设环境破坏对经济增长没有影响②。就算环境遭受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未来的收入也不会受到影响。换句话说,经济被假设为是可持续发展的。然而,没有理由认为经济增长在任何收入水平下无须干涉就具有天然的稳定性。事实上,环境恶化也会影响经济增长,忽略环境恶化对经济增长的反作用会导致内生性偏差(Endogenous Bias),从而影响模型估计的准确性③。Arrow等人甚至认为,试图在早期阶段快速发展经济将可能带来环境恶化的不可逆转,导致倒U型的EKC曲线不会出现④。

2.污染存量的外部性问题

污染分为流量污染和存量污染,流量污染会对当前环境产生负面影响。污染并非当期产生后立即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部分污染物会逐渐沉积下来,并将持续对未来的环境产生负面影响①。一般以考察时间长短为标准来区分流量污染和存量污染,二氧化硫、悬浮颗粒物、一氧化碳、氧化氮以及水污染物在短期内可视为存量污染,长期内则视为流量污染。典型的存量污染物为二氧化碳(可在自然环境中存在125年左右)和城市固体废弃物(在废弃物处理厂不断积累)。流量污染的控制见效快,治理效果较好,存量污染治理难度相对较大。在流量污染已经减轻的情况下,存量污染依然有可能一直加剧,因此,EKC的研究中几乎只考察了流量污染而未能将存量污染纳入模型中,并不能全面反映环境污染的真实情况,研究产生了存量的外部性问题②。

3.指标的选取

关于环境污染与收入增长的EKC经验分析,其结论对于收入指标和环境污染指标的选取非常敏感,选择不同的指标,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结论。EKC研究中的收入指标多为人均收入水平,然而收入不是平均分配的,收入水平并非呈正态分布而是右偏,平均水平之下的人数远多于平均收入水平之上的人数。因此,收入的中位数是比均值更合适的相关变量,而非平均收入③。由于污染物众多,目前还没有找到能全面衡量环境污染程度的一般性指标,多以污染物排放总量为环境污染指标。Tisdell认为以污染物浓度为标准(单位产出的污染排放量)比使用污染总量更有意义。在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人口活动和工业生产集中于少数城市。随着经济发展,这种情况将发生逆转,即人口和工业生产将趋向于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因此,可能出现的情况是,随着收入增加,污染浓度的峰值已过,但污染物排放总量还在持续增加④。

五、国内学者的研究

从21世纪初期开始,我国学者开始研究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的关系,多数研究是利用国内的统计数据对EKC假说进行实证分析。虽然研究开展较晚,但研究的针对性很强,且提出了不少对策建议。国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EKC假说在我国是否存在以及EKC曲线形状争议

在我国的研究成果中,关于EKC假说在我国是否存在以及EKC曲线的形状的实证分析,可以说是众说纷纭,从已有的文献来看,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恐怕都难以达成较为一致的研究结论。

李飞和段显明等分别实证检验了1985—2007年和1997—2009年间全国范围的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的关系,研究结果支持EKC假说⑤。潘珊等通过建立包含环境质量的代际交叠模型,考察环境质量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动态关系,结论也支持EKC假说①。从全国范围来看,经济增长对环境污染的影响符合EKC假说,东部和中部地区存在倒U型曲线关系并已经处于下降部分,而西部地区则为N型曲线关系并处于右侧上升部分②。

然而,多数学者对此持怀疑态度,例如沈满洪等和吴开亚等通过对浙江省和安徽省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关系的研究后,并不赞成倒U型的EKC曲线③;以湖南省为研究对象的实证分析认为,环境污染随经济增长的变动轨迹大致呈底部平滑的正U型曲线关系④。而丁继红和年艳探讨了江苏省1985—2006年间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的双向关系,发现环境污染与人均GDP之间为正N型曲线关系⑤。周茜等也发现我国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的关系与传统的EKC曲线并不相符,经济增长对不同污染物的排放有不同的影响,有倒N型和N型两种曲线,经济增长整体上导致了环境污染加重⑥。

对于相互矛盾的研究结论,有学者认为,EKC曲线的形状和结果的合理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污染指标和解释变量的选取、计量方法的选择、数据处理以及模型的设定等⑦。由于指标选择、模型设定的差异,出现了不同学者关于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具有不同函数关系的研究结论。刘金全等对我国29个省区的环境污染指标采用基于非线性Weibull函数和Gamma函数的面板数据模型进行研究后发现,人均废水排放量与人均收入的关系基本符合EKC假说,而人均固体废物产生量和人均废气排放量随人均收入增长呈现单调上升趋势⑧。姚昕采用面板平滑转换模型对粉尘、烟尘的研究表明,EKC假说成立,二氧化硫与经济增长之间呈N型曲线关系,工业化进程使大气污染的倒U型曲线转折点向后推迟⑨。郭军华等利用中国29个省市的面板数据研究发现,只有工业固废与人均GDP之间符合EKC特征,工业废水排放量随经济增长而逐渐减少,工业废气排放与经济增长之间不存在协整关系⑩。高宏霞等通过对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2000—2009年的统计资料分析后发现,只有工业废气和二氧化硫的排放与人均GDP的关系符合EKC,烟尘的曲线呈线性增加,说明我国的某些污染物随经济增长无法自动进入EKC曲线的下降区间。{11}陈延斌等对山东省经济增长与环境质量关系的研究表明,工业废水与工业固体废弃物的EKC曲线呈倒U型,而二氧化硫、烟尘与经济增长之间呈正N型曲线关系①。工业废水与经济增长之间满足EKC假说,但工业废气和工业固废排放却没有发现倒U型曲线关系;然而考虑到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弹性系数,即使不存在倒U型特征,收入的增加依然使得污染排放减少②。毛晖等运用1998—2010年中国的省级面板数据,检验了人均GDP与各类工业污染排放的关系,发现除传统的倒U型曲线外,还存在N型、“U+倒U”型、线性等多种关系;治污投资并没有改变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的基本关系,但使得转折点提前到来③。

与此同时,由于我国地域宽广,产业布局和经济发展的地区差距较大,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还有可能存在区域差异。赵新华等认为在全国范围内EKC假说成立,但东部地区经济增长对环境污染有改善作用,而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增长加剧了环境污染,区域差别相当明显④。宋马林等利用Copeland的模型,验证我国各省市EKC曲线的存在性,发现贵州、西藏、吉林、上海和北京五省市存在倒U型的EKC曲线,且已越过了拐点;青海、安徽、福建、海南和辽宁等省份则不存在EKC曲线⑤。白永亮等的研究发现,鄂、湘、赣、皖四省经济增长与7种环境污染物排放之间的关系不尽相同,有U型、倒U型、线性增加和线性下降等各种曲线关系,且各省的拐点也不一样,省际之间具有差异性⑥。

(二)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对我国环境污染的影响

我国的贸易依存度越来越高,出口常年大于进口,吸引和承接的国际直接投资也一直保持在世界前列。与之相对应,国内学者关于国际贸易与国际投资环境效应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国际贸易是否对我国产生了污染转移,以及“污染避难所”效应在中国是否存在等内容上,研究结论依然精彩纷呈,错综复杂,且相互矛盾。

1.关于国际贸易环境效应的争议

方行明等认为发达国家向中国购买“污染品”是导致中国环境恶化重要原因之一⑦。贸易的对外开放增加了中国国内二氧化碳的排放强度,因环境规制较弱,贸易的环境收益效应小于向底线赛跑效应,国际贸易造成了中国环境的恶化⑧。国际贸易在加重发展中国家环境污染程度的同时,降低了发达国家的环境污染水平⑨。然而,徐圆的研究表明,我国进口商品的污染排放强度大于出口商品的污染强度,说明我国的对外贸易在优化国内的产业结构的同时,也有助于改善环境质量,其中加工贸易对制造业的清洁生产起到了显著作用⑩。国际贸易减少了我国工业行业的二氧化碳排放总量和单位产出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国际贸易并没有使中国成为发达国家的“污染产业天堂”。虽然贸易中的进口部分有利于我国环境的改善,出口的环境效应与之相反,但整体来说,对外贸易的扩大并非必然导致环境的恶化①。研究还发现国际贸易对环境的影响存在地区效应,中东部地区通过对外贸易促进了环境质量的提高,而我国西部地区则存在着污染输入现象②。

2.“污染避难所”效应在中国存在吗?

夏友富认为,污染密集型行业特别是重污染型行业是外商投资的重要产业,因为发展中国家的环境规制普遍弱于发达国家,且急于发展本国经济,污染密集型产业会以外国直接投资为载体向环境管制宽松的国家转移③。沙文兵和石涛以及刘渝琳和温怀德则运用计量检验证实了FDI流入对我国生态环境的负面效应④。赵新华等指出,1996—2008年间,FDI增加了我国工业废气、废水和工业固体废弃物的排放量,整体上加剧了我国的环境污染程度⑤。“污染避难所”效应在中国不仅存在,且2002年以来随着工业结构进入重化工业化阶段,我国区域环境管制差异对污染密集型产业布局的影响趋于增加,“污染避难所”效应增强⑥。发达国家在国内主要生产清洁产品,将污染密集型产业转移至穷国生产,于是我们观察到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存量低但环境污染严重,而一些发达国家的资本存量高且经济增长迅速,但环境质量却并未因此而下降,这种现象佐证了“污染避难所”效应的存在⑦。

然而,同样有众多学者的实证研究支持“污染光环”论,站在了“污染避难所”效应的对立面。邓柏盛和许士春等的研究表明FDI有助于我国的环境改善⑧。邓荣荣、詹晶的研究也认为,随着湖南省承接FDI的增加,环境污染程度逐步下降,从出口贸易的角度看,“污染天堂”假说在湖南并不成立⑨。发达国家向中国转移的产业虽然包括污染产业,但同时也向中国转移了大量的“干净”产业⑩。因此,从整体上说,“污染避难所”假说在中国可能并不完全成立,FDI在地理位置上的集群有利于降低我国的环境污染,但不同来源地的FDI对区域环境污染的影响程度存在显著差异,其中来自全球离岸金融中心的外资显著降低了我国的环境污染,但东亚、欧美等发达国家的外资对环境质量的改善不明显{11}。FDI之所以无论是在总体上还是分行业上都有利于减少我国工业的污染排放,其主要原因在于:FDI通过技术引进与扩散带来的正向技术效应超过了负向的规模效应与结构效应①。

包群等学者的理论模型也表明,FDI对东道国环境的影响取决于其规模效应的负面影响和收入效应正面影响的综合比较,当收入达到一定水平以后FDI对环境的积极影响可能大于其负面影响,从而出现FDI与环境之间的倒U型曲线关系②。FDI对投资地环境的影响可能还存在门槛效应,即当投资地经济、社会发展处于不同阶段时,FDI与当地环境的关系也可能存在一定差异;在高收入和低收入阶段,FDI对环境产生了较为显著的正面影响;在中等收入阶段,FDI则带来了环境质量的恶化。在高人力资本阶段,FDI能够显著地降低环境污染;低人力资本阶段则相反,FDI对中国环境影响的门槛效应显著。受到大部分城市收入和人力资本水平的限制,FDI给中国带来了较大的环境压力③。

(三)改善环境的政策建议

提出合理性和创造性的政策建议,是我国学者进行学术研究的特色之一,也是众多国内学者进行学术研究所追求的目标之一,虽然所提政策建议有些或无新意。与国内学者关于EKC假说在我国是否存在及曲线的形状,国际贸易是否带来污染转移,以及FDI的环境效应等问题上争论不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如何降低环境污染改善环境质量的政策建议上,众多学者的观点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且未出现明显相互矛盾的政策建议。

首先,加大污染治理投入的力度。几乎所有的国内学者均强调污染治理投资的重要性,并认为我国的污染治理投资占GDP的比重太低是环境保护没有获得预期效果的主要原因之一④。因此,增加污染治理投资总量⑤,逐年提高污染治理资金占GDP的比重⑥,对于改善环境意义重大。

其次,加强环境监管,提高环境规制标准。现阶段中国环境规制水平普遍偏低,是众多学者的共识。环境污染具有很强的外部性,虽然产权界定对于解决环境污染有促进作用,但与其说环境污染是一个产权界定的经济问题,倒不如说是一个政治经济学问题⑦。因此,政府的强力介入对于改善环境就显得尤为重要。由于环境管制对污染密集型产业区际转移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⑧,为了避免“污染避难所”现象在中国的出现,需要加强环境管制⑨。提高环境规制标准在降低当期污染排放的同时,还可以对企业形成倒逼机制,鼓励企业进行清洁生产技术的创新⑩。但政府不能简单地通过强制性措施来减少污染排放,简单地控制某些环境污染会阻碍经济增长,应该在不断完善各种环保机制上做文章{11}。

再次,强化对FDI的限制和引导。由于进入我国的外资企业既有清洁产业又有污染产业,有必要对FDI的引进有所侧重。对于投资于新型、环保、高新技术等产业,FDI应给予政策上的奖励和扶持,而对于投资于污染较严重的传统产业,FDI应通过加大环境管制力度进行抑制①,通过强化环境监管以避免外资企业向我国转移环境压力,发挥FDI的积极环境效应②。鉴于中国当前的外资进入程度与以环保为目标的最优水平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应积极鼓励具有环保技术优势的外资企业的进入,实现节能减排和可持续发展的战略目标;而对污染密集度较高行业的引资限制和禁止措施应继续贯彻,对当前外资与产出规模较大的制造业应注意鼓励跨国公司在中国设立研发中心和延伸国内产业链,促进产品和产业的绿色环保技术的升级③。

最后,其他方面的政策建议。清洁生产技术对于节能减排意义重大,然而技术不会凭空产生,除了强化环境规制以形成清洁生产技术创新的倒逼机制外,还需要开展节能减排技术的合作研发④,提高在环境科研上的支出比重,充分发挥环境公共支出的积极作用,建设良好的外部技术创新环境等⑤。积极转换经济增长方式⑥,优化贸易结构和产业结构,促进产业升级⑦,合理配置轻重工业的比重⑧,以推进生态文明建设为契机,以环保产业和环保政策合作为突破口⑨,有效落实清洁能源政策,因地制宜地逐步改善能源消费结构⑩,并实施环境友好型的城市化战略。

六、结论与研究展望

前面的文献分析展现了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关系的复杂性,通过文献分析,大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和研究展望。

(一)不存在适合所有污染物的EKC曲线

很少有证据能表明,随着收入增加,所有国家都遵循同样的倒U型的EKC曲线。采用最新计量经济学的方法和模型所做的研究显示,某些污染物排放与收入增长之间存在着倒U型的曲线关系,但并不意味着EKC曲线适用于所有的污染物。污染排放和收入之间的真实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单调递增的曲线关系,且曲线的形状随时间而变化{11}。EKC曲线是统计分析的结果,并没有揭示出EKC曲线背后的经济增长对环境污染的作用机制。EKC曲线的形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污染和收入指标的选取及所用的计量模型,“不同的模型、不同的数据、不同的结果”暗示了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和统计上的脆弱性。

(二)环境政策的必要性

“经济增长是治理环境污染的最佳途径”的政策结论有过于绝对之嫌。对EKC假说暗含的政策含义较为中性的理解是,发达国家只有当收入达到某一特定的阀值时才需要制定环境政策,在收入达到这个阀值之前则无需制定环境政策①。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完全如此,Dasgupta等学者 提供的证据表明,发展中国家的环境改善是有可能的,并认为发展中国家EKC曲线转折点处的人均收入将比发达国家低②。环境政策的作用是确保以可持续发展的速度有效率地使用自然资源。一些发展中国家已经制定了雄心勃勃的气候政策③,中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已经开始采取大量的实际行动来减少空气污染物的排放量④。依然有很多证据表明,一些中等收入国家的高速经济增长率使得改善环境的效果大打折扣。因此,不能只认为经济发展是减少环境污染的唯一途径,发展中国家还需要成立环保机构以有效消除经济增长带来的环境污染。

(三)技术创新的重要性

目前不少研究结论认为,减少污染物排放的主要途径是技术创新,尤其是那些直接针对降污的技术创新。不过还没有直接针对减少碳排放的技术手段,碳排放的减少主要依靠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或能源使用强度的下降。虽然经济结构和能源使用结构的变化有时候对一些国家减少污染物排放量很重要,但一般来说这种影响并不显著⑤。对包括发展中国家在内的研究发现,技术变化既在发达国家发生,也在发展中国家发生。技术创新更容易先被高收入国家采纳,但很快也会被发展中国家所采用⑥。一个典型的例子是,20世纪90年代早期,多数发达国家陆续降低了汽油中的铅含量,很多贫穷国家也随之降低了汽油中的铅含量⑦。在增长缓慢的经济体,减排技术对污染排放的影响超过人均收入增加的规模效应,因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发达国家人均二氧化硫的排放量持续减少。而在经济快速增长的中等收入经济体中,规模效应对污染排放的影响超过了污染减排技术的贡献,于是出现环境污染的持续恶化。

(四)研究展望

在理论研究方面,EKC假说的批评者和质疑者并未能颠覆EKC的理论基础,也未能建立新的更有说服力的理论学说,因此,关于经济增长与环境污染的动态模型研究还有很大的完善空间。在实证研究方面,至今也还未能找到更好的替代方法。值得关注的是,最近几年发展起来的计量方法被运用于一些常见的污染物排放与经济增长之间关系的分析。可以预见的是,该领域未来将是研究热点之一。随着经济增长和研究的进展,新的问题也不断涌现,例如:商业周期对污染排放的影响;环境规制标准存在国内区域间差异的情况下,一国内部的产业转移对环境污染的影响;涉及工业内部行业结构的变化对环境影响的定量分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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