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
离开淮阳那天,风大雨急。刚开始的时候,那雨是淅淅沥沥地下,风也是漫无边际地刮,这温柔的暴虐没有多长时间,突然之间,如无形的手猛地搅了一下乾坤,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了下来,把车前窗玻璃砸得“噼啪”作响,感觉那力度再大一点就会把玻璃砸碎砸裂,让人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风也加大了力度,如果说刚才的风如纤纤细手轻拨琴弦,那现在的风就如疾雷驰电,以摧枯拉朽之势把天地之间搅了个底朝天,连不远处那棵老桐树也承受不了,“咔嚓”一声折断一条碗口粗的树枝来,落到地上时,把地上的雨水,漂浮的枯叶,还有路沿上的杂物,全被砸得喷溅四起。风助雨威,雨借风势,刹时间,那天地间立时如同颠覆了昼夜,白朗朗的天变得昏暗一片。
我把车开出了淮阳,开出了那一片生我养我的地方。在那儿,我的童年在北关那条污水沟里泡过,尽管那时候水还清,那清水中的我,依然没有忘记饥肠辘辘的滋味;我的童年也在太昊陵墓上那荒草横生的树木下跳跃过,那时候的太昊陵没有兴盛的烟火,可是,那陵墓前信仰者空灵的舞蹈却是我寂寞童年的一段美丽回忆;我的童年更在城湖的小船上渡过,伸手可触及的鱼儿总是那样悠然自得,没有人想到去伤害他们,我的童年尽管很贫穷,却出楞以在半饥半饱的初冬日子里恣意地享受阳光的温暖。
风,越刮越猛,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车行进的声音闭上眼似乎可以感受到那风挟带着沙石刮过;雨,越下越大,视线中雨丝如柳,薄暮朦胧,我只好停下车来,任车前玻璃的雨刷不停地摇摆。
女儿问我,爸爸,从今以后,我们还算不算淮阳人?
淮阳,曾经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曾经是个充满了善良与希望的土地,也曾经是我为之骄傲的地方。而眼前的淮阳这样的风雨交加,这样不顾一切的暴力肆虐,却不可能掩盖她那美丽的面容。怎么能说自己不是淮阳人?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就永远地沉睡在这块曾经美丽的土地上,还有我的师长,我的亲人,还挣扎在这个风雨交加的世界里,我怎能忘了他们?
我告诉女儿,无论淮阳的风雨再大,无论淮阳的天空怎样黑暗,你的故乡永远是淮阳,她可以不接受你,但你永远不能忘记她。
离开淮阳这年,是2011年7月6日,农历是辛卯年六月初六。
如我告诉女儿的那样,淮阳一直没有从我心中抹去。是啊!怎么能抹去?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的中元节,还有农历十月初一的寒衣节,我都要携家带口回去给父母上坟。一年最少三趟,我一刻也忘不了父母,更离不开淮阳。
一望无际的青草如毯一样铺陈开去,穿过一片柳树林,那儿是我父母的安息地。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北京漂泊,听到噩耗,朋友把我送到北京西站,看着伤心欲绝的我,安慰我说:父母在的时候,父母就是家,可以让疲惫的灵魂得以休息;没有父母的时候,坟墓就是灵魂的栖息地,闲暇的时候,可以坐在坟墓旁陪父母说说话儿。因为这,才让我的灵魂找到了归宿,才有了父母的这片坟头。
多少年过去了,父母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犹如当年他们那慈祥的目光弥漫在大地。每一次来到父母的坟前,面对父母,我曾经发誓,让我的家族如长河一样流淌,长河的源头就是这面前的一抔黄土,请他们时时刻刻保佑着我们这些后代子孙,让我们这些后代享受着他们的荫护,享受着他们带来的福祉。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面对父母的坟墓,我无助地流下了泪水。
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全县展开了平坟运动,如果不平坟,就会用挖土机挖开。我不想让父母的尸骸暴露于阳光之下,我只有服从!
面对父母的亡灵,我非常惭愧,作为人子的我从来没有给他们一片安静的栖息地,是我的不孝;看着远去的那片黄土,我心生痛苦,倾听着父母的安慰和理解,我的心中几乎要流出血来了。
女儿问我,爸爸,爷爷奶奶的坟平了,我们还是淮阳人吗?
怎么不是呢?淮陽并没有负我,我怎么不承认我是淮阳人?
离开淮阳时,风雨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风乍起,荡起烟尘,遮掩了人们的目光;雨光临,视线迷蒙,整个淮阳,混沌一片。
向前望去,风雨已经把整个天空遮蔽,路的尽头一片黑暗,我只有打开车灯前行!
这一天,是2012年10月29日,农历是壬辰年九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