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周
近日,19岁美国少女KendallJones在网上发起了一场“最性感猎人”选美活动,选手晒出与被自己猎杀的动物尸体合影来参加评选。此举在网上引发众怒,批评者认为该比赛会鼓励人们屠杀动物。在足球场上,巴黎圣日耳曼队球星伊布是神射手,而他放假回瑞典打猎时射杀一头麋鹿,令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愤怒,甚至在其住宅附近放置手榴弹。合法狩猎作为现代社会的一项休闲运动,在世界范围之内都颇受争议:一方面,不少人主张狩猎有利传承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在山野间追逐也是和大自然亲近的一种方式,还可以合法合理地进行资源管理,反而有利于生态平衡保护物种;另一方面,合法狩猎受到动物保护主义者的道德挞伐,指责人类不顾动物福利与权益,将其看做资源肆意利用和剥削,本身就是严重的道德问题,而在狩猎过程中由于监管和利益分配问题,还会给生态带来不可预料的伤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狩猎业已成为卷入全球资本流动的商业模式,将在争议中继续存在。
每年圣诞第二天的节礼日,是英国狩猎业最重要的一天。大红猎装、紧身马裤、猎犬簇拥和策马飞奔的复古场面,在这一天会重现。作为一项已经延续几百年的户外运动或娱乐活动,英国人一直非常热衷狩猎。据记载,1066年,法国诺曼底公爵征服了英格兰,打猎传统也随之来到英国。当时,猎杀鹿和野猪是王室与上宾的专享特权。此后,这项特权逐渐被授予贵族和地主,英国的狩猎文化也逐渐风行开来。纵然不断遭到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反对和强烈抗议,这项延续“大英文化传统”的联合狩猎行动,还是有几千人参与。
“首先,狩猎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基因里,这是我们从远古狩猎采集社会进化而来的文化遗产。而现在,狩猎则是重现我们身上捕食者元素的瞬间,也是一种证明自己在不利环境中真正能够做什么的途径。狩猎是一种原始而古老的习俗,是许多民族身份与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英国狩猎公司“狩猎英国”的接待员杰瑞反复强调,英国人对于狩猎的重视正是来自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热爱与守护。
狩猎在英国一直存在于法律框架内。2005年,英国《狩猎法》生效,目前合法狩猎主要集中在英格兰中部和英格兰西南地区。而在美国,狩猎并不是一项贵族运动,普通人花几百美元就可以获得“入场券”。政府用摇号的方式派发打猎资格,这种类似众筹的方式获得的收益的80%会被用在动物保护项目上。在加拿大,则是各州的自然资源管理局每年根据当年动物专家的详细调查结果发出限额狩猎许可证,至于哪些动物可以被猎则需要专家的详细评估。除了种类,专家还要确定可以狩猎动物的数量、大小、老弱程度,以及大致的狩猎地点等。合法狩猎自然必须拥有狩猎执照,就像驾照一样,而新西兰及非洲的一些国家要求稍微松一些,但也必须要接受安全培训。如果不是本国公民,许多国家允许自带枪支的“猎人”狩猎,但必须通过专业公司安排,由职业导猎员来接待,提供服务并监督。至于“交通”方式,则有策马、步行追猎和驾驶汽车围猎。此外还提供初级狩猎训练。
作为休闲运动存在的合法狩猎是一个完全成熟的产业,目前实行开放狩猎的国家有100多个。以美国为例,当地狩猎旅游每年参与人员高达上千万,猎杀动物30多万只,消费金额达200多亿美元。2006年在英国苏格兰地区,仅猎鹿一项,对经济作出的贡献就高达1亿英镑,而在苏格兰的偏远地区,猎鹿还创造了超过2500个就业机会。另外,这项庞大的产业也引发跨国狩猎的风潮,许多富豪为了能享受这项运动的乐趣,奔赴狩猎合法化的国家。2012年,中国富豪马云曾赴英猎鹿,并为此租下城堡,豪掷3?郾6万英镑,此举在国内引发强烈争议。
或许受英剧《唐顿庄园》影响,马云在英打猎期间贵族范儿十足,以每架每小时1000英镑(约合人民币1万元)的价钱,租用四架直升机,来往当地多个著名狩猎园区,在一周旅程中共猎杀了17只鹿。马云此举引发广泛争议,被网友炮轰“有钱任性不环保”。大自然保护协会发表声明称:“按照保护生物学原理,如果野生动物的种群达到了一定规模,而猎捕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特别是有针对性地猎捕对种群繁衍不具贡献能力的老龄雄性野生动物时,对野生动物种群的健康发展有益而无损。”马云为自己辩解道:“狩猎是一种自然保护的必要手段,很多地区的野生动物由于缺乏天敌,野蛮生长,不进行平衡控制性猎杀对环境破坏非常大。比如澳大利亚的袋鼠、野兔,欧美洲的病、老鹿群,都必须定期控制数量,消灭生态冗余,以保持生态物种系统的健康。这是科学,也是保护自然的责任。”
合法狩猎在一些地区确实起到了“人为管控”生态平衡的作用。在英国乡村,乡民猎狐非常普遍。特别是近些年来,英国狐狸泛滥,对农作物和家禽、畜牧业造成危害。而且,一向性格怯懦怕人的狐狸,如今居然常常出现性情大变、大胆在城乡大道的车流中穿梭的情况。因此,猎狐被视为一种保持“生态平衡”的行为而一直受到很多人的支持。进行合法狩猎的猎人们声称自己狩猎不是为了吃,而是一种对自身、对自然的挑战。于是,他们的目标常常是那些个头最大、角最大的动物。在自然界当中,这样的动物通常都是老年雄性,这些个体对于种群的益处较少,又常常会压制繁殖力更强的年轻个体。狩猎这样的动物对于种群的破坏比较小甚至是有益的。在北美,美国人甚至引入了亚洲的盘羊,让那些老年、个体漂亮的大角盘羊来满足猎手的欲望。
合法狩猎的支持者们声称,作为一种消遣娱乐方式,狩猎在国际上已是一种野生动物保护模式,多数国家的狩猎游实际上为政府主导,或得到政府认可。除了有利物种间的生态平衡,也能部分解决“人兽争利”的情况,实现某区域动物和人类居住者双赢的局面。全球有大约三分之二的北极熊(大约1?郾5万头)生活在加拿大,这些白色巨兽在因纽特人的文化与经济当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因纽特社区与北极熊栖息地也高度重合。加拿大政府允许因纽特社区猎获北极熊,但严格管控,每年只给社区一定的配额,只要社区内有北极熊因人为原因死亡,不管是合法狩猎、非法狩猎,都会减少配额。每一年,都有不到600只北极熊会被杀死,其中有约一半会被出售。一张北极熊毛皮,可以为猎人带来约4850美元的收入,身体其他的部分自然也不会被浪费。据加拿大统计局统计,加拿大因纽特人年收入的中位数是16669美元,在当地是笔不小的收入。另外,当地社区居民还可以将自己的配额卖给非原住民,进行运动狩猎,这样卖出的配额每年大约有20个。为了获得射击北极熊的权利,外来者得付出20000加元(合19000多美元),他们还必须在因纽特人的指导之下,用传统方式驾着狗拉雪橇去狩猎,这对原住民来说是笔非常好的生意。
在这个模式下,北极熊的数量一直保持在正常健康的范围内,而因纽特人也获益不少。现代保护生物学的理念提倡动物保护和人类经济利益并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和谐共存的。狩猎支持者宣称,因纽特人也是北极生态环境中的一个环节,如果彻底禁止了北极熊狩猎,当地人将损失一笔不算小的收入,从而增加了转向农业或是工业开发的可能性,这反而会对北极熊和整体生态造成更大的伤害。
支持者声称,合法狩猎有利维持生态平衡的例子还有肯尼亚和坦桑尼亚。肯尼亚宣布不可以猎杀境内的狮子,坦桑尼亚则可以。然而,肯尼亚现在除了国家公园外,狮子没有什么栖息地,坦桑尼亚的狮子数量则在增多。当地居民看到外国人花很多钱去购买猎物,猎场的拥有者也就不再养牛了,他们愿意为狮子提供栖息地,政府也从中获利。在这个意义上,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也力挺合法狩猎,“有节制的战利品狩猎活动不会对动物产生威胁,恰恰是一种能缓和人与动物冲突的办法,而且能给贫困地区的人们带来经济利益,从而增强他们对动物保护的支持。”
然而上述合法狩猎所谓的“利”并不能说服动物保护者,动物福利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道德问题,即使是合法狩猎也不可能绕开。“野生动物是必须保护的宝贵生命,不是可任由某些人类打着各种名目剥削、利用、猎杀的‘资源。动物和人的生命在实质上是一致的,因此人类无权以自己的精神需求为名行猎杀动物之实。真正保护野生动物很简单,尊重它们,不侵扰它们,不剥夺其生存空间,不恶化其生存条件,远远地、安静地欣赏和敬畏它们,这就足够了。”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Peter是合法狩猎的坚定反对者,他认为已经成为商业模式的运动狩猎本质是人类的自私与傲慢,也是商业社会下的开出的“恶之花”。
在捕猎过程当中,不是每个人都是神枪手。越来越多的富豪狩猎者总是希望猎杀尽可能多的猎物,带不走的就扔掉。很多人只满足于打很多的动物,然后在自己的猎物前拍照,用来攀比,起不到保护动物的作用。有数据显示,美国的猎人常常无法捕获它们击中的鹿,后者会带着枪伤生存下去,这些伤口给它们带来的痛苦是长时间的。还有一些钻法律空子的猎人更是引发强烈抗议,按加拿大法律猎杀黑熊后可以带走皮,可以吃肉,但是不能割下熊掌带走,熊胆也要就地掩埋。可这些规定难不倒一些“聪明”的猎人,很多人把熊胆汁挤出来,泡在烈酒里带回国。再比如猎人们发现动物藏身地,进行瞄准却并不扣动扳机,但这也会给动物带来惊吓,因惊吓而流产的母兽也是合法狩猎的“原罪”。另外,狩猎行为还给动物的生活环境带来侵扰,从长期来说不利于一个物种的生存繁衍。动物保护组织还强调,狩猎这样一种以压迫动物为乐的生活方式的提倡和流行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这种生活方式真的成为了社会主流,其后果不堪设想。
开展合法狩猎需要有严密的社会监管体制。体制等规章条例可以照抄,怎么样进行有效的监督执行,落到实处却容易出现很多问题。动物保护组织“自然大学”在公开信中就指出,合法狩猎在国际上饱受争议,特别是在非洲等欠发达国家,因腐败、狩猎利益分配不均等问题存在,即使是合法狩猎,也并不能有效保护当地野生动物和社区。
在非洲,一些保护区展开了运动狩猎,希望取代盗猎。津巴布韦效果不错,在2000年之前曾获得过每年150万美元以上收入。这些收入落到当地贫困社区人们的口袋里,这对野生动物保护起到了重要引导和支持。莫桑比克的尼亚萨保护区开展了针对花豹的运动狩猎项目,但效果不好。当地人被剥夺了捕猎的权利,但花豹依旧会捕捉羊;运动狩猎所赚取的钱被国家收去了,当地居民并没有“雨露均沾”。于是,他们也没有停止盗猎活动。
同时,狩猎收益也多留存在国家手中,真正获益的本地居民非常少,显然会打击他们对野生动物保护的热情。上述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案例也一直遭到动物保护者的质疑。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一个课题组并不相信狩猎支持者的一面之词,在过去的10年间他们对生活在坦桑尼亚的狮群进行了跟踪调查。他们发现,从1996年至2008年,猎杀到狮子的猎人数量在坦桑尼亚减少了一半。这并不是因为猎人的数量有所减少——从1998年开始,狩猎装备的销售增加了60%。那么只剩下一个理由能够解释“成功”猎人的减少:那就是可供狩猎的狮子正在变得愈来愈少。因此该课题得出结论:所谓配额制下的合法狩猎无法手术刀般地精准达到某种目标上的生态效果,任何人类活动都会以多米诺骨牌效应给自然带来深远的影响,因此,最好还是让人类远离野生动物栖息地。
(摘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