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红
一
黎明前最黑暗那一刻到来时,章晓蕊仍瞪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丝毫睡意,她摇了摇脑袋,头疼得历害,身边的沈楠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近日来,她常常失眠,那种想睡却睡不着的痛苦,深刻侵袭着她每一根神经。
每当那种感觉袭来时,她很想让沈楠陪她说说话,可沈楠总会很不耐烦:“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呀?你不睡别影响我睡。”
她摸索着起身,穿了拖鞋,推开卧室的玻璃门,站在二十九楼的阳台上,茫然地看着窗外。
这个城市已经苏醒,所有的路灯都齐齐地亮着。为数不多的车辆,在马路上来来回回地穿梭。远处,一条穿城而过的河,发出黑黝黝的光,把城市分成了南北两岸,看上去寂静安详。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忍不住抱了抱双肩,丝质睡袍有着贴心的柔软,只是流动的风,有一丝微凉。
转身,走回卧室,沈楠依旧在熟睡,一种细细的焦灼和痛苦开始慢慢燃烧。近来,每到晚上,她都想向那睡着的脖子掐上去。看看自己细长柔软的手,她又摇摇头。上一次的夫妻生活是什么时候,她已记不清了。她只是觉得很遥远。如果说以前是中年夫妻的流于形式,那么,现在,连形式也没了。
当阳光以万丈光芒之势照耀整个城市时,所有属于夜的想法都已消失了。
又是一个寻常的早晨,沈楠在卫生间洗脸刷牙,章晓蕊在厨房里忙碌着早餐,磨好的豆浆,精致的小菜,烤好的面包片。沈楠边吃边说:“今天是周末,记得接雪儿,我下午还有个会议,不知要开到什么时候,你们不用等我!”说着,他便提上公文包出了门。
章晓蕊精心地化完妆,也匆匆下楼了。一边开车,一边给莫菲打电话:“菲儿,你到会所了吗?约好王姐今天早上到会所办年度贵宾卡,你先在会所等着,我马上就到!”
莫菲是章晓蕊的闺蜜,也是生意的合伙人。几年前,章晓蕊厌烦了行政机关那程式化的工作模式,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辞去了公务员的工作,和莫菲合办了这家女子会所。
沈楠极力反对她辞职,现在这社会,公务员是多吃香的职业,她偏偏要辞去。可反对无效,他便对她的会所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
为了这个女子会所,她和莫菲可真是挖空了心思,累断了腰。终于云水间女子会所开张了。精美的丝绣壁画,淡淡的音乐,潺潺的流水声,琳琅满目的红酒洋酒,藤编的摇篮、吊椅,悬挂的流苏帐幔,各种名贵的花木,还有独立的瑜伽室、健身房,俊朗的健美教练,一个绝佳的娱乐休闲好去处。
老公沈楠在某行政机关工作,在副处长的位置上干了几年,却一直没有提升的机会。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他们处的处长曾倩,是一个十分难相处的女人。
这个女人,四十多岁,性情古板冷漠,瘦小的身材,暗黄的面容,永远板着脸,除了在上级面前,很少能见到她露出笑容。多年前她和丈夫离了婚,唯一的女儿又在国外留学,平时就她一个人生活,单位基本成了她的家。处里那些小年轻们见她就像老鼠见猫。作为她副手的沈楠,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可也一直是原地踏步。
一次,下面县区的同行请他们处里的几个人吃饭,那天一向严肃的曾倩居然很高兴,不停地说笑,不停地给他们碰杯。处里几个人相互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笑,都轻松地舒了口气。沈楠突然觉得曾倩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饭局结束之后,曾倩笑着对大家说,各位回家时慢点开车,注意安全,沈处,你送我回去,正好路上我可以给你商量点处里的事情。沈楠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行驶在城市灯火辉煌的街道上,沈楠扭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曾倩,瘦小的身体斜依在座位上,微闭着眼睛,头发遮盖着半张脸,看上去疲惫中带着憔悴,沈楠轻轻叹息了一声,觉得她其实也是一个挺不容易的女人。
到了曾倩家楼下,沈楠轻轻地叫了一声:“曾处,到家了,用不用送你上楼?”“到家了?”曾倩睁开了眼睛说:“感觉头很晕,沈处,你送我上去吧!”
沈楠半抱半扶着曾倩,打开了她的家门,顺手开了灯,屋子装修得精致豪华,却显得异常冷清,没有半点人间烟火的味道。他先把曾倩放在沙发上,然后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轻声说:“曾处,喝杯水吧,是不是很难受?”曾倩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说:“小沈,我没事,你坐吧,是不是感觉我的家特别不像一个家?”
已打算离开的沈楠,不得不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没有啊,家里布置得挺漂亮。曾处,你刚才说有事要给我说,什么事?”“没事,小沈,陪我说会儿话吧!房子装修得再豪华,都掩饰不住一个人的寂寞冷清。”
曾倩开始诉说,说她已离婚的老公,说她在国外的女儿,说一个离异女人的艰难。后来她流泪了。他想安慰一下那个哭泣的女人,于是扶了一下曾倩的肩膀,曾倩竟然顺势依在了他的肩上,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他居然摸了一下曾倩的头发。
那个夜,沈楠居然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曾倩家里。
夜半时分,醉意已完全消失的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看了一眼身边睡得沉沉的曾倩,急忙起身穿衣离开了她的家。
当车开到自家楼下时,沈楠看到那还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一下子失去了上楼的勇气,他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
为了一个年过四十、长相平庸、毫无女人味的女人,他居然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呆呆地望着自家的窗口,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情绪慢慢平复以后,天已经大亮。他不得不上楼了。
章晓蕊听到门响,她转过身来,笑了一下,嗔怪道:“昨晚是不是喝多了?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还手机关机,害我担心了一夜。你先去洗个脸,早餐马上就好了。”
沈楠不敢对视妻子的眼睛,忙说:“对不起,晓蕊,昨晚下面县区的人请客,处里的人都喝多了,他们就安排我在酒店睡了,让你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说完赶紧进了卫生间,打开淋浴器,热热的水流立刻冲了出来,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恨死了自己。
那天,沈楠是在单位走廊里遇到曾倩的,他看到她微微怔了一下,扫过来一缕淡淡的温软眼神,沈楠不敢对视她的眼睛,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匆忙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情俩人谁也没有再提起。不过,沈楠能感到曾倩内容复杂的眼神,但他不敢去对视。他也没有办法再面对章晓蕊。
每当看到柔情似水的妻子,他就会想起曾倩。每当看到消瘦发黄的曾倩,他也会想起妻子。他一直以为过一段时间这种状态就会消失,可事实上并没有。他开始逃避,借口工作忙,常常半夜回家。
那段时间,章晓蕊感到有种深刻的绝望,她用尽了办法,却无法弄清楚丈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甚至说:“沈楠,如果你爱上了其他女人,没关系,只要你说出来,我们离婚就是了。”可沈楠总是软软地回一句:“别瞎想了,我没有爱上别的女人,我们这么好好的一家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婚的!”
又一次,当章晓蕊触到丈夫冷冰冰的脊背时,一下子变得怒火中烧起来,她一扫往日的娴静,穿着睡衣,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歇斯底里地声讨着丈夫:“沈楠,你这个王八蛋,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倒是说出来呀,你是个男人,就把话说明白,你这叫冷暴力,你知道吗?”她一下蹲在地上,哀哀地哭起来。
看到妻子痛苦的样子,沈楠一下子慌了,他一把抱着章晓蕊,不住地说:“晓蕊,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给我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依旧是平静的日子,各自忙碌各自的工作,两个人都开始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再暴发一次世界大战。
黑夜,成了章晓蕊无法面对的痛,她真害怕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种想睡却睡不着,不想瞎想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的痛苦。
又一次歇斯底里的争执之后,章晓蕊冲出了家门。走进了一个霓虹灯闪烁的酒吧。嘈杂的音乐,涌动的烟味、酒精味,昏暗暧昧的灯光,一张张看不清表情的脸。像红尘中众多的男男女女一样,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被酒精灌醉的章晓蕊,暂时忘记了无边的黑暗。
可是,黑夜依旧继续。
二
当夜幕来临时,章晓蕊不得不走出会所,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家成了一个万分不想面对的地方。把车靠在路边停下来,她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手机里存了好几百个人的电话号码,可似乎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后来,她看到了余林的名字。
余林,是一家上市公司驻这个城市分公司的业务副总,比章晓蕊大几岁,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戴着黑边眼镜,有着淡淡的儒雅气息,有温暖而干净的笑容。他们是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中相识的。
后来,他们偶尔互通电话,在网上聊天,始终保持着淡淡的联络。余林时不时在网上给章晓蕊留言,有着淡淡的关心,却没有过分的言词。还有几次约她吃饭,她都找理由拒绝了,她觉得这种浅淡的友谊挺好。
犹豫了一会儿,章晓蕊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明朗轻快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晓蕊,你好!”她迟疑了一下说:“你好,余林,在忙吗?”“我刚从公司出来,准备去吃饭,你在哪里?晓蕊,要不一起吃饭吧?”章晓蕊高兴地答应了。
轻音乐缓缓地流动,在那个西餐厅里,章晓蕊一直低着头,索然无味地吃着,余林不时看看她,眼睛里有怜惜,却不去打破她的沉默。
吃完饭,余林让章晓蕊上了他的车,然后把车开到一街心公园的边上停了下来,看着她说:“晓蕊,我看到了你的不快乐,你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余林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泪水从章晓蕊的眼角流了出来,余林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一手抱住了她的肩。一种温暖的气息便弥漫过来,晓蕊是如此贪恋那种温暖的感觉,她就那样轻轻地依着余林,依着那份温暖,让沉默继续着。
“晓蕊,你一直是那么明媚,像阳光一样,是谁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过了好久之后,余林用手轻轻地揉着章晓蕊的头发,打破了沉默。
“余林,送我回家吧,我没事,就是想找你静坐片刻。”章晓蕊低着头说。“好!以后有不开心的事,就给我打电话。”余林轻抚着章晓蕊的秀发。
日子还是平静的日子,章晓蕊的心也开始平静,她没有了和沈楠吵架的欲望。余林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两个人相约去吃饭,去喝咖啡,去酒吧小酌。夜幕来临时去僻远的公园散步。她的心开始变得欣喜起来,总在期待着余林的电话和信息,她一直在安慰自己,和余林只做好朋友,不会影响家庭。尽管和沈楠之间的冰冷一直存在,可她并不想背叛他,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还有美丽可爱的女儿依雪。
一个星期天,依雪去参加一个学校组织的野外活动。沈楠一大早就去单位加班了。章晓蕊在家闷了一天,天快黑时忍不住给余林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
余林立即开车过来,把她带到了一家西餐厅。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他们舒适地享受着美食,慢慢地碰杯,不知不觉中已有了醉意,余林温情的眼神始终包围着她灿若桃花一样的脸庞。在回去的路上,余林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说:“晓蕊,跟我回去,好吗?”章晓蕊轻轻地叫着:“余林,余林,我们不能,不能。”“晓蕊,别想那么多了,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去等待,让我好好爱你,好吗?”说着,他停下车,热烈地拥抱过来,章晓蕊觉得自己一下子陷入一片温暖的海洋,她无力挣扎。
那个夜,在余林整洁舒适的公寓里,余林带着她领略了一场美好。她感到自己身体的战栗,听到自己低低的喘息和尖叫,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母亲柔软的子宫里,那样的温暖欢畅。她觉得自己像山间飞翔的鸟儿,她听到山鸣谷应,听到山间奔流的小溪,听到花开的声音,那一刻她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沈楠的存在。
当一切美好都消退之后,她却在黑暗中哭了起来,喃喃地重复着:“余林,我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余林轻轻地抱着她,柔柔地说:“晓蕊,我们在一起是这么美好,我们没有伤害别人,我们都有各自的家,我们依然是一个好丈夫、好妻子,不用想那么多,你只需要好好享受我给你的爱就行了!”
那个夜之后,余林的关爱就像风一样,无孔不入,不请自来。微信、QQ、电话,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她的喜怒哀乐、冷暖饥饱。
而章晓蕊则陷入了巨大的甜蜜、欣喜、惧怕、自责、矛盾、痛苦互相交织的纠结之中,她无法拒绝余林的温暖呵护,她也无法面对沈楠,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可那毕竟是她深爱过的丈夫,尤其是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女儿纯真无邪的笑声,更让她感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无可原谅的罪恶之路上。
在会所里,章晓蕊开导着一个个像自己一样的女人,对于她和沈楠之间的情感纠葛,她却无计可施。
“晓蕊姐,要是早几年认识你,我一定要追你,但现在没机会了,我们做哥们,做闺密吧!”会所的健身教练钟离看着章晓蕊说。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像弟弟一样的阳光大男孩。
那天下班时,钟离叫住了章晓蕊:“姐,晚上有空没,请你喝一杯吧?”章晓蕊笑了笑说:“好呀!”
借酒消愁愁更愁。章晓蕊没去之前就知道,自己会醉着回来。一番狂饮之后,她不出意料地醉倒在自家楼下,拿出手机给沈楠打电话。沈楠说在外面与同事一起吃饭,接着便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章晓蕊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心里感到无比的失落。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手机的屏幕闪动了起来,她看了一下,是余林打来的。一个温软的声音想起:“晓蕊,你在哪里?”章晓蕊轻轻咬着嘴唇,还是发出细细的哭声:“我在我家楼下!”“晓蕊,你等着,我马上过去!”余林说着便挂了电话。
清瘦的身影,双手抱着双肩,头发微微散乱,余林看着路灯下的章晓蕊,一把把她拉上了车,心疼地说:“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这里?这几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你怎么了?”
伪装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她抱着余林一下子哭了:“余林,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分开吧,我无法面对我的丈夫和女儿!”
但从章晓蕊低沉的眼神里,余林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舍。犹豫了半天,余林说:“晓蕊,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的工作有了新的变动,总部要调我回去,我来这个城市快两年了,这边市场已很稳定,已有新人来接替我的工作,这一两天我就会离开,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很快乐,谢谢你!”
章晓蕊觉得脑子空白了一下,似乎不相信余林说的话,便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对吗?”
余林说:“晓蕊,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也不想离开,可是不走不行,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
在无尽的不舍和贪婪的犹豫里,章晓蕊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还没来得及爱到极致,一切都似乎戛然而止。
三
余林走后,只给章晓蕊发过一个短信:“我已平安到家,勿念,有时间我就回去看你。”然后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章晓蕊却经常一个人去他们吃饭的地方,去过的茶馆、街心公园,一起走过的街道,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似乎就在耳边。在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痛苦之后,余林曾经无微不至地关心体贴照顾,已让章晓蕊的依赖成了习惯。
余林消失了,她和沈楠之间也越来越冷漠。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打发,这死水般沉寂的生活。年轻帅气的单身汉钟离,就像初夏的阳光,热情开朗。各种笑话、段子张口就来。几次都把正大快朵颐的莫菲逗得差点把饭喷出来。
一个俊男,一个美女。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就这样在一阵狂风中有了交集。
有一次,钟离把章晓蕊送到她家楼下,在深秋的暮色中,他突然一把扯过她在额头吻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章晓蕊一下子怔在那里,惊愕地看着远去的钟离,在昏黄的路灯下,钟离被风吹散的短发和高大的背影看上去竟是无比的寥落。
钟离这个举动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在她心里钟离就是一个阳光俊朗的大男孩而已。尽管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来找他,但她始终不认为他是一个坏男人,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而已。可她想不明白,钟离为什么要这样,是看她心情不好给她安慰,还是他本来就是这种游戏感情的人?
章晓蕊沉默了,她确实是一个内心脆弱的女人,她太需要关爱和温暖,可是沈楠却无视她的任何感受。她甚至觉得,是沈楠把她一步步往别人的怀抱里推。
在沈楠繁忙得忘乎自己还有个妻子的时候,钟离大胆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细心而体贴地照顾着章晓蕊的一切。
工作间歇一个会心的微笑,一个关心的短信,递过来的一杯热茶,从外面买回来可口的午餐,他再也没有说爱,可他默默做这一切,章晓蕊没法无视他的存在。
一次他和莫菲三个人一起时,莫菲悄悄笑着问钟离:“弟弟,做的太过了吧?毫不掩饰自己呀,晓蕊可是有家庭的人,你是爱上她了吗?”钟离认真地回答:“我是爱上她了,但不是现在,是很久以前。”
后来,她也多次对钟离说过:“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应该有你的生活重心,我们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虽然章晓蕊在嘴里一直拒绝着钟离,可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的关怀。余林带给她的伤害已在慢慢地淡去,很长时间里,她都极少再想起过余林,在她努力想记起他的模样时,余林的面容在她脑海里竟然是一片模糊。
钟离的明朗和关怀,如一束阳光,照射着她的心房。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一个寂寞的人,一个渴望温暖的女人。余林已让她背叛了一次家庭,她不想再给她的婚姻划上一道背叛的印记。
有人说外遇会成为一种习惯,外遇的次数多了,便会不在乎。内心里,章晓蕊不想让自己成为有外遇习惯的女人,尽管她有着一个寂寞的灵魂。
一天下班后,空荡荡的会所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章晓蕊关掉最后一盏灯准备走,钟离却在背后迅速将她扯进怀里,火山爆发般的热情汹涌袭来。章晓蕊在迷乱中忘乎所以。钟离紧紧地抱着她,狠狠地揉着她的头发,喘息着:“章晓蕊,我再也装不下去了,离婚吧,离开那个不幸福的家庭,我会好好爱你。”
章晓蕊感到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又一次沦陷,她狠狠地一把推开钟离,低声而坚决地说:“钟离,放开我,至少我现在还是有婚姻的女人。”
回到家时,沈楠还没有回来,家里依然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她坐在黑暗之中,一种绝望的忧伤再次袭来。也许真的该结束了,这样的家,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还要苦苦厮守。依雪,原谅妈妈,我一定会再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那几天,章晓蕊一直在矛盾中徘徊,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沈楠开口,也许在内心自己并不想放弃沈楠。
沈楠却变了,没有了焦燥不安的脾气,早晨不再躺在床上睡懒觉,洗漱时哼着轻快的曲子,还跑到厨房帮她做早餐。虽然惊讶,可疲倦的内心,却不愿去想沈楠为什么要这样,冷却的心,不是靠他一个小小的变化就能复暖的。
章晓蕊打开门,饭菜的香味立刻飘了过来。客厅的音响里还放着温情的萨克斯,沈楠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开门声,他扭头笑呵呵地看着晓蕊说:“老婆回来了,来,帮忙把饭菜端到餐厅,马上开饭。”章晓蕊放下自己的坤包,洗了洗手,说:“沈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沈楠笑笑:“没有。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
吃饭时,沈楠一直不停地和她说着各种笑话,给她挟菜,甚至把大虾剥去皮放进她的碟子里,面对突变的沈楠,她可笑又可气。
吃完饭,推开卧室的门,床头居然摆着一束百合,那花儿正恣意地舒展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在房间内弥漫。家里很久没有这种温馨了,可是不是来得太迟了?迟到她已想离开。
上床,关灯,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两个人都陷入沉默。章晓蕊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了床的最边缘,习惯性地背着沈楠并蜷缩起自己。她感到了沈楠的手缓缓地覆盖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摩娑着,把一种温暖慢慢地传递过来。
沈楠感到了妻子脊背的冰冷,身体的僵硬,他把她拉进怀里,依旧抚摸着她的背,轻轻地说:“晓蕊,对不起,这几年工作的不顺利,各种烦心的事,我没能好好地对你,都是我的错,让这些不快乐过去吧,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让你和依雪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记得我们刚相识的时候,你是那么美,梳着马尾,眼睛是那么清澈,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恋爱几年,我们享受了那么甜美的过程,后来我们结婚了,我们有了依雪,我们的依雪那么漂亮可爱,她就是上帝送给我们的天使……”
沈楠在缓缓诉说着往事,他把章晓蕊带到了以往的幸福时光,初相识时,恋爱时,结婚后,有了依雪以后。依雪曾经带给他们那么多的欢乐。那年半夜依雪发高烧到昏厥,她家没有车,沈楠背着小小的依雪在寒风刺骨的街道上奔跑,她紧紧地跟在沈楠的身后,心里怕得要命。赶到医院时,汗水湿透了沈楠的额头。沈楠一手紧紧地抱着依雪,一手紧紧地搂着她,说:“没事了,我们的依雪没事了,晓蕊,有你们两个真好!”
依雪无数次地用彩笔把他们一家三口画在画纸上,或嘻闹,或奔跑,或抱在一起,画纸的右上角始终都要画上一个太阳,她说有太阳公公照着我们,我们永远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沈楠在诉说着以往的美好时光,章晓蕊感到冰冻的心正在缓缓地苏醒,有热热的泪流了下来,冰冷僵硬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温暖而柔软,那个夜,沈楠带她重温了一次昔日的美好光阴。
当黎明来临时,章晓蕊睁开了眼睛,发现床的一边是空的,厨房里却传来响动。她起身走出卧室,看到厨房里沈楠正扎着围裙在做早饭,小锅里熬着粥,香味飘满了厨房。沈楠正忙活着准备炒菜。她感到眼角润了一下,心里有暖暖的热流涌动。她有种冲动,想在背后抱一下自己的丈夫。
那一刻她知道,她不可能对沈楠说离婚的事了,原来自己一直期待的就是这一粥一钵一个拥抱的幸福。
吃早饭的时候,沈楠告诉她,厅里的领导前几天找他谈了话,曾倩处长突然打了离职报告,要到国外去照顾她的女儿,经厅里研究决定由他来接手处里的工作,可能这几天正式的任职文件就会下来。尽管,沈楠说的很平静,可章晓蕊看到了他眉宇前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这几天沈楠的变化,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沈楠就这样迎来了人生的柳暗花明,这几年事业不顺,每天要面对曾倩那张焦黄的脸,与妻子之间也陷入了难言的僵局,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窒息崩溃,甚至觉得自己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当他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妻子时,却触到了章晓蕊冰冷漠然的眼神,那一刻他明白,一个男人的成功,如果没有所爱的人来分享,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第一缕霞光从窗棂射进来,沈楠看着这暗流涌动的光束,他的内心也充满了无限期待和力量。这是早晨的气息,这是阳光的味道。看着茶壶里沸腾的白开水,沈楠突然明白了爱的温度。
四
“钟离,离开会所吧……”章晓蕊终于艰难地向钟离开了口。
“你说什么?”钟离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晓蕊,你知道什么是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吗?”钟离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溢满痛苦。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章晓蕊说完便站了起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钟离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被隔在玻璃门外,眼睛里一片茫然,章晓蕊的这个决定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不已。
一天晚上,快十二点了,章晓蕊已经进入半睡状态,沈楠还在一边看书,她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下,是短信的提示音。她的心狂跳了一下,躺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手机接连又叮咚响了几下,沈楠还在看书,就忍不住说了一声:“晓蕊,你手机在响了!”她哦了一声,拿过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是钟离发来的一串短信。
“晓蕊,见不到你我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一直以为心疼两个字只是小说里的描写,现在我知道原来人心真是会疼的,那是一种有人拿针去刺、拿刀去割的感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既然你已决定了要离开,我就不能强求,我也决定放弃。可我劝不住自己的心。”
“晓蕊,不要分开,明天我去找沈楠,我给他说清楚,他给不了你幸福,我能给!”
她瞟了一眼身边的沈楠,他还在看书,并没有看她,她快速把短信删了,并关了手机,心又揪了起来,一切并没有结束,她不知道钟离会怎么样,当她决定好好开始新生活时,生活却不会轻易原谅她犯下的错。
第二天,当章晓蕊开着车正赶往会所的路上时,钟离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钟离的声音传了过来:“晓蕊,我们见个面吧?”
“钟离,那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说完便立即挂断了电话,她知道是自己的错,这样对待钟离确实是很不公平,可她只能这样做。
刚挂断,钟离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她看了手机一眼,调了振动,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可手机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振动着,她无奈地又接了电话,“晓蕊,我今天必须见到你,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你让我怎么释怀?”
章晓蕊轻轻地叹息了一下,说:“好吧,就在会所附近的那家咖啡厅里见面吧!”
只是几天没见,钟离确实是憔悴了许多,尽管衣着仍然整洁干净,但神情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章晓蕊心里叹息了一下,轻声说:“钟离,对不起,是我的错。首先是我的家庭出了问题,我一直很不快乐,我是个内心脆弱的人,我以为我和他之间没有感情了,你出现的时候,我就贪恋了你的温暖和呵护,我知道你是真心地喜欢我,我所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也以为我们会走在一起。可是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我明白了,我仍然不能放下沈楠,他是我的老公,是我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不能让依雪没有一个完整的家。钟离,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人,我真诚地希望你忘了我,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孩子,好好共度下半生的幸福时光。”
“晓蕊,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只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我保证会让依雪依然有一个温暖的家,沈楠永远是她父亲的角色也不会改变。”钟离的眼神痛苦而迷乱,他竭力地想表达自己,话语却杂乱而无序。
在以后的几天里,钟离如着了魔一样,电话、短信随时过来,不屈不饶。章晓蕊真是怕了,如果沈楠知道了钟离的存在,那么,她的家也许真的就不存在了。
她每天一回到家就赶紧关手机。沈楠不解地问:“我的章总,你这个大忙人,最近怎么了,咋老是关手机?又是找你的,接吧。”她总是笑笑说:“沈楠,这段时间我明白了,钱并是不十分重要的东西,我的会所可以少赚钱,但我却不能没有你和依雪,我关了手机就是想好好在家清清静静地陪你。”
一段时日里,章晓蕊都处在惶惶然的状态中,她不知道钟离会怎么样,如果她和他只是简单地上床发生关系,那么一切都可以简单地结束,这个社会婚外情的故事每天都在泛滥着,上演着,结束着。可她和钟离之间什么也没发生,钟离却投入了十二分的感情,她为此的确心动过,但结局却是她必须决绝地离开。
那天晚上她和沈楠在家里吃饭时,沈楠随口说了一句:“晓蕊,我今天接了一个很奇怪的电话,一个人问我是不是沈楠,我说了是,他半天不说话,我连问几句,他却说了许多语无伦次莫名其妙的话,问他是谁,有什么事,他却不说挂了电话,好奇怪呀!”
章晓蕊觉得脑袋“轰”地响了一下。
责任编辑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