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 高诗朦
2014年12月15日,姜文的《一步之遥》和徐克的《智取威虎山》在冬夜中的北京同时首映,同样是大导演、3D技术,但和半年来不断高调宣传的《一步之遥》不同,徐克和他的电影让人感觉有些意外。
在《一步之遥》差评凶猛之时,《智取威虎山》几乎得到了当天观众的一致好评。影评人何言打出了五星的高分,并在微博上评论称:“完全意料之外的爽!几十年前的样板戏,竟然被一个六十岁的香港导演拍得这么充满后现代激情。夹皮沟土匪突袭那场戏,爽到飞起!”他不断用“炸裂”一词形容自己的激动,“梁家辉版座山雕炸裂!韩庚那句‘爷爷炸裂!张涵予的杨子荣炸裂!全戏炸裂!”
徐克想拍《智取威虎山》想了将近40年。上世纪70年代,在纽约的他第一次看到了谢铁骊导演的电影版《智取威虎山》,从那时起,便再也没能忘记杨子荣这个深入威虎山,和战友里应外合剿灭土匪的英雄形象。“他(杨子荣)不是007,不是蝙蝠侠,也不是蜘蛛人或者钢铁侠,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是一个真人英雄的典范……是介乎于土匪和军人之间的人物。”他曾在采访中说。
徐克版《智取威虎山》从4年前开始筹备,其间经历各种变故,但有一点导演自始至终确定不疑——饰演扬子荣的人选只有一个,张涵予。
“除了我,没人能演杨子荣。”张涵予很肯定地说。他坐在化妆间的一角,跷着二郎腿,点了一支雪茄,古铜色的脸藏在烟雾后面,剑眉之下目光冷峻。
剑一抽出来就知道砍谁
“他(张涵予)完全相信自己是杨子荣。”徐克曾如此解释自己的选择。
电影中,张涵予扮演的杨子荣一身黑色皮毛衣帽,画着浓重的眼影,留着络腮胡子,满嘴黑话,和之前在样板戏、电影或话剧中的经典红色英雄形象截然不同,匪气更重,看上去深浅难测。
“我们那个时代,年轻人心中都有英雄梦。”张涵予说,“有的人喜欢焦裕禄,有的人喜欢草原英雄小姐妹,我就喜欢杨子荣,因为他刺激、有挑战性。他可以置身于这么危险的环境,还这么泰然自若,入虎穴完成了这个任务,就是个传奇。”
1964年出生于干部家庭的张涵予在甘家口机械部大院长大,四五岁时第一次拿到《智取威虎山》的连环画,“直接看傻了”。八大金刚、土匪、座山雕,杨子荣打虎,“那么多枪”。小男孩对于战争、冒险、胜利、荣誉的向往被激发了出来。那时风靡的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他听一遍就会。
每天出门前,张涵予都要按照杨子荣的样子打扮一番,戴棉帽,穿绿军装,背武装袋,没靴子就用雨靴代替,没虎皮坎肩就穿毛坎肩,哼着京剧中小常宝控诉土匪罪状的段子呼朋引伴,在街上边走边唱《林海雪原》和《打虎上山》。
儿时的张涵予一直盼着中苏开战,大院里的男孩们拿着假枪,在挖好的防空洞里互相攻防,一拨演苏联人,一拨演解放军。“那会儿我们的偶像都是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那样,顶天立地的钢铁男儿。”
多年之后,张涵予参演第一部电视剧《梦开始的地方》,曾借他的角色之口概括了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那是个纯真多情的年代,因此青春更加宝贵。那是个勇气和荣誉的时代,激情与牺牲高于一切。”
随着“天天做梦都盼着打仗”的男孩的长大,当时的男性榜样杨子荣并没有消失,而是“潜移默化中不停地成长”。
11000公里之外的美国纽约,中国领事馆放映的《智取威虎山》激起了另一个年轻人的创作欲。
当时的徐克还没有当导演,但就是觉得这个故事跟自己有关,如果有机会把它变成自己的电影会很有意思。几年之后,在和导演谢晋一同吃饭时,对方问他,你是拍武侠片的大师,如果回国拍片,你最想拍什么题材?徐克想也没想地答,《智取威虎山》。谢晋一愣,不明白这个在美国上学和生活的香港人怎么会知道,并且对“我党红色经典”题材感兴趣。
徐克的解释是,他从片子中看出了强烈的民族意识,但更重要的是,他被故事里江湖与时代英雄的关系所打动,这种坦然而豪气的人物是值得找寻、结交和记录的。
虽然生长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但当徐克找到张涵予时,两人不谋而合。“等太久了,三十年磨一剑,把剑一抽出来就知道砍谁,你明白吗?”张涵予说。
5年前的9月,出品人于冬、监制黄建新和徐克、张涵予一起在北京三环边的一个饭馆吃了顿饭,正式聊了聊电影《智取威虎山》。席间,徐克提出的一些对原著的想法,出乎另外三人的意料。考虑到作品的历史地位,和观众对它的熟悉程度,徐克最终决定更慎重一些。当时的计划是12月开机,徐克早早开始在东北搭景,但剧本修改却迟迟完成不了。之后的几次相遇,徐克都不断告诉张涵予,要拍了,正在筹备,但剧本还是不成熟。“我肯定要等这个角色,他们只要提前打一招呼,说今年要拍,我肯定就把工作全推了,一定要演他(杨子荣),因为在我的表演生涯中,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而一等又是几年。
电影最终在2013年12月19日开机,那天是张涵予的49岁生日,即将“知天命”之年实现了孩童时期的愿望,他将这视为徐克送给他的大礼。
一升国旗就掉眼泪
张涵予毫不掩饰自己对毛泽东的崇拜。在他的影响下,连经纪人宋志涛也买了一套《毛泽东选集》。
《宋史》中写“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和张涵予眼中的毛泽东诗词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把毛主席诗词全部看一遍,你一生都够用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看了,工作中、生活中(需要的)全都有了,你就按毛主席诗词去干、去办就行了。”他说。
《集结号》是张涵予熬了10年第一次领衔主演的电影,拍摄时,周围的风言风语很多,像“这样一个角色让张涵予这种在北京大院里头长大的孩子去演,王中军要赔惨了,冯小刚要完蛋了”这样的话,他并不陌生。
“我想咱们等着瞧吧,遇到很纠结的事,或是有压力的时候,毛主席的教导始终闪现在我的脑海里,‘风物长宜放眼量。毛主席长征时面临着中国革命的危机,还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他曾在采访时说。
毛泽东的外孙女孔东梅和张涵予是好朋友,她曾经打过好几通电话劝说他出演毛泽东。当时收到邀约后,他考虑再三,觉得怎么化妆都不像,最终没有答应。同样的事情在去年8月热播的《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中也发生过,这部电视剧曾经想找张涵予出演邓小平,一番思虑后他推托了,还是因为觉得扮得不像,说不过去。
张涵予在代表作里演的几乎都是英雄人物,《集结号》里的谷子地、《风声》里的地下党“老枪”、《十月围城》里的孙中山、《厨子戏子痞子》里的爱国青年厨子等等,不难看出儿时萌芽的英雄情结。
“我觉得现在正能量太少了,需要一些荧幕形象出来,激励人、鼓舞人。我们现在不是老说正能量吗?就是谁也不愿意生活中老有负能量的东西,对你身体也没好处。我这些角色几乎都是正能量。”
杨子荣几乎是中国当代史中最著名的“正能量”。但在电影的创作过程中,这给徐克和张涵予带来了不小的难题,他们必须对角色进行“去英雄化”处理,打破一直以来杨子荣脸谱化的舞台形象,和观众先入为主的成见。
“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我们需要用那样的英雄人物激励国民的斗志去建设国家,那个是一个时代的宣传需要。”张涵予说,“好莱坞大片里全是美国英雄,其实中国也有英雄,只不过原来的作品中高、大、全,把人物都拔高了,创作者太多的说教、太多的解释、太多的假的东西在里面,让观众觉得反感。”
电影中,张涵予版的杨子荣看上去亦正亦邪,一出场就被小栓子(被土匪害得家破人亡的小孩)误以为是土匪,203剿匪小分队首长少剑波甚至还向司令部打电报求证此人的身份。
“必须特别土匪你才能打进土匪老巢,要让土匪相信你是胡彪,不是杨子荣”。片中的杨子荣满口东北黑话,以至于电影的字幕旁必须再配上解说,“否则根本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张涵予对自己塑造的杨子荣形象寄予了厚望,他希望能用当下观众更接受的方式让这个曾经激励过他的英雄形象得以延续。
“其实当今我们更需要英雄,但现在太少了,没有人提了,一提信仰、英雄这些东西都觉得不靠谱。但其实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看这个(《智取威虎山》)还是会对他(杨子荣)肃然起敬。”他也因此觉得前一阵召开的文艺座谈会格外重要,“文艺工作者应该有一份社会责任,应该传递一些正能量的东西给年轻人,这是迫在眉睫的事。”
张涵予说自己特别爱国,在电视上看到升国旗都会掉眼泪。“我就是这样一人,那个音乐一响就能触动我,我控制不住,也改不了了。我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爱国的人。”
越大的东西越难烧
不止一位采访过张涵予的记者在报道中写过,张涵予不像这个圈子里的人。
除了演员的角色,张涵予更适应的是“宅男”身份。在家读毛泽东诗词,唱京剧,斗蛐蛐儿,有兴致的时候写写毛笔字,画两笔画,拉拉京胡。剩下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金钱和精力,他都放在了古董家具的收藏上,已有十余年之久。
认识张涵予的人会说他活得老派、端着。就算是聊天也喜欢往形而上的聊,理想、精神、历史,怎么从清雍、乾和同、光时期家具的龙纹形状看出清政府的衰败等等。好友马未都评价他是个有文化情结的人。
在44岁出演《集结号》之前,他配了10年音,跑了10年龙套,出现在了8部冯小刚的电影中,不是葛优的一个只用“嗯嗯啊啊”接电话的同事,就是傅彪身边一个没有名字的朋友。有记者问张涵予,44岁是不是有点晚?他说觉得挺好,大器晚成。“我喜欢古玩我知道,这词是从瓷器来的,烧小烟灰缸,一天就好,烧大缸,烧一年也不一定好,一打开窑可能就坏了。越大的东西越难烧。”
30多年前,张涵予还只是那群不甘寂寞的大院子弟中的一个,逆潮流而动,特别愿意不断破坏规则。“家长规定往左,我偏往右。老师说不能上房,结果全上房。领导说你们得这么着,我们说不,我们非要那么着。就是不愿意做‘五分加绵羊。什么叫‘五分加绵羊,考试得五分,绵羊多老实啊。”张涵予说。
而现在,50岁的他察觉到了危机感,觉得好像还有好多事没干,好多人物没演,好多戏瘾没过。《集结号》之后,王中磊曾经劝张涵予少接一些类似的角色,但他还是想演那些“有点情怀、有点正面作用的戏”,就像这一次的《智取威虎山》。之前他也试过一些不一样的,比如和年轻女演员在戏里谈谈感情,但总是不太对劲。
“到我这年龄会觉得时间飞快,但我又知足常乐。我有很多收藏,不快乐的时候看一看它们,马上就快乐了。”他希望得到的,终究没有错过。
(摘自《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