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志刚
黄河自上游携大量泥沙而下,到下游之后由于河道变宽,水流变缓,沉积的泥沙在河槽两侧形成广阔的、适宜人类耕种和居住的大片滩地。黄河下游滩区为所居民众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生存的食物和世代居住的场所,成为黄河下游滩区民众赖以生存的物质世界和精神家园。
同时,肆虐的黄河和狂暴的洪水也时时刻刻威胁着民众的生产和生活,淹没农民的庄稼,摧毁村民的房屋,夺走亲人的生命。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与黄河周旋,把洪水带来的伤害减少到最低限度。在长期与黄河打交道的过程中,居住在滩区内的民众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民俗文化,其中以台式民居尤为突出。
在村落选址上,住在台房的居民根据水势就下之特征,效仿古人择高而居,选择滩区内地势较高,离堤坝距离近,河流拐弯处的内侧滩地作为村落的首要选址。
从房屋建筑形式上看,台房是黄河下游滩区民众用来防水的最普遍、最实用的民居建筑形式。为了防止房屋被洪水冲毁,民众在盖房之前先耗费巨大精力和财力垫起梯形高土台,然后再在高台之上建房造屋。土台高出地面少则3至5米,高者可达8至9米。黄河下游滩区内盖房用的土台在黄河三角洲一带俗称“房台”,筑高土台的过程在当地通常称为“垫房台”或“垫台子”。“房台”有一户一台,各家形成一个独立的活动空间,被叫作“避水台”。在规模较小的村落,邻里关系密切和谐的住户也有共用一台的,这样的高台通称“连水台”。新中国成立前,黄河下游滩区民居所在的房台以独立的“避水台”居多,如今为达到更优的防水效果,在政府的倡导下,滩区内整个村子的房台基本连为一体,像在黄河滩区自然隆起的一片高地。
垫“房台”需要大量的土方,建台房的主要精力和财力大部分用到了“房台”的堆垫上,“垫台子”也就被视为村民生活中的大事。土地承包之前,垫“房台”所用土方的运输工具多为独轮推车和畜力地盘车。黄河下游滩区内的土壤基本是随黄河从黄土高原携带到下游的黄土,土质松散,易被洪水冲蚀,为确保“房台”质量,压实所建高土台成为必须解决的问题。农村中习惯用三种方法轧实“房台”:一是用石夯砸实。石夯就是用一个打场用的石碾子,用铁丝捆在一长三短的木条上,底部系上绳索。几个人合力抬起石夯,一下下把高台层层夯实。二是用牛等大牲口踩实。还可以用手压井取地下水把“房台”灌实。
围绕“垫房台”形成了诸多相关的风俗。滨州一带黄河滩区内的村庄,盛行男孩出生后就着手“垫房台”的习俗。有时间就垫上一层土,然后停一段时间,多雨季节还可借用雨水的浇灌自然淤实,这样也能省去夯实土层的环节。土层被淤实以后,再垫一层,这样垫垫停停,经过多年之后,儿子长大了,“房台”也就筑好了,就可以在台子上盖新房为儿子结婚做准备。这种筑“房台”的习俗,便于农民充分利用农闲时间,体现的是比较长远的眼光,也需要一定的耐心和恒心。
20世纪80年代后,黄河下游河滩区的民众又效仿黄河大堤沉沙池的原理,创出了一种新的“垫房台”的方法,称作“淤房台”。在规划好的宅基地周围用土圈成土堰,用柴油机或电机带动水泵引来混浊的黄河水或者利用泥浆泵,把村外的池塘或洼地用水搅成泥浆,引到围堰内,通过泥沙的不断沉积,逐步淤高房台。若在离台基地周围取土的话,“房台”被淤好后,易在“房台”周围形成较深的水池和洼地,一高一低,房台的相对高度显得更高。
土台上的建筑多采用土木结构,以青砖为墙基,在屋角及屋梁下面垒起砖柱子,搭起房屋框架,墙体再用土坯填充。这样构造的优势在于,房屋万一经水淹泡,能保全建筑主体,以便洪水过后,重建家园。据说,从前还有一种更简易的营造方法,只有两山墙以土坯填充,前后墙壁则以秫秸或玉米秸扎成篱笆,墙体里外抹上厚泥。洪水泛滥时,经水浸泡的土坯易被滚滚的黄水冲垮,篱笆墙更易随水漂走,成功减弱了水流对屋体的冲击力,四个砖垛支撑的屋顶却能保留下来。洪峰来时,人们还可以登上屋顶,以避水难。在原来屋架的基础上,又可垒土和加上篱笆墙,大大节省了灾后重建的费用。门和窗户上面横放过木,人字形木梁架在砖柱上,檩条则担在屋山墙和梁上。檩条上铺芦苇帘,再盖上厚厚的芦苇或玉米秸秆,上面用麦糠和泥抹平,盖上瓦片,用于保暖防潮。内外墙都用红土和麦糠泥抹平,稍作装饰。房屋前后留有窗户,前大后小。后窗在冬春两个季节基本不开,以防风沙侵入。尽管采用重重方法,但用土坯墙建的屋舍仍极易损坏,现存的所谓老房子有四五十年历史的已经不多见。
滨州市北闫村所处的位置离黄河岸很近,建村的历史也较长,村址也没有什么变动。村内房屋随地基起伏很大,不但户与户之间的房屋高度不同,坐落在同一个院内的不同房舍所处地基的高矮差距也很大,甚至出现相邻两家住户,一家屋顶还不如邻家的房台高。邻里房屋高矮差距大常会成为两家矛盾的根源,迫使邻家出台新的建房计划。房屋的高矮与房屋建造的时间有密切的关系,每次黄河水漫滩后,先前的房屋被废弃,为了防水民众就会在老房台的基础之上再行加高,这样就造成了先建的房子比后造的房子要矮。院落内巨大的高度落差给居民的生活带来很多的不便,进自家的院子要爬坡,从正房进入偏房也要爬坡或下坡。由于房子建在高台上,庄稼运输又多靠畜力,当地牛马多有较强的爬坡耐力。
高台垫好之后,再在上面建起房子也就算成了院落,台顶一般不需要再修院墙,只用树枝或庄稼秸秆扎成栅栏,俗称“保障子”。没有院墙,因此不需要盖大院门,民众多用几块木板或缠或钉一个木门,在栅栏豁口的两边分别立上木桩,一个活动的栅栏门也就成了。台基四周呈梯形坡面,前面留有上台下台的斜坡道,为了方便农用车的上下,一般不设台阶。其他三面,都栽上各种树木,既可以防水、防沙,改善小小的生态环境,又能为盖房垒墙提供一定数目的木材。坐落于村边的住户,多在高台外围植上浓密的乔木,防止大水时“房台”受水冲击,出现落河现象。在鲁北平原一带,村子里一般不会种太多的树,独有黄河滩区的村落大都隐现于浓郁的树林中间,彰显出与众不同之处。为了防止雨季暴雨冲刷台子,人们在台子的四面坡上都修有排水的“流子”。台房高高在上,一到下雨时候,从各家房屋顶上流下的雨水在台子上汇集后,沿高台四周的流子而下,流入台下的街道,村中沟式街道也就变成了排水沟渠。在滩区的村落,房台的垫高,使得村内的街道多成为水沟式,都不会多么宽,仅够两辆车错开前进。街道地势低洼,有利的一面是可以作为水沟,把雨水导出村外,另一方面黄河水漫上来时,可行洪水。村内街道多沙土,渗透性强,雨后对人们的出行影响也不会很大。
各家各户所在的位置,常被冠以姓氏加以区别,如称“张家台子”“李家台子”等。
黄河滩区内的居民随时随地提防洪水的到来,房屋的建造和居住习俗,都呈简化的趋势。从院落布局来看,很少见到比较正规的四合院,多是一正房配一两间偏房。正房俗称“北屋”,偏房叫“西屋”或“东屋”,与北屋相对的位置,很少建有房屋。北屋一般不作间隔,即使有间隔,也多用芦苇和秫秸结成的“箔子”。“北屋”如由多间构成,还分“大北屋”“小北屋”和“里间”。“大北屋”为客厅,间隔的部分为“里间”,作为卧室。“北屋”的其余部分称“小北屋”,单设一门。“大北屋”靠北墙处用砖垒成两柱子,搭一块木制条几,紧靠条几冲门放置一张八仙桌,桌子两侧各摆上一把圈椅子,这就是典型的客厅摆设。逢年过节、迎宾送客、婚丧嫁娶等重要活动和仪式多在此举行。偏房或喂牲口,或作厨房。各种牲口和家畜多拴在树桩上,家禽则在草垛或树丛中安家,没有什么专门的牛棚圈舍,外乡人对此多很好奇。
残酷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台房建筑类型和居住形式。长期以来,房屋的高矮从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一个家庭的经济条件,成了财富的一种象征,于是千方百计地加高自家的房台,以显示自己在某方面的优势。
高台式建筑在史料中也有记载,最早发现于山东龙山文化。在日照东海峪发掘的高台式建筑遗址,均排列有序,长方形土台呈漫坡状以利排水,台面分层夯实,墙基四角用石块加固,室内地面坚硬,顶部为两面坡式。这也许是黄河下游滩区内民间建筑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