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正如1978年瑞典文学院授予辛格当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评语所言,辛格由于“热情洋溢的叙事艺术,不仅从波兰犹太人的文化传统中汲取了滋养,而且还栩栩如生地反映了人类的普遍处境”。持“凡人”创作态度的辛格,当他完成了用文字方式塑造小人物的过程时,往往能给读者送去阅读本身的快乐、留下思索的空间,这种快乐就是“人”的自我意识的提升与对人性最根本的尊重。
关键词: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凡人”创作 短篇小说
美国作家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于1935年迁居美国纽约后开始文学创作,有《傻瓜吉姆佩尔及其他故事》(1957)、《市场街的斯宾诺莎》(1961)、《羽毛的王冠》(1973)、《意象集》(1985)等短篇小说集问世。辛格的短篇小说成就明显高于长篇,被称为当代最会讲故事的作家。在他写下的上百篇短篇小说里,他积极探索普通人的命运,用轻松幽默的语言保留了半个世纪前犹太民族的传统生活场面,“把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波兰犹太社会那种令人怀念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艺术地再现了出来”。基于现实主义的精神和对平凡生活的热爱,辛格笔下的小人物充满了生活情趣又极富个性魅力,辛格的“凡人”创作态度得到了充分的表达。
自19世纪西方人文思想开始浸透于社会各个方面,其强调一切从人出发、一切以人为归宿的精神,使人的价值和尊严得到重视。人文主义注重对真与善的追求,强调人性的高贵,赞美人性的力量,这就是“凡人”创作态度产生的社会语境。所谓“凡人”创作态度,并不仅指辛格小说里下层生活的选材特点,“凡人”创作态度是一种理论上的认知,指的是与选取重大题材、重要人物、重要主题、表现文学的深层意涵的写作态度相对而言的另一种比较低调的写作态度,这是西方人文主义意识在创作中的一种体现,持这种态度的作者往往会把目光集中在小人物与平凡事件上,在对小人物的故事描写中见证生活的原生态。正是凡人组成了最坚实的人生体验,他们是生活真诚的经历者与赞美者。这种对生活原生态的追求才是作家“凡人”创作态度的真谛,持这种创作态度的作家,当他完成了用文字方式塑造小人物的过程时,往往能给读者送去阅读本身的快乐,留下思索的空间,这种快乐就是“人”的自我意识的提升与对人性最根本的尊重。正如1978年瑞典文学院授予辛格当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金时的评语所说,辛格由于“热情洋溢的叙事艺术,不仅从波兰犹太人的文化传统中汲取了滋养,而且还栩栩如生地反映了人类的普遍处境”。
一 “凡人”创作保留了犹太的传统生活与精神风骨
正如美国黑人学者亨利·路易斯·盖茨所言:“文学赋予了我们一种表现经历和证实性的直接形式。在这两者之间好像是存在着一种时间差,历史与过去有关,而文学与现实有关,然而这两者却均与再现和表现经历和证实性相关。”“凡人”就是社会中最真实的人群,在他们身上传承着本民族的丰富信息,呈现着生活的本质。辛格的写作是建立在传统的意义之上,他笔下的凡人是犹太民族“大众”群体之中的平凡者,是“民族”中的一粒微小的颗粒。庸庸碌碌的生活构成了他们存在的全部理由与内容,物质的沉重淹没了他们的追求与美质。似乎这些“凡人”只配出现肮脏破烂的市场里,或是面包铺、皮具店、缝纫铺这样的小作坊里,从事毫无价值、毫无技术含量的劳作而终其一生。他们往往有着笨拙丑陋的外形、不高明的手艺和令人嘲笑的家庭成员,所以会成为众人嘲笑捉弄的对象。辛格以敏锐的目光在这些人中间捕捉着他们的闪光点,并将他们放置于传统文化下,成为“凡人”典型。他们中有长着胡子的怪女人(《胡子》),有一生都在忍受着妻子的淫乱行为的傻瓜(《傻瓜吉姆佩尔》),有在市场街上卖碎鸡蛋的老处女(《市场街的斯宾诺莎》),有被假扮魔鬼的穷小工捉弄的寡妇(《戴比与魔鬼》),有只会做最低级的裁缝手艺的裁缝匠(《短暂的礼拜五》)。因为他们的拙朴,他们在生活中似乎是一个失败者,属于社会的底层甚至边缘化的状态,但又因为他们性格里的某一种坚守,他们又成为“凡人”中的斗士,属于文化传统与自我精神的坚守者。如《胡子》里的作家班迪特·帕普科与他长着胡子的太太,作家班迪特·帕普科“身材矮小的麻子,带着一身病,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但却坚守着使用本民族的语言和“别用这种无聊的咬文嚼字难我。要么发表,要么去你妈的”的创作态度,制造着一些诸如“天空忠实”的古怪句子,和不成文法的文章。在用意第绪语写作四十年的执着中,作家班迪特·帕普科终于让人认识到他的才华和毅力,扭转了朋友对他的评价,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斗士和犹太坚韧的民族风骨的坚守者。因此,对于一直致力于建构自身文学典律和理论体系的犹太作家辛格来说,这种凡人形象是有文学理论上的意义,他必须用这些未被“中心”认可的或遭到“主流”忽略的边缘写作方式,突出自己写作中的异文化的传统价值,创造出自己的“凡人”文本,才能使自己的声音响彻在世界文坛上。
二 “凡人”创作是用文学探索生命价值的写作态度
虽然辛格短篇小说中的“凡人”生活在贫穷困苦和种种的生活难题之下,但这并不说明他们的精神生活同他们的物质水平一样贫寒。从表面看来,辛格的小说采用了民间故事般的讲叙模式,但他又从思想层面上摆脱了那种表层的议论,从不同角度将对凡人生存的关注提升到追问生命意义的层面上。这是一种以文学探索生命价值的写作态度,在这种写作态度之下,大量丰富的文学人物不仅摆脱了单一的创作形态,而且使这些文学人物从理论的层面上有了新的美学内涵和理论支撑点。在致力于这一类人群的性格建构中,辛格总是不动声色地触及到小人物的灵魂,将一些富含哲理的信念或话语推举给读者,从而使这些凡人的文学价值上升。如《短暂的礼拜五》所表现的是穷人的幸福生活,穷裁缝施穆尔和他的妻子苏雪是“彻头彻尾的穷人”,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财产,除了妻子的美貌之外,施穆尔没有任何让人羡慕的地方。他长相丑陋,性格迂笨,裁缝手艺更差,因此生活上要靠“精明干练的妻子”来主持。苏雪美貌而勤劳,婚后对丈夫忠贞不二,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乐趣。夫妻二人遵守教规,勤俭度日,相亲相爱,他们由衷地认为自己的生活就是天堂,“施穆尔热情地祷告着,这些语句在他唇间甜蜜温馨,它们好象有生命似的从唇间流出,他感到这些语句在东墙上翱翔”;妻子苏雪同样用最热情的话语赞美丈夫:“我在地上只是个平凡的妇人,一个孤女,而上帝却选中了我,保佑我有一个用崇敬的语话赞扬我的诚笃丈夫。”即使在这对夫妻中毒后被埋入坟墓、生命即将消失的时刻,这对平凡而洁净的夫妻仍然听到“天使翅膀的扇動和宁静的歌声”,庆幸于“我们活着相亲相爱,我们死时也没有离分”的状态。所以辛格让这对夫妻在哲学的意境上变得高贵,让人感受到在最低的物质条件下,只要有了高尚的精神追求,人同样可以生活得很快乐,一样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猴子杰泽尔》所要传递的是另一种虔诚。痴迷于对贵族陶德鲁斯的模仿的磨坊主杰泽尔有百折不回的韧劲,虽然他与陶德鲁斯有着天差地别,杰泽尔却认准自己可以过上同陶德鲁斯一样的生活,他可以成为并替代陶德鲁斯。于是杰泽尔穿着陶德鲁斯一样的服装,赶着和陶德鲁斯一样的马车,学着陶德鲁斯的言谈举止,甚至连家里摆设也同陶德鲁斯一模一样。杰泽尔的异想天开似乎在挑战所有人的价值观,所以他成了镇上所有人的笑柄。正是在这样完全逆向的氛围里,坚韧的杰泽尔成功了:“陶德魯斯把什么都卖给杰泽尔了,房子、房产、一切财物,最要紧的,把老婆也卖了。真的,福杰尔嫁给了杰泽尔。”在对这个故事真实的描绘中,一种深邃的哲学意境渐渐浮现,杰泽尔成了一种另类的英雄,读者体会到的犹太民族的“上帝要愿意的话,扫帚还能飞出去”俗语的准确。
三 辛格“凡人”创作的方式
凭借着自己的文学实力进入美国文化主流的辛格十分敏锐地看到,任何异质文化的建构必须依存于对美国中心理论话语加以质疑、扬弃和修正的过程,并在此基础上逐步建立自身的理论体系。犹太作家要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必然先从当代西方理论中汲取有效成分,从而使对犹太文本的解读更加具有现代意义。也就是说,在西方中心的话境中如何运作并保证不失去自身文化传统的活力,如何将犹太文学与美国文化进行修辞意义上的融合,与西方作家一起分享着某些有关文学研究的成果使古老的犹太文化更有活力,是处理好二者关系的关键。虽然辛格的写作基本上采用了传统的民间故事的叙述方式,他以线性的结构、幽默的语言、平凡的人物形象为主要写作风格,但在传统写作手法之中,西方现代甚至是后现代的写作方法时隐时现地夹杂于辛格的小说里,其中,反英雄手法是辛格常用的一种。
反英雄是与“英雄”相对立的一个现代理念,是作者通对传统价值观念进行“证伪”而呈现出的对传统道德价值体系的扬弃与个人主义的张扬。反英雄人物身上往往存在着“反派”与“英雄气质”等两种特征。在形象特征上,反英雄有着面目可憎、行动笨拙、智力愚钝、处境值得怜悯、行为偏离常规等不良特征,但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与强大的精神力量,所以能完成非凡之举,故反英雄人物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从这个定义上来看,辛格小说里的许多人物都具有反英雄特征。
如《胡子》通过一种让人沉思又让人伤感的爱情,见证着长着胡子的帕普科太太的怪异举止。因为丈夫喜欢她的胡子,所以帕普科太太宁可冒着把自己母亲气得晕死的风险也要为丈夫留起胡子。为了丈夫,帕普科太太坦然地走在众人的视线里,坚持“别以为光我一个人长胡子。成千上万个女人都长胡子。长胡子并不是男人的特权”的信念,在丈夫去世后仍然坚守着自己的胡子。仅仅是这种坚守本身,就让帕普科太太具备了反派与反英雄的特征,坚守着自己的胡子,就是坚守着对丈夫的爱和一种对爱情的理解,这就是帕普科太太反英雄式的个人主义的彰显。
《傻瓜吉姆佩尔》中的相貌丑陋、智力低下的面包匠吉姆佩尔,一生都在忍受着嘲笑和妻子的不贞,最后落得个到处流浪的下场。就是这个最卑微的凡人,在周游世界之后成了讲故事的高手,悟出了“这世界完全是一个幻想的世界,但是它同真实世界只有咫尺之遥”的道理,吉姆佩尔用这个道理化解了自己的苦难,于是吉姆佩尔的世界变得光明,他期待着在上帝面前过着“不受到任何欺骗”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没有任何人能像傻瓜吉姆佩尔这样对生活理解的如此深刻,他应当是一位真正的圣人。因此,“凡人”创作态度与辛格的创作指导思想有极大关系,他一直坚持认为:“真理不是在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中找到的,而是在民间故事、梦境以及幻觉中找到的”。因此,在这种具有后现代意义的写作手法上,辛格找到了犹太文化与美国文化新的融合点,倾注了自已对犹太民族的深厚感情,并完成了一个个有灵魂、有思想、有激情的平凡人物的塑造。
参考文献:
[1] 辛格:《辛格短篇小说集》,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
[2] 兰·乌斯比:《美国小说五十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3] 刘洪一:《犹太名人传》,河南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4] 赛妮亚:《犹太文化精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
(张晔,长春工程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