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苍茫

2015-05-30 10:48崔立
牡丹 2015年9期
关键词:李卫张山王五

崔立,现服务于《文学报》社,小说、散文150万字散见于《小说选刊》《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山花》等400多家报刊。出版有小说集《那年夏天的知了》《大嘴王大元》《策划时代》《风雨后的阳光》《春水淌心间》《一棵茁壮成长的树》等。

办个驾照

李卫打电话给我,说,老同学,你还记得王五吗?我说,当然记得,王五不就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嘛?李卫就笑了,说,老同学,帮我一个忙呗!我说,什么忙?李卫说,你知道的,现在学个驾照太难了,连个倒车入库都是红外线的。王五呢,倒也不是想省这个钱,主要是怕没时间,而且,又怕通不过,所以想请你帮忙弄个驾照。我一听,倒不知怎么回答他了。在车管所及驾校这块儿,我是有些朋友,但弄一驾照,也并不容易啊。还有,即便王五拿了驾照,但开车技术不到位,那也是不行的啊,开车,毕竟不是个玩笑事……

李卫像是猜到了我想什么,说,老同学,你尽管放心,王五的技术绝对没问题,他没事就经常开我的车,这样吧,你帮我约约相关的人,要吃饭,或是送点什么礼,都不是问题。我苦笑着,只好说,行吧。

隔了两天,李卫又打来电话,说,老同学,怎么样?这事你帮我问了吗?我支支吾吾,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其实联系是一句话的事,问题是交通安全,这毕竟是关系到生命的事。我把这话和李卫说了。李卫说,没事,老同学,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看过王五开车的,我能打包票,比有些正规考出驾照的学员好很多呢,绝对没任何问题。我咬咬牙,说,好吧。那我帮你联系。

第二天晚上,我就约了驾校的几个朋友,大家一起到了市里的一家酒店。当然,李卫和王五也来了。我给大家一一做了介绍,并且也委婉地和驾校的朋友说了这事。一个朋友微微皱了下眉,说,这事啊,也好办,可要是万一……朋友说的万一,我们都懂。王五笑了,敬着酒,说,哥们儿,没有万一,你放心吧。我的开车技术肯定没问题。王五还指了指李卫,说,我开过他的车,他可以作证。王五还说,你要不信,我一会儿就开车给你看。朋友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你可刚喝着酒呢。王五说,对,对。瞧我这都糊涂了。朋友朝我看了一眼,说,行吧,反正大家都是朋友,这事,我这没问题,最近正好要报一批新学员,我帮你报上去,你来不来学车都没问题。

第三个晚上,我又约了车管所的几个朋友,还是前一天招待的那家酒店。李卫和王五如约而来。我给大家一一做了介绍,并且也委婉地和车管所的朋友说了这事。一个朋友微微摇了摇头,说,生命安全是第一啊,你这事,是关乎到你自己的……王五笑了,敬着酒,说,哥们儿,我自己的生命我会把握,你放心吧。我的开车技术肯定没问题。王五还指了指李卫,说,我开过他的车,他可以作证。王五还说,你要不信,我一会儿就开车给你看。朋友皱着眉,说,不行,不行,你可刚喝着酒呢。王五说,对,对。瞧我这都糊涂了。朋友朝我看了一眼,说,行吧,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只要你把驾校那边的事处理好,这里的事,我来帮你解决。

一段时间后,王五的驾照批下来了。车管所的朋友给打来了电话让去拿,我马上就转告了李卫。李卫说,老同学,谢谢你啊,过几天你把车管所和驾校的朋友一起约上,我们再好好吃顿饭。我说,好啊,你一定挑个好地方。

一周后,李卫的电话来了。我说,老同学,是不是地方找好了?李卫半天没声音。我说,李卫,李卫,是信号不好吗?李卫终于说话了,有气无力地说,饭吃不上了。我说,怎么了?李卫说,王五,王五他开着车,钻到了一辆集卡车下面,人,人当场就没了……电话那端,是李卫重重的哽咽声。

我木讷地握着电话,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我们是朋友

我和杨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是邻居。

因为住得近,因为年龄相当,我们两个人特别能玩到一起。记得有一年夏天,天特别的热。我们俩经过一条河。那河,不算浅。杨安说,咱俩下河游泳吧。我不敢下,我说,我害怕。杨安笑了,说,瞧你这点出息!我说,这河太危险了,你也别下啊。杨安朝我眨眨眼,他才不肯听我呢。杨安脱掉上衣,外裤衩,一下就跳进了河里。有一阵子,杨安没探出头来,我站在岸边,吓坏了。刚想去叫人,杨安就从河里冒了出来,一个劲儿地朝我笑。杨安说,河里很好玩,你也下来吧。我摇头,说,不,不,我不下去。杨安说,我看你是不会游泳吧。说着话,杨安从河里湿漉漉地爬出来,硬是拉着我下了河。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杨安的帮助下,我学会了游泳。

下午回到家,我寻思着,该感谢一下杨安,可又拿什么感谢他呢?我探头探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经意地,就看到爷爷放在桌旁的茶叶盒。爷爷每次一喝上这个茶叶,总是啧啧啧地怡然自得的表情。我的眼前一亮,就是它了!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地从盒子里偷了一部分的茶叶,用纸小心地包着,给杨安送了过去。杨安在家里,看我神秘地拿着一包东西来,问我是什么?我说,茶叶。杨安说,茶叶有什么好喝的。我说,这茶叶好喝着呢,我爷爷每天都喝,而且特别爱喝。杨安半信半疑,拿来两个杯子,放上少许茶叶,又拎起一个热水瓶,往里面倒上开水。

冲泡了一会儿,杨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由叫了一声,还真挺好喝啊。连着,杨安又喝了好几口。我说,是吗?我赶紧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清新淡雅,真的很好喝。我们俩都喜欢上了喝这茶。

后来,我和杨安都上了中学,又都上了大学。我在上海读大学,杨安的大学是在北京。

开始的几年,我们还时常回老家,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还能见上一面。后来,我在上海定居了,杨安也在北京定居了。我们回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我们还是会经常电话联系。聊的话题,当然少不了童年时的那些事了。

我说,真怀念那时的时光啊。

杨安说,是啊,是啊。

杨安又说,好怀念那个时候家乡的茶啊。

我也说,是啊,是啊。

那一天,我正好是要出趟差,顺道还可以回老家一趟。之前,杨安问过我,什么时候,咱俩一起回趟老家。

我拿出手机,翻出了杨安的微信,我想告诉他。想了想,我还是没发,我忽然想给杨安一个惊喜。

出差完匆匆回到上海时,我马上打了快递公司的电话,一个年轻的快递员风一样的来到我家,拿了我交给他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又风一样的离开了。

第三天,上午,我在家里转来转去,我寻思着,快递出的东西,应该到杨安手上了吧。

然后,我家的门铃生生地被摁响了。

我开了门,是一个快递员,说:有你的快递。我一看,是杨安从北京寄来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我签了名。关上门,我拆开快递,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直至我拆开,我忍不住就想乐了,天哪,我们俩也太心意相通了,里面竟是杨安给我快递来的老家的茶叶——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信息的声音。

我点开手机,微信上,杨安发过来一张夸张的图片,说:哥们儿,我收到你的茶叶了。

我也发过去一张夸张的图片,说:哥们儿,我也收到你的茶叶了。

杨安说:我出差,路过了一趟老家。

我说:我出差,也路过了一趟老家。

杨安说:我觉得,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朋友。

我说:同意!

新闻

很偶然地,李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重阳节的时候,小区对面的那家养老院,将找不到一个老人。

李时想,这怎么可能。那些步履蹒跚、年老体衰的老人们,不待在养老院,能去哪里呢?而且,从他做记者的角度来看,若真有这样的事发生,那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弄不好就是他的了。

重阳节那天,缘于好奇,李时就去了那家养老院。

快到养老院的门口,李时看见有几个学生状的孩子从里面摇晃着脑袋走出来,李时刚想问什么,他们已经撒开腿跑掉了。

门口,一个门卫拦住了李时,说:请问你找谁?

李时说:我来看看里面的老人。

门卫说:他们今天都不在。

李时不信,说:不在?怎么可能。

门卫笑了,说:要不你进去看看?刚才那几个孩子也不信,进去了马上就出来了。

李时进去了。在养老院的大院子里转了一大圈,几乎每个房间的窗口都扫了一遍,是的,屋子里确实没人。

李时满是诧异地回到门口,说:真没人啊,你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吗?李时适时地给门卫递上根香烟,还摁着打火机,给点上了。门卫吸了口烟,轻轻吐出个不大不小的烟圈,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他们啊,都躲起来了。

李时一愣,说,为什么要躲起来?

门卫摇摇头,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李时走出了养老院,还是不明白。这些老人们,为什么要躲起来,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李时想了会儿,一拍脑袋,想到了一个地儿。

这里的附近,有一个公园。老人们行走不便,肯定走不远,公园面积大,环境也好,是个逗留的好去处。

李时进了公园,公园里到处都是人。从门口处的柏油小道上,就有许多人在散步、徘徊;旁侧的小河边,也有许多蹲坐在那里,聚精会神钓鱼的人;还有一处大草坪上,音乐声高昂地响着,一大批跳着广场舞的老太太们,跳得真是兴致盎然。李时转了一大圈,没看到类似从养老院出来的老人们的迹象。难道是自己想错了,他们并不在这里吗?李时想。

李时想啊想,抬起头时,就看到了位于公园正中央的一个二层小茶楼。

李时上了楼。二楼上,坐了一大群的老头老太太们,看他们的神情,应该就是从养老院跑出来的老人们了。

一个老头似乎很警觉,说:小伙子,你找谁?

李时说:你好,你们是从养老院里出来的吗?

所有的人目光,顿时都聚焦在了李时身上。

老头赶紧摇头,说:小伙子,我看你是认错了,真的是认错了,什么养老院,我们不过是一帮老伙计们从各自的家里过来聚一下而已。

李时微微一笑,说: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今天全部离开养老院躲到了这里就可以,我绝不打扰你们。

老头老太太们相互交换着目光,然后,都微微点了点头。

还是刚才那个老头,叹了口气,说:小伙子,我如果告诉你,因为今天是重阳节,我们才躲起来的,你信吗?

李时一愣,有些不明白。

老头无奈地一笑,说:重阳节,在我们中国,历来就是尊老、敬老、爱老、助老的日子。可你不知道啊,我们这附近,那么多的学校的孩子们,还有其他企事业单位的年轻人们,都来养老院帮助我们。你知道去年这天我被洗了几次脚吗?从上午到下午,十几次啊,洗得我脚都疼了,一个多星期没法走路……

旁侧一个老太太说:我去年的这天,有人来就给我吃东西,我不吃不好意思,我只能不停地吃,吃到后面,我忍不住都吐了……

又一个老太太说:我是有几个孩子要给我洗衣服,我说不要洗不要洗,他们硬是要帮我洗,到最后,我的好几件衣服,都给洗破了……

……

每个老人的脸上,竟然都写满了各自的苦。

李时听着,真的被惊住了。这是个好新闻,又不是个好新闻。李时脸上,也泛着苦。

家访

七月的一天,老婆刘月问张单,家访送老师的消费卡,你准备好了吗?

张单愣了下,说,真要买卡啊。

刘月说,当然了,你女儿马上要上一年级了,能不买吗?我一单位同事,去年儿子上一年级,就是因为没给老师送卡,老师对孩子都冷冰冰的。后来赶紧补送了卡,老师拿到卡的时候,脸都笑歪了。

张单叹一口气,说,好吧。

八月的一天,老师真的上门来了。来的是一个中年的女老师,姓蔡。

因为是三天前通知过的,张单与刘月,还有女儿,都等在家。前一晚,刘月去买了许多当季的水果,车厘子、进口菠萝、进口香蕉、进口芒果等等,都是平常想买又舍不得买的。还有饮料,也是最贵的那种,摆在擦拭了好几遍的桌子上。

女儿当时甚至都在问,妈妈,是你的领导要来吗?

刘月笑了,说,不是妈妈的领导,是你的领导,当然以后就是我和你爸爸的领导了。

张单的家是在五楼。

张单早早地就在楼下等候蔡老师。然后,蔡老师与张单是一前一后地上了楼,又进了屋。刘月和女儿等在门口。刘月一脸微笑地说,蔡老师,您好啊!蔡老师有些冷淡,说,好。就在客厅里的一张特地准备的,软软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看着蔡老师坐下来了,张单、刘月赶紧也坐了下来。

蔡老师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面无表情地说,孩子是叫张秋月?

刘月说,是的。

蔡老师说,孩子以前是在金贸幼儿园读书的?

刘月说,是的。刘月说着话,指指桌上的水果,说,老师,您吃水果啊。

蔡老师说,好,好。说了好,却不见蔡老师去拿。

问了有一会儿了,蔡老师手里还捏着那本笔记本,似乎是把关于孩子的该问的话,都问完了。

蔡老师看了眼桌上的水果,还有饮料,说,这些,很贵吧?

刘月说,不贵不贵,您家访一次不容易,辛苦您了。

蔡老师还指了指这房子,说,你们这房,现在要好几百万了吧?

张单笑笑,说,差不多吧。

蔡老师深深地看了张单、刘月一眼,又看了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看我该走了。

刘月说,蔡老师,您水果还没吃呢,您再坐会儿吧。刘月把几个车厘子塞进了蔡老师手里。

蔡老师手里拿着车厘子,就这么拿着,也不吃;蔡老师说要走,还坐在那里,也不走。

刘月想到了什么,拉着张单就进了卧室。

刘月小声说,那卡,你给蔡老师了吗?

张单摇摇头,说,还没呢。

刘月难过地说,我不是交代过你,刚刚给的吗?

我忘记了,张单说,真要给吗?为人师表,她,她真会收吗?

刘月瞪了张单一眼,说,瞧你个大男人,就这么点出息。刘月手一伸,就从张单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卡,说,还是我送吧。

张单说,等等。张单忽然拉住了刘月。

张单说,一会儿,我带女儿进卧室,你再送吧!

张单、刘月进了客厅。张单带着女儿又进了卧室,轻轻掩上了门。

一会儿,刘月满脸春风地进来了,说,卡送掉了,我终于看到了蔡老师今天的第一丝微笑。

张单轻轻掩住女儿的耳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以前的老师,可不是这样的啊,张单小的时候家里穷没钱吃饭,都是老师出钱给吃饱的。现在的老师都怎么了,女儿以后跟着这样的老师学习,这能行吗?

张单就觉得埋藏在心头若干年的那个伟岸老师的形象,瞬时就坍塌了。

陌生来电

我在路上走。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接了,说:你好。

对方说:你好。你是张正吗?

我说:是的。

对方说:你明天可以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我说:明天啊,我想想,应该可以吧,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说:你难道听不出我声音了吗?

我顺势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确实没显示名字,号码,我看着也不熟悉。我说: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是哪位?你能说一下你是谁吗?

对方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哦,对了,可能是你有我另一个号码。不过,你听我的声音一点听不出我是谁吗?

我使劲想,说:不好意思,我真的是听不出来。

对方说:那我提醒你一下,我姓李。

李?我脑子里迅速地将所有我认识的姓李的人搜索了一遍,一一对比着这个声音,我还是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我说:对不起,我还是想不起来。

对方很有耐心,说:再想想看。

我又想了一遍,说: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你是谁,你能说一下吗?

对方说:你再想想,明天,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谈……

我越听越迷糊了。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你是谁。或者,你能把你地址给我下,这样,也许我就能想起你是谁了。

对方似乎很失望地说:既然你实在想不起来,那就算了。我去找能想起我的人了!

电话就挂了。我拿着被挂掉的手机,迷糊了半天,又回想了半天。我一拍脑袋:妈呀,是碰上骗子了!是不是我说了任何一个李姓朋友的名字,他都会答应呢?!

转天,我正在路上走。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来电。

我接了,说:你好。

对方说:你好。你是张正吗?

我说:是的。

对方说:你明天可以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我想起了上次接到骗子电话的事。我说:明天啊,我想想,应该可以吧,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说:你难道听不出我声音了吗?

我没有再看号码,刚才看过一眼,确实没显示名字,这个号码,确实也没任何印象。我说: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是哪位?你能说一下你是谁吗?

对方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哦,对了,可能是你有我另一个号码。不过,你听我的声音一点听不出我是谁吗?

我使劲想,说:不好意思,我真的是听不出来。

对方说:那我提醒你一下,我姓刘。

毫无疑问,这肯定又是一个骗子了。我装作沉思片刻,恍然大悟的声音。我说:哦,刘总,是吗?我想起来了。

对方果然接招了,说:小张,看来你记性还不错。你明天过来,我们详谈下,上次你们来找我要合作的那个项目……

打断对方,说:刘总,你上次嫖娼被抓的事,后来警方是怎么处理的?

对方:……

我又说:还有啊,刘总,你儿子被杀的案件,侦破了吗?

电话挂了,嘟嘟嘟地传来一阵忙音。

我很神清气爽地吹声口哨,真的是大快人心啊!骗子,想骗我,没门!

半小时后,我的电话又响了。是经理的电话。

我赶紧接了,说:经理,你好。

经理说:小张,刚才刘总给你电话了吗?就是上周我带你一起见的那个博大公司的刘总,他对我们的合作很有兴趣。这次如果能谈成,提成可不少啊。我刚才忙,就让他跟你联系了,喂,喂,你还在听吗?……

我握着电话,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我自杀的心都有了。

我在路上走。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来电。

我接了,说:你好。

对方说:你好。你是张正吗?

我说:是的。

对方说:你明天可以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我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碰瓷

张山从乡下到了城里。张山想赚钱,赚了钱可以盖房子,赚了钱还可以娶媳妇。

张山先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吃住全包,一天干十个小时,八十块一天。张山原本想,干满半年,就有一万多块了。

谁料想,干了三天,张山就抱怨了三天。第一天,张山对着工头说:“工头,这儿的住宿条件太差了。”工头说:“没问题啊,你可以自己出钱住宾馆啊。”第二天,张山说:“工头,这儿吃得太差了。”工头说:“没问题啊,你可以自己出钱到外面吃啊。”第三天,张山说:“工头,你给安排的活儿,太累人了!”工头终于忍无可忍,说:“你给我滚蛋吧!”

就此,张山被辞退了。

张山无所事事地在马路上晃荡,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张山路过几个在建的工地,工地上都忙得热火朝天。张山走过去了,张山想,这活,忒累人了,哪是人干的活!

阳光有点灼人眼睛。

张山在马路上东摇西晃漫无目的地走着。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张山只看眼前的绿灯,也没看侧面转弯开过来的一辆小轿车。还好小轿车的车速并不算快,张山只是被车头轻轻碰了一下,整个人顺势被带倒在地。

小轿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人跑了下来,扶起了张山。年轻男人拉着张山的手,说,你没事吧?张山还没说话呢。年轻男人又赶紧掏出了五张火红的百元大钞,说:“要不这样,咱俩私了吧,这是五百块钱,算作对你的补偿。”然后,不等张山说什么,钱已被塞到了他手上。年轻男人转过身,回到车里,一溜烟走了。

张山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做梦一样。手上的钱,却是证明张山并不是在做梦。张山暗暗地惊呼一声,自己也没被伤着碰着,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后来,张山就知道,“碰瓷”这个词。既然马路上容易赚钱,那就在马路上赚吧。

张山还慢慢摸出了门道,专门选择在一些闹市区的拥挤马路上“碰瓷”,一来车子的车速不会很快,安全;二来行人及车子比较多,一堵就不得了了。

一次,张山眼瞅着一辆小轿车,摇摇摆摆地开过来。张山拿捏好了车子过来的时间。张山一开始走在马路一侧,车子缓缓开过来时,张山转身就倒在车子的前面。在车子将撞还未撞在张山身上之前,张山已软软地躺在了车子的前面。

小轿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了躺在地上的张山跟前。中年男人冷笑着,说:“别装了,我没撞上你。”张山装作很难受的表情,说:“你说没撞上,那我怎么被你撞倒在地上了呢。”说话间,四周已围了好多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中年男人说:“你这人是存心的吧?”张山不和他扯,抱住肚子,一声强于一声的哎哟声,让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有一个老头说:“你这个人,还真不讲理,把人撞成这样还有理了!”还有个老太太说:“赶紧送他去医院吧,要真耽误了时间,可不得了啊。”……中年男人看了看表,似乎很着急,想到了报警,可警察来了,一时半刻也没法处理啊。中年男人苦笑,说:“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三百块钱,你拿着钱,自己去医院处理吧!”张山摇头,说:“我不要钱。”中年男人说:“我给你五百!”张山还是摇头:“我不要钱。”中年男人一跺脚,说:“我给你一千块!”张山很勉强的表情,说:“行吧。”

很长时间以来,张山的“碰瓷”都很成功。

那一晚,张山在一家酒店吃过晚饭,随后很随意地逛着街。一侧的马路上,不时开过一辆辆的车。

以往,张山从来都不会在晚上选择“碰瓷”的,可能是喝了点酒,张山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在昏暗的路灯下,一辆小轿车远远地开来,车速还很快。张山就站在马路上,看着车子快速开过来,立刻冲到了马路中央。

本以为那车,肯定是会减速的。谁料,那车子一点减速的迹象都没有,像疯了一样,径直就朝张山开过来。张山还没反应过来呢,整个人就被撞飞了,然后重重地掉在地上,没了声息。

车子停了下来,一个满嘴喷着酒气的男人摇下了车窗,男人嘴里咿咿呀呀地骂了会儿。然后,他开动了车,车像是一阵风,急速地向前方吹去。

请捐款

周六,吕言正开着会。

桌上的手机不停地在震动,显示的是一个陌生来电。吕言摁掉了。

手机又不停在震动,还是那个号码。吕言摁掉了。

手机还不停在震动,这打电话的人还真有点不依不饶,是不是真有什么急事呢?吕言看了眼台上的领导,没看向吕言这边。吕言低下身,拿着手机,慢慢地走出房间。

关上门,吕言站在走廊里,接了电话:喂。

对方是个老阿姨的声音,说:你是小吕吗?

吕言说: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老阿姨说:吕言我是你住的楼的楼长啊,你在家吗?我们小区有个传统,每年年底都要捐款……

捐款?吕言说,阿姨,不好意思,我不在家。我在上班呢。

老阿姨说:那你晚上下班来我房子交钱吧,按规定,每家每户都要捐款的。我住303室。

吕言说:好的,阿姨。

晚上,吕言上班回家有点晚。吕言去303室门口,看到门紧闭着,透过门上的玻璃,里面也是漆黑着。是睡了吧?吕言要敲门的手,就放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吕言还在上班,手机又响了,是那个老阿姨的电话。

吕言接了。

老阿姨很不客气地声音,说:小吕,我敲了你家的门,你还是不在家。你昨天下班怎么没来啊?

吕言说:阿姨,我今天还在上班呢。我昨天下班很晚,我去你家门口时,看见里面没灯光,觉得你们应该是睡了,我就没敲门。

老阿姨说:那你不能早点下班回来吗?

吕言说:我……

老阿姨又说:要不这样吧,今天下午4点,你早点下班,过来把钱捐了,这里楼上楼下都交了,就缺你了。老阿姨有点不容置疑的语气。

吕言很无奈地说:好吧。

下午,吕言紧赶慢赶地把手上的活儿干完,又跟经理请了个假。吕言又紧赶慢赶地去坐车,匆匆地往家赶。

人算不如天算。到老阿姨家时,已经是4点10分了。

303室的门开着。吕言走进去时,看到了一位老阿姨,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应该就是给吕言打电话的这位吧。

吕言说:阿姨你好,我是住601室的小吕。

老阿姨看吕言一眼,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说:小吕,你看现在的时间,我和你说了4点10分,可你还是迟到了,我一会儿还要有事出去……

是给吕言打电话的老阿姨的声音。

吕言忙不好意思地说:阿姨,不好意思,最近公司确实太忙了,实在腾不出空来。

老阿姨不说话了,气场很足地从沙发前站起,翻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已捐的房号及姓名、捐款金额,说:算了,别的不说了,你捐款吧。

吕言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阿姨,我是租房子的,也需要捐款吗?

老阿姨说:当然要了,你既然是住在了这里,无论是你自己的房还是你租别人的房,都在我们的捐款之列。

吕言说:好。吕言掏着放在包里的皮夹子,皮夹子打开,里面有一张二十块的纸币,还有几张一百块的钱。吕言拿出了那张二十块的纸币,递给老阿姨。

老阿姨没接,一脸不屑的表情,说:太少了。

吕言一愣,说:少?

老阿姨很不耐烦地说:你看看别人捐的数。

吕言看看纸上的捐款金额,有捐五十、一百的居多,有一家捐了二百,最少的一家,捐了四十。

吕言咬咬牙,抽出一张一百块的纸币,说:阿姨,那我捐一百吧。

老阿姨脸上缓和了许多,说:好。

捐完款走出门,冷风一吹,吕言忽然在想,这是捐款吗?吕言怎么觉得像是要债似的。

隔了一个多星期,吕言下班回家,上楼时,路过303室。门开着,那个老阿姨正好站在门口。吕言想起了上次捐款的钱,也不知道是捐给哪里的,好人做完了好事,也该知道好事的下落吧。

吕言说:阿姨,能问你一下,上次捐款捐的钱,是捐给哪里的吗?老阿姨看吕言一眼,嘴里似乎正嗑着瓜子,没说话。

吕言以为老阿姨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猛地,老阿姨退后了一步,正对着吕言,狠狠地把门关得嘭嘭响。

有股剧烈关门激荡起的风,吹在吕言一片茫然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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