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永利
内容摘要:位于重庆合川区的龙多山石窟,在田湾3号龛出现一种比较特殊的造像题材以及组合关系,一直未引起调查者的重视,其神格与年代亦未判明。现于实际调查基础上,经排比分析确定,主尊应为跏趺坐达摩像,右侧为倚坐慧可像,左侧为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像,年代大约在唐末五代时期。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像在石窟考古中属于首次发现,其与达摩、慧可的组合也是新发现的实物例证,这为石窟造像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资料。
关键词:龙多山石窟;达摩;慧可;宝志;十一面观音
中图分类号:K87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5)04-0005-09
The Theme and Time of the Images of Tianwan No.3 Niche
in the Longduoshan Grottoes in Chongqing
FU Yongli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Xihua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9)
Abstract: In Tianwan no.3 Niche in the Longduoshan Grottoes in Chongqing, there is a special theme and combination of images. This set of statues has not attracted scholarly attention, and its characters and time of creation remain unknown. Todays investigation and research suggests that the main statue is Dharma, the right figure is Hui Ke, and the statue on the left is Eleven-Headed Avalokitesvara transformed by Bao Zhi; these sculptures likely date to the lat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period. This is the first time in cave archaeology that Eleven-Headed Avalokitesvara transformed by Bao Zhi has been discovered and additionally presents a new combination of Dharma, Hui Ke and Eleven-Headed Avalokitesvara. These statues are therefore of great value for studying cave images.
Keywords: Longduoshan Grottoes; Dharma; Hui Ke; Bao Zhi; eleven-headed Avalokitesvara
一 引 言
龙多山位于重庆市合川区西北部的龙凤镇,此地恰在合川区、潼南县、武胜县交界处,南距合川主城区约54公里,西距潼南县主城区约38公里,北距武胜县主城区约35公里,滨临涪江,当在古代交通要道上。此山历来为川渝地区佛教、道教名山,西晋时期已有宗教活动①。唐宋时期在山下西南麓置赤水县②,龙多山作为赤水附郭的朝拜圣地,宗教活动逐渐臻于极盛。武则天称帝时曾钦敕在山上建放生池③。唐玄宗天宝年间,当朝推崇龙多山,将之与“五岳”并论④,山僧曾奉旨在此醮祭⑤。唐宋时期的龙多山上不仅寺观林立,像著名的有集圣院、至道观、鹫台院、佛慧院、灵山院等[1],而且僧道云集,仅宋绍兴年间的佛教僧人就已经超过两百⑥。同时也吸引了不少信徒与探幽访古的文人来此开龛造像、铭刻诗文、题名纪游。一时间龙多山香火鼎盛,人文荟萃,成为远近闻名的文化圣地。可惜后来屡遭兵燹,寺观建筑无一幸存,唯有石刻造像和摩崖题刻还有不少留存至今,成为研究当年宗教活动和雕刻艺术的珍贵遗产。
据调查,龙多山石窟现存93龛,造像1800尊,唐宋元明各代题记100余段⑦,主要分布于龙多山东岩(分上、下两部分)、西岩(分飞仙泉、飞仙石两部分)、南岩、北岩、田湾五个区域⑧。造像题材丰富,主要有释迦佛、阿弥陀佛、弥勒佛、三世佛、七佛、千佛、净土变、观音、天王等,其中净土题材比较多见。
本文所要讨论的是位于田湾区的3号龛,其题材在龙多山十分少见,涉及关系复杂,即使在巴蜀地区乃至全国都不多见。由于这种特殊性,此处将它专门提出来讨论,以就教于方家。
二 田湾3号龛基本情况
田湾区造像龛分布在千佛崖附近,经调查共有16龛,3号龛位于千佛龛的左侧,原为外长方形、内圆拱形龛。外龛较浅,内龛雕一身结跏趺坐主像、两身胁侍立像、两身倚坐像、两身供养人像,紧靠内龛口部的外龛两壁侍立两身天王像(图1)。由于岩体断层,此龛裂为两半,日积月累裂缝加大,最终崩垮,右半部仍在原处,左半部脱离山体,横置于龛下地面。右半部分龛残宽200厘米,高155厘米,深80厘米,右壁残损。左半部分龛残宽133厘米,残高135厘米。全龛共雕有9尊造像。经现场调查发现,造像虽均经过现代彩妆,但仍基本保留原状,仅右侧天王像上半身被毁,现为今人补塑。
主尊居中,头戴风帽,巾带垂于两肩,面相清瘦,目光下视,白色的眉毛须发为后人所施彩妆?讁?訛,身着通肩袈裟,胸前饰较密集的U字形衣纹,结跏趺坐于长方形座上,双手结禅定印,衣襞覆座。像高105厘米,肩宽50厘米,座高30厘米(图2)。紧靠主尊左右各有一身小立像,均着圆领宽袖袍服。右像原为光头状,现被改加发髻呈女童状。左像头顶高髻,似呈道童状,皆双手合十。
右侧倚坐像为比丘相,光头,前额突出,双眉竖立,两目睁开,额头与唇侧刻有皱纹,颈较长,着右衽交领僧衣,倚坐于方形台上,右手抚膝,现无左手,左袖搭于左膝,长垂至踝。像高约100厘米,肩宽33厘米(图3)。比丘像右侧为一供养人立像,戴幞头,弯眉细目,脸型丰满圆润,着圆领窄袖袍,腰间系带,双手合十,头、手、肩比例不协调,身体似经后人改动。龛最右侧天王像,上身已残,为后人装补,战裙至膝,拄剑而立,足踏山石座。
左侧倚坐像,头戴花冠,冠上刻11个小头像,呈横向排列,分3层,底层5个,中层4个,上层2个。坐像面部锁眉立目,颧骨较高,嘴角下撇,倚坐于方形台上,内着裙,外罩对襟宽袖长衫,胸前结系垂带,双手置于脸部两侧,手背向外,作抓撕衣领状。像高135厘米,肩宽30厘米(图4)。左侧供养人像,亦戴幞头,眉尾与眼睛外角下垂,面目清俊,着右衽交领长衫,双手于胸前捧物,面朝身侧倚坐像呈侍立状?譹?訛,像高约88厘米。左侧天王像,顶盔贯甲,竖眉瞪目,双手拄剑而立,足踏一狮,像高77厘米,肩宽20厘米,狮高25厘米。
三 题材考订
(一)主尊造像
此龛的主尊为头戴风帽、帽带分垂两肩、身着袈裟的僧人形象,在造像实物中表现为这一特征的一般多为地藏、僧伽、宝志、万回或达摩。
地藏造像比较多见,仅以川渝地区的石窟造像为例来看,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光头状沙门形象,二是戴风帽形象。前者多见于以广元、巴中为主的川北,时代偏早,多在初唐、盛唐与中唐时期,后者则多见于以资中、安岳、大足为代表的川中、重庆地区,时代偏晚,多在晚唐、五代和宋时期。单就坐相的披帽地藏而言,多为舒相坐式,或持锡杖,或握摩尼宝珠,与观音、药师、阿弥陀佛、地狱十王组合较多[2]。龙多山田湾3号龛主尊为跏趺坐,结禅定印,不见雕有锡杖、宝珠之类的法器痕迹,故应可排除是地藏的可能性。
僧伽像目前可确知的有洛阳关林石刻艺术馆收藏的题有“泗州大圣”的石雕像,年代在北宋元祐七年(1092);考古发现中江浙沪地区多有出土,如苏州瑞光寺塔第三层塔心砖穴内真珠舍利宝幢顶上发现的北宋木雕僧伽坐像[3],上海松江兴圣教寺塔地宫中发现的北宋僧伽铜造像[4],温州市白象塔第一层塔身中发现的北宋砖雕僧伽造像[5],宁波天封塔地宫出土的南宋僧伽石造像[6],等等。陕北石窟中的富县石泓寺第2窟、子长县钟山石窟第3窟也有此类僧伽像的发现;远至韩国,在首尔三角山亦发现有雕于辽太平四年(1024)的僧伽石像[7];另有凿于北宋靖康元年(1126)的大足北山第177窟的主尊石像?譹?訛。这类僧伽像多为戴帽、结禅定印、跏趺坐的形象,尤其是“头戴有两条垂带的僧帽,几乎成了僧伽特有的帽式”[8]。由此可认为,戴披风帽的结跏坐式,应是僧伽像的一般特征。这与龙多山田湾3号龛主尊的特征相符。
川渝石窟中发现的宝志造像有以下几处:开凿于唐元和十三年(818)的安岳县西禅寺石窟1号龛[9]、开凿于唐中和元年(881)的绵阳市魏城镇北山院石窟10号龛[10]、四川夹江千佛岩晚唐时期的91号龛[11]、重庆大足石篆山开凿于北宋元丰八年(1085)的2号龛[12]、大足北山177窟(1126)[7]9-10、大足北山多宝塔131号龛(1147)[13]等。这些造像一般位于主尊左侧或右侧,或倚坐或舒相坐,戴披风帽,持锡杖,杖头悬挂直角尺、剪刀、镜子和扫帚等物件?譺?訛,特征明显,极易识别。龙多山田湾3号龛主尊并无宝志所持有的这些物件,故亦宜排除。
川渝石窟中保存的万回造像,最主要的有三例:一处在夹江千佛岩91号龛,一处在大足北山177窟,另一处在宜宾市旧州坝大佛沱石窟的三圣龛[14]。其中夹江、宜宾两处的万回像呈光头比丘状,大足万回像则头戴披风帽,尽管“着装上虽略有变化,但神态完全相同,重点塑造的是万回‘生而愚的相貌特征”[15],表现为面部浑圆,双目呆滞,张口未合,木讷愚顽,正符合文献之所记?譻?訛。万回造像一般被置于主尊之侧的陪侍位置,表情痴愚,这与龙多山田湾3号龛主像不甚相合,故当排除。
达摩造像主要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光头沙门形,一是头戴披风帽。从面容看,大多为高额隆鼻、两眼圆睁、髭须满腮的形象,如“达摩面壁图”和“一苇渡江图”中的形象,又如巴中西崖唐代造像群崖上的雕像,不仅梵相明显,而且持禅杖、数珠、斗笠?譼?訛。另有少数造像不同于此,不留卷发,不蓄络腮胡,也不是浓眉鼓眼、弓背曲颈或面庞干瘦,而是长眉秀眼,鼻正口方,双颊丰满,面带微笑。如合川涞滩石刻造像中凿于南宋淳熙四年(1177)的菩提达摩立像,戴披风巾,着圆领袈裟,双手笼于袖内,置于腹前,表情恬静,颇富女性特征,以致有人说他是女尼[16]。以达摩头戴披风帽、面壁静坐的形象而言,与龙多山造像是相符的。
通过以上考察,就造像本身特征而言,龙多山田湾3号龛主尊的身份当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僧伽,二是达摩,到底能否确定其一,可再参考其他方面的信息。
(二)右侧倚坐像
此像为光头沙门形象,与主尊一样,属于圣僧系列,其最大特征在于缺少左前臂,左袖自肘以下呈内空状,搭膝部沿左腿直垂而下。这种断臂的僧人造像在川渝石窟中很少。目前笔者仅知合川涞滩石刻中有一尊,位于西岩达摩像的右下方,着交领袈裟,左手前臂断折,右手捧断臂于胸前。研究者早已指出此像为禅宗二祖慧可,表现了“禅门立雪,慧可断臂”的故事[17]。由此可以推断,龙多山田湾3号龛右侧倚坐的断臂高僧像应当是慧可。由此,我们可以对此龛主尊身份作出更进一步的判断。虽然川渝石窟中发现的三圣龛中多以僧伽为主尊,但考虑到慧可与达摩的师徒传法关系,此龛主尊判定为达摩应更合适。
(三)左侧倚坐像
据川渝石窟中表现圣僧信仰的造像来看,龛中正壁主尊与左右侧壁的主像都应是僧人形象,如大足北山第177窟,主尊僧伽与左右的宝志和万回均如此。而龙多山田湾3号龛左侧倚坐像却比较特殊,花冠上雕有3层共11个小头像,这是十一面观音的特征,但身上并无帔帛、璎珞、天衣等菩萨常见的“种种庄严”装束,却着对襟系带长衫,带有僧人着装的特点。尤其怪异的是,其双手并非持法器置于体侧或胸前,而是抓握于脸际,衣领自胸向上包裹至冠后顶部,双手正抓在衣领中间向外撕扯,似乎正要露出整个头脸和高冠来。脸部表情既非常见的菩萨端庄静美状,亦非高僧和蔼慈祥形,却呈现出一副锁眉瞪目的嗔怒样子(图5)。就目前所掌握的龛像资料,这种似僧非僧、似菩萨非菩萨、且动作怪异的造像题材基本还未见过。那么此种造像到底是什么神格呢?我们试从观音与高僧的结合点去考虑。
据《法华经·普门品》云:“应以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身得度者,(观音)即现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身而为说法。”可见,观音可以化现为僧人出现在信徒面前进行传法活动。随着佛教的进一步本土化和世俗化,中国人开始将某些僧人视作观音之化身,他们成为有求必应的圣僧,接受百姓顶礼膜拜。“圣僧化现观音相貌者,在佛教典籍中并不罕见。而于民间佛教信众群中影响较大的莫若宝志、僧伽、刘萨诃、达摩等。”[14]51又据文献所载,能化现十一面观音的为宝志和僧伽,在公元8世纪以前,他们已被认为是十一面观音的化身[18]。下面分别将宝志与僧伽化现十一面观音的主要文献列举出来,通过简析后来判断此龛左侧倚坐像的身份。
有关僧伽化现的记载,成书于北宋端拱元年(988)的《宋高僧传》卷18《唐泗州普光王寺僧伽传》载:“(僧伽)尝卧贺跋氏家,身忽长其床榻各三尺许,莫不惊怪。次现十一面观音形,其家举族欣庆,倍加信重,遂舍宅焉。”[19]
关于宝志化现的记载,可见于公元1260年志磐编纂的《佛祖统纪》,共有两次,分别与齐高帝、梁武帝有关。第一次:齐高帝萧道成于建元四年(482)“诏迎皖山志公入京,公剺其面为十二面观音,帝以其惑众,恶之。”[20]第二次:梁武帝天监二年(503),武帝“尝诏张僧繇写志(宝志)真,志以指剺破面门,出十二面观音相,或慈或威,僧繇竟不能写。”[20]854
由上可见,僧伽化现十一面观音形,并未道明用何种方式呈现。而宝志则化现十二面观音形,且有“以指剺破面门”化出瑞相、瑞相变化“或慈或威”的具体记载。“剺,剥也,划也”[21]。宝志以手裂面,化现十二面观音相,且不断地变换面容、神态,时而威怒、时而慈祥,令张僧繇无法下笔[18]209。这种情形更符合龙多山田湾3号龛造像所表现出来的状况,冠上雕11小面,连同主头共有12面,主面呈威怒状,双手撕开蔽头衣领,正象征撕开脸皮显露真容。由此可确定该像身份是宝志,表现的正是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相令张僧繇无法画像的情景。
据于君方的研究,宝志是到唐代被视作观音化身的,且以此身份被供奉在寺院中。日本求法僧戒明在公元770至780年间游历中国时,曾从南京请回一尊身为十一面观音之志公像,回国后安奉在大安寺南塔院中堂。据说这是一尊木刻像,高约三尺,塑像刻画宝志双手撕开自己的脸,从而显露菩萨真身。此像早已不存,现京都西往寺藏有一件18世纪的复制品,像高五尺三寸一分[18]208。据笔者搜集的相关资料发现,这件复制品为一尊木制光头僧人立像,左手持净瓶,右手当胸施印,面部沿额头、鼻梁、嘴部、下颌中轴线裂开一条上下端小、中间大、形似橄榄状的大缝,将鼻、唇一分为二,缝内露出观音之相,可见到部分冠沿、眉目,鼻、口全部显露,冠上似有化佛痕迹。整个面相,由于四眉弯长,四目下闭,小口紧抿,显得恬静而内省。这尊宝志现观音像与唐代原作可能有所出入,起码双手撕脸的动作在这里没有表现,仅露出一个观音头像,但裂面露相的情景却表现得极为写实(图6、7)。
另有一幅现藏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由南宋周季常绘于公元1178年左右的《五百罗汉图》之一的“应身观音图”[22]值得注意,画中描绘一尊倚坐罗汉正化现出十一面观音的情景(图8),于君方说是此罗汉头戴多面观音面具。其实不然,仔细观察后发现应是“以指剺破面门”化现而成,左手抓在左脸处正往下撕扯,左耳以下及左后脑部、左侧面颊下部至于脖颈处还是原来的深色皮肤,而头顶和面颊大部分早已变成浅色的十一面观音形,从斜长的深浅肤色交界处明显可看出这一撕扯过程(图9)。再看右手,已完成右脸部的化现,垂搭至椅子扶手处休息,白色的指甲又长又利,形似鸟爪?譹?訛,正是用于“剺破面门”的工具(图10)。这种化现刚开始时应是双手均置于脸部共同协作进行划剥的,这与龙多山造像的动作相合,小异者仅在于一为写实,一为象征,但其意相同。而从服饰与肤色上看,这尊应身观音也应是由圣僧化现,再联系到画面下方手持画笔的画家(图11),完全可以判断为是表现张僧繇为宝志画像,是再现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的故事。因此,于君方在文中才写道:“此画的前景有一位画家手握画笔,身旁的友人则拿着一张纸,那是一幅尚未完成、依稀可辨的肖像画。这位画家必然是张僧繇,也就是故事中未能完成宝志画像的画家。”[18]209由这幅画表现张僧繇,可以推想,龙多山田湾3号龛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像左侧戴襆头、着交领长衫、双手捧物、面朝宝志的供养人,也可能是画家张僧繇。
综上所述,龙多山田湾3号龛造像的主尊应是菩提达摩,右侧倚坐像为慧可大师,左侧倚坐像是宝志和尚化现十一面观音像。
四 年代问题
再来讨论田湾3号龛的年代。龙多山石窟造像留存有部分造像题记,为我们判断年代提供了直接依据。唐天宝十年(751),有蒲居士在石囤刻像留偈,这是龙多山造像题刻之始[1]。田湾3号龛所在的田湾是以千佛龛(田湾2号龛)为中心展开的,千佛龛又是龙多山规模最大、造像数量最多、艺术性较高的窟龛。因此该龛应该是这一区域最早开凿的。千佛龛正壁有“咸通五年(864)十月廿六日”的造像题记,正壁千佛中心位置有一个编号为田湾K2-1号的较大的附龛,上方有“咸通六年(865)四月”的造像题记,由此可确定千佛龛开凿于唐代咸通年间。千佛龛内还发现有前蜀通正年间(916—917)装修题记一则。田湾3号龛位于千佛龛左侧,相互紧邻,其开凿年代也应相去不远。故可认为,田湾3号龛的开凿一般不会早于千佛龛的年代,在千佛龛凿成后进行装修的五代时期,3号龛或许已经凿成,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因此,若从与纪年龛的比对来看,3号龛的年代上限当在唐咸通五年,下限当不晚于五代时期。
五 结 语
达摩与慧可被奉为禅宗祖师,禅宗历来强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盲目崇拜偶像,自然也不重视造像,所以禅宗题材的造像并不多见。但在同属合川区、位于市区东北约32公里的鹫峰山二佛寺内的涞滩石刻中,却镌造了一千余尊禅宗造像,以释迦说法像为中心,将迦叶、阿难、达摩、二祖至六祖诸位禅宗祖师和众多罗汉禅僧融为一体,创造了一个气势宏伟的禅宗道场。涞滩石刻濒临渠江,与龙多山隔嘉陵江而望,二者之间必然有一定的关系。从地理位置与造像时代来看,龙多山的禅宗造像必然会将影响波及涞滩石刻,为其产生发展提供了前奏。
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像,在石窟考古中尚属首次发现。一般来说,十一面观音为密宗六观音菩萨之一,属于密宗造像,却与禅宗造像混为一龛,其原因何在?以往川渝石窟中发现的几例宝志像均为僧人形象,与僧伽、万回同龛,为何在此会与达摩、慧可同坐,且为十一面观音形?以下略作说明。
首先,是禅宗与密宗的结合问题。据严耀中先生的研究,禅密二宗虽有众多差异,但其共同点远过于彼此间的分歧。早在魏晋南北朝和隋代,禅密二宗已在宗教实践上进入趋同的第一阶段。唐代禅宗形成,开创了别具一格的中国新禅学,为密、禅二宗的结合提供了更多更新的共同点。唐宋之交以后,随着禅宗的势倾天下和汉传密宗对其他各宗的糅合渗透,禅密结合则以更广泛的形式进行着。其表现除了出现更多的兼有禅、密二宗修炼特色的僧人、禅规中掺入了密宗的内容、所译佛经出现禅密二家概念相混合的现象之外,还在不少禅寺内设有密宗的神坛神像和密宗经典[23]。可见,龙多山将十一面观音像与禅宗造像同窟雕凿供奉,正是这种禅密合一的形势在窟龛造像中的具体表现。
其次,宝志既有禅僧的特点,也兼具密宗的特色,在二者之间可起到过渡桥梁作用,这种独特的地位使他在禅密合一的造像中可以扮演独特的角色。南北朝时期,小乘禅和大乘禅混合传播,汉传密宗的特征多体现在对神咒威力的强调以及对治病长寿等现世利益的重视。宝志在众多兼修禅密的僧人中显得尤为突出,他不仅修习禅业,禅学思想惠及后世,被尊为中土祖师禅的创始者,而且善法术咒语,言如谶记,并被视作十一面观音的化身,受到僧徒们的礼拜崇敬,因而又在汉传密宗里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宝志身份上的禅、密双重性使其宗教实践也是禅、密合一的,这对汉传密宗和禅学的长远发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因而在后世出现的禅密合一造像中具有不可替代性。
第三,达摩与宝志、慧可基本为同时代的人。达摩与慧可为师徒关系,传说中的“断臂求法”故事就发生在他们之间。而达摩与宝志,在梁武帝时代,与傅大士一起被合称为梁代三大士,影响极大,以至于南怀瑾评价说,中国禅宗原始的宗风实由达摩、志公、傅大士三大士的总括而成[24]。
第四,达摩与宝志均为观音化身,达摩的观音化身说法出自宝志之口。据《宝林传》、《祖堂集》载,达摩与梁武帝会见完离开之后,宝志问及武帝为何不留住达摩时指出:“此(达摩)是传佛心大士,乃观音圣人乎!”武帝急命人去追,宝志叹道:“尽王一国之力,此人不回也。”[25]据从文献考论,至迟在唐代已经把宝志与达摩联系在一起,以暗示他与禅宗的渊源[26]。由于二人之间被后世构建了这种密切关系,所以在唐宋时期将宝志与达摩并奉是合乎情理的。
第五,宝志、达摩、慧可三人之间关于禅法的传承关系。在达摩入华之前,宝志号为中国东土禅之代表,其对禅业的弘扬与传习,客观上为达摩禅法东传奠定了基础,这是不容埋没的[27]。达摩西来成为中华禅宗初祖,继而又传法给慧可,慧可便是禅宗二祖。三人之间实际存在着一种先后传承关系,这也为他们的造像同坐于一窟提供了另一种理论依据。
第六,三僧均被神化,成为民间圣僧信仰的主要崇拜对象。圣僧信仰是对正统信仰意识的挑战,反映的是本土化和世俗化,川渝地区是圣僧信仰盛行的区域,图像材料比较丰富,达摩、慧可、宝志新组合在石窟中的发现,对晚唐至宋民间佛教信仰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总之,龙多山田湾3号龛,不仅在石窟考古中确认了第一尊宝志化现十一面观音变像,而且也丰富了研究禅宗祖师达摩、慧可造型的第一手基础资料,并且在龛窟造像研究方面提供了新的组合关系例证,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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